文創副刊部落格

從山上眺望著山下的景色是如此的美麗，尤其是在夜晚。萬里無雲的天空，許多星星正在閃爍著，山下的霓虹燈也正一閃一閃著。天空如同湖泊般，那閃爍的星星，好似霓虹燈的倒影。

缺了一角的明月，掛在天空的最邊邊。這個星空裡的異類，被滿天的星星排擠了出去。

一名男子抬頭仰望著星空，嘴裡叼著一根菸。他沒有吸進去，也沒有吐出一絲絲的煙，任其消散於空中。而他那憂鬱的臉龐，總是讓人摸不著他到底在想著甚麼。另一名男子則坐在地上，低頭看著城市裡的霓虹燈，看著會奔跑的燈泡，看著那喧囂的繁華，心裡面想的大概只有身旁的人會知道吧。

「你還是那麼的愛看星星呀，李永。」坐在地上的男子突然說。

「嗯……」李永頭沒有低下來去看他，就只用著兩根手指頭將菸從嘴巴上拿下來，彈了出去。又拿起一根點了起來。

「你又沒再抽，一直點著不會浪費錢呀。」

「沒甚麼浪費不浪費的，燒的並不只是錢，我不過試用錢去換取一些事情而已。」

「跟你說唷，我聽過一個傳說。」他興奮的看著李永。

「說來聽聽。」

「傳說，只要對著滿是星星的天空許願，願望就會實現。通常大家說的甚麼流星呀，根本是騙人的。」

李永乾笑了兩聲，看著身旁的朋友，一臉不相信的感覺，但眼神中卻有藏著一絲絲的希望，好似許了願之後，希望願望趕快實現。

「這不太可能吧。」

「許個願而已，又沒有差，而且你18歲生日要到了，就許個願吧。」

「嗯……想要一台摩托車吧，至少可以自由的奔馳。」

許完願之後，李永又抬起頭繼續望著天空，那夜空裡的眼睛。他感覺那每一顆眼珠子都在注視著他，他也注視著每一顆。這個樣子在身旁的朋友看來，簡直像極了一幅畫。有個男人，仰望著崇高的天空正在祈禱，祈禱著每個願望都能實現。

最旁邊的月亮漸漸擠進了星群中，他們才注意到時間已經晚了，是時候該離開這幅夜景了。在跨上摩托車前，李永又點了一根菸。還是一樣，只叼在嘴巴上，任煙慢慢的消失。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將寧靜的這一刻打破了。李永接起了手機，對面的聲音正在喘著氣。李永的臉漸漸的垮了下來，憂鬱的臉消失於無形中，取而代之的卻是焦急、憂慮。

他跨上了摩托車，對著前面的朋友說：「快帶我去醫院，我爸出車禍了。」

一顆心在路上跳呀跳著，隨著速度的增加，心跳就平靜許多，到了市區裡，速度漸漸的緩慢，心跳則開始快了起來，這樣的心情，直到到達了醫院，才慢慢的平復。

爸爸在一小時前，騎著摩托車要過馬路時，突然有一輛車闖了紅燈，將其撞倒在地上，之後就肇事逃逸。在救護車到達前，李永的爸爸一直倒在地上不能動彈，直到救護車將他送到醫院之後，家人才知道爸爸被車撞了。

過了一個禮拜之後，肇事的車主也被抓到了，李永的爸爸則斷了一隻腿，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皮肉傷。而肇事的車主，賠償了許多醫藥費，也賠了許多費用。

那筆費用，有部分成為了李永夢寐以求的摩托車。雖然這個願望實現了，但內心裡卻沒有一絲絲的開心。

李永嘴裡叼著菸，灰白色的菸灰越來越長，白色的紙漸漸的縮小，如同一場戰爭一樣。思緒也一直隨著煙慢慢的飄進腦袋。

「我想大概只有你了解我吧。」李永突然從嘴巴冒出這句話。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嘴巴上的菸灰？」講話的是李永的大學同學，阿宇。

「兩個都有吧。」

「原來我根菸灰是同等價值……」

「你自己這樣認為的。」李永將嘴巴上的菸屁股吐了出去。「我可沒有這樣講。

「不過呀，跟你相處的這三年來，真的只有你知道我需要什麼，我在想什麼，有時候我真的很怕去面對你，怕跟你說話，將所有心事都吐了出來，我的秘密都沒有了。」

「你這樣講就很明顯了呀，老是拐彎抹角，不敢完完全全的表達自己。」阿宇說。

「不虧是阿宇，我話都還沒說完，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了。」李永拿起了安全帽遞給了阿宇。「走吧，今天去看滿天星星的夜景吧。」

「那你可別只抽菸不說話，」阿宇想了想「應該說不抽菸又不說話。」

這天的夜空並非萬里無雲，雲朵分散在四處，有些遮住了較不起眼的星星，而比較亮的星星，光芒則穿透了雲層，散落在李永的眼裡。此時他心理想著，觸摸到那些星星會不會被燙傷？還是他們都很溫暖，可以包容人們內心裡的一切……

李永越看越出神，似乎都忘了阿宇還待在他身邊，從菸盒裡拿出一根一根的菸，一根一根的放進嘴裡，有的只吸了一兩口後，就已經到了菸屁股了，有的甚至連吸都沒有吸，就這樣消耗完一根了。

皎潔的月光，讓李永想起了曾經與好朋友在星空下許願，不覺間李永的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他並不想要孤單一個人，他希望有人能夠常常陪伴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來看星空，一起在星空下許願。

「曾經有個傳說，如果在星空下許願，願望都會實現。」李永對著旁邊的阿宇說。

「你終於開口說話啦！」阿宇說，「哪可能，願望如果真的許了就可以實現，那誰要認真的過生活？」

「也許吧，就算不能實現，心中至少也能有個期盼，不是也很好嗎？」

「那你想祈盼些什麼？」

「我希望能夠有個女朋友吧，常常陪我來看著這一片星空。」說完後，李永不自覺得嘴角上揚，感覺自己的願望怎麼那麼的渺小，跟這一片星空比起來，那願望根本只是一顆小星星吧。

「想不到你也會有交女朋友的心，你可不知道，你那張憂鬱的臉，多少女人看到了都為之傾倒。」

也許真的是如此，但對李永來說，那些女人是膚淺的，如果只為了他的臉而跟他在一起，那他根本不會正眼瞧他們一下。

李永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誰，也許喜歡的人就在他認為膚淺的那群人裡面，但他寧可相信，他喜歡的那個人，並不是因為面容而喜歡上他，而是抱著想要去了解他，試圖從他的內心裡去挖掘他的想法，並且能配合他而存在。

「不過聽到你也會喜歡人，我倒是蠻訝異的。」

燃起了菸，四周只剩下夜晚的蟬鳴，混雜著青蛙呱呱的叫聲，連阿宇都不說話。

他心裡想著，果然是阿宇了解他，希望此刻安靜，阿宇就會閉起嘴巴，讓他享受那種寂靜的感覺。

抬頭仰望著星空，默默將心裡面的願望往心裡說，希望總有一天能夠實現。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甚至是好久以後，但他都想著，希望有個人陪著他一起在星空下許願，一起聊著他的內心。

這樣的寂靜一直持續到背後的太陽升起，耳邊才又再度響起了阿宇的聲音。

「我們走吧，等等還要上課，趕快回去整理一下東西吧。」

李永跟星空道別，希望哪一天來的時候，能夠跟著自己打從心底喜歡的女孩子來這邊，一起許願，許個白頭偕老，或是更加奢侈的願望。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晚上都沒睡覺的關係，讓他的頭很痛，臉上的表情也比平常憂鬱幾分。趴在桌上，感覺人群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格外的刺耳。有時候還會冒出人們講悄悄話的窸窣聲。

有人敲了敲桌子，李永抬起頭看到的不是老師，是一個愛慕他已久的學妹。一時間想不出他的名字，只短短的用一聲「你好」，帶過去。

「學長，這個請你收下。」學妹的手上拿著一個很可愛的卡片，上面寫著給李永學長，卡片上面還附了一個金莎巧克力。看到這些東西，他的頭又開始痛了，這下子他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看到卡片頭痛還是因為看了整晚的星空而頭痛。

打開了卡片，字跡端正，上面還畫著許多可愛的小動物，以及一顆顆著成黃色的星星，讓人不想瞧一瞧都很難。卡片裡寫的盡是滿滿的告白話語，這樣有心的卡片，如果拒絕未免也太對不起那片苦心。

「我們下課在談一談好嗎？」李永摸了摸頭，將卡片收進書包裡，繼續趴在桌上等帶著上課鐘響起。

學妹臨走前，他將頭稍微抬了一點點的弧度，看到學妹的背影，似乎有點沮喪，不過那不重要，因為李永想知道為什麼她會想選擇自己當男朋友，如果只是單純為了李永學長好帥，又或者是李永學長寫文章寫得很棒，這些大家都可有可無的理由，那她大概會失望到谷底。

換個理由想想，也許自己只剩下這些理由可以惹人喜愛也說不定。

想不出為什麼別人會喜歡自己的理由很可悲嗎？李永一點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要一直一直的往自己的內心挖掘出一些東西，想要跟別人活的不一樣，又或者是想要讓自己更加了解自己。常常聽別人說，了解自己的唯有自己，其實這句話對他來說似乎不成立，他連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

他只知道自己喜歡星空，因為他可以跟他們許願，有時候會獲得許多東西，相同的，他也會從生活中付出一點點才能換得那樣東西。

也許昨天願望的齒輪已經開始慢慢的轉動了。

「這片星空好美唷。」當天遞送那卡片的學妹說。

「是很美沒有錯。」李永吞了吞口水，「聽說只要在星空下許願，願望就能實現。」

「真的嗎？那你想許甚麼願望呀？」

「我想分手，

「三年了，你了解我甚麼？你試著懂我些甚麼嗎？還是，你只會陪我去各地看著星空，然後我們兩個就這樣默默的坐在那裡，什麼都不說，這樣度過每一個看星星的夜晚？」

「你怎麼會突然……」

「我試著接受你，希望你能了解我，懂我在想什麼，但我看到的卻只有你的任性，每次都希望我去安撫你，去懂你，並沒有一絲絲的渴望想要了解我，知道我的想法。」他感覺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沒有感情了。「我連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在一起，你卻能笑得那麼開心，你要我怎麼過的開心？」

「我有試著了解你，你卻甚麼都不說。我知道你喜歡寫文章，喜歡將菸叼在嘴巴上，又不講話。你今天卻責怪我不去了解你，不想知道你的想法，你這樣子是強人所難吧！」李永看著她，一邊說眼淚一直落，話講的越快，眼淚流的越多。

「許個願吧。」李永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在看看天空。他心裡默默的許下了，我們自此分手吧。

接下來的幾天，感到孤獨的李永，試著想挽回那份曾經，但願已經許了下去，淚也流乾了，想要收回一分願望是不可能的。當他再次流下淚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那天離別前，李永又在心中默默的許下了一個天真的願望，希望能夠實現自己心中的那份理想，將自己所寫下的文章能夠傳達給別人，讓大家看到李永這個名字。

長的越大，願望則會越沉重，這是恆久不變的道理，在李永身上也是。而對他而言，他會把所有的願望說給那片星空聽，星空也會接受他的願望，甚至還會把他大大小小的願望都實現，不管那份願望是多麼的沉重，只要是願望，都一定會實現。

看著那一份份的文本，從原來的寄件地址在寄回家裡，是多麼的淒涼，每次擁有著期待，卻被一次次的毀壞，那樣的心情只有李永才會懂吧。一直徘徊在入口卻始終進不去，不是門打不開，是門根本都不開。

不管他多用力的叩門，多認真的敲門，那門始終不曾為他開過。

「恭喜你，你的新書《星空下的願望》拿下排行榜第一名。」不知道已經是第幾通道賀的電話了。今天所接起來的電話，每個人開頭都是恭喜的，好像跟李永對話，除了這具之外，並沒有其他的話好說。

「謝謝你。」除了這句話，他不知道要說甚麼。「我有點累了，先去休息了。謝謝你。」雖然嘴巴上說累，但李永卻還站在星空下，抬頭仰望著天上每一顆星星。

不管接到幾通道賀的電話，都使他開不了心。

默默的將電話掛了起來，點起一根菸，煙霧中瀰漫著許多過往，有哀傷，有快樂。甚至也有臨別前一刻的那畫面。

血淋淋的阿宇，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為什麼他會自殺，為什麼要選擇這條路，沒有人知道原因。也許是一時的打擊，也有可能是害怕再次受傷，所以一次就讓傷痛這樣的永遠持續下去。

那時的他，看著阿宇手腕上那道傷痕流出來的血，慢慢的染紅了白色的床單，漸漸的擴散，所有人都在旁邊哭泣著，只有兩個人沒有哭泣，就是他跟阿宇。那道傷痕，將他跟阿宇的距離劃了開來，也劃出了兩個世界。

沒有遺書，沒有理由，突如其來的噩耗，將他推入崩潰邊緣。再也沒有人知道自己心裡想甚麼，在也沒有人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些什麼，往後的人生，在也沒有人能會理解他的想法了。

現在的他，站在這一片星空下，最想許的願望是什麼，他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只是不敢說。

李永心想：願望，也許是對人的一種懲罰手段，將人們最深層的渴望實現了，但也奪走了人們最需要的東西。這到底是不是平等，還是星空只是單純的想在他人生開個小小的玩笑。

可能是人們對於慾望太過於渴求，凡事都想達成，所以星空實現了李永的願望，順便偷偷的懲罰他。

想著過往的種種，看著星空，今天的烏雲特別多，遮住了許多星星。一點一點的星星，散布在空中的每個角落，格外的淒涼。也許，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個的願望。雲層照著的不過是微小的星星，照不住的卻是天空中最閃亮的星星，就跟人的願望一樣。最沉重的，總是最亮眼。

桌上的蛋糕，色彩繽紛，讓人很猶豫要不要就這樣擺著，不插蠟燭，或者是不要切成一塊一塊的讓大家吃。

蠟燭的數字是67。

今天是李永的67歲生日，圓桌上大家聚成一團，很是熱鬧，但唯獨一個位置是空的。

「爸，生日快樂呀！」女兒跟他撒嬌。

李永只以嘴角微微上揚的笑容來面對跟他說生日快樂的女兒。

看著那空下來的位置，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呢？

猶記得當時妻子懷第二胎的時候。那年兒子剛升上了國中，交了一些狐群狗黨的朋友，再也沒有人管的住他，只能任期的慢慢沉淪。無可奈何的李永，只能祈求天上的星星讓他脫離這樣子的生活，也許了個願望，希望能夠讓即將出生的女兒，有更好的生活。

許完願的隔天，兒子就這樣的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躺在地上，慢慢的死去，連救護車都來不及送他去醫院，就這樣子的離開了李永身邊。

從此以後，李永再也不曾到星空下了，他害怕夜晚，害怕那天邊閃爍的星星。每一顆星星都看著他，有的是為他哀悼，有的是嘲笑他的願望，有的像是法官的眼睛，給他無情的懲罰。有時候，下雨天沒有星星的夜晚，李永只要站在窗邊，就會不自覺得落下了幾滴眼淚。

他寧可慢慢的看著兒子墮落，或許在相處之間，能夠改變他一點點。可是星空卻不給他一絲絲的機會，直接讓他脫離了墮落，將他拉進死亡，也將李永丟進了絕望。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過的越久，李永內心裡的愧疚就越多。沒有人知道，他成為了兒子間接的殺手，也沒有理解他心裡面的那份愧疚。

生日快樂歌結束了，思緒也跟著停了下來。睜開眼睛看到大家都在期待他能講出前兩個願望，已經保留第三個願望。

只是他一直看著那蠟燭，一句話都不肯說。

「爸，快點許願啦。我想聽你的願望。」女兒打破了沉默。

「還是別許願了，我心中已經沒有任何願望了。」說完後，李永呵呵笑了兩聲，吹熄了眼前的蠟燭。

喧鬧過後總是格外的安靜，家人都睡著了，只剩李永還醒著。

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的搖椅，還是老樣子，叼著一根不抽的菸。看著天空，今夜沒有星星。不知道是因為在市區光害太強看不到，還是烏雲太多遮住了所有的星星。此時此刻大概沒有人可以了解李永心中的想法，也許李永連自己心裡面都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麼。

搖椅晃呀晃的，整個世界非常的寂靜，只剩下李永吸了一口菸，吐出了一大片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