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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法律與刑罰存在的意義,是因為人性本質上就具有毀滅性:毀滅自己、毀滅他人。

大部分的人,終其一生都不會無端拿刀亂砍人,成為捷運上的煞星;但人性中本來就具有毀滅傾向,小孩常常會因為好奇或好玩搗毀蟻窩、或玩火、虐待動物……成人也常常在事業、人際與情感層面做出令人費解的毀滅行為,嚴重者在社會中便成為反社會人格。但與之相對的,人也有良知與善的本性、對美的感受、正向情感的需求,這也都是預先寫在我們的基因裡的天性。

 

這次的北捷殺人事件,讓我想到1995320日在日本發生的奧姆教沙林毒氣攻擊事件;前者是經過計畫後臨時決定付諸實行的單獨暴力行為,後者則是縝密規劃後的宗教集團恐怖攻擊。兩者唯一的共通點是都在「地下鐵」這個場所發動攻擊,為什麼非得在地下鐵呢? 

underground向來是黑暗、恐懼的同義詞,江子翠一段更是板南線最長的區間;幾年前我常有機會搭乘這一段捷運,常常想像著這條鑽入河床底下,漆黑、幽深的地層裡的路段,大概是幽閉恐懼症發作的最好時機吧?萬一捷運在隧道底下故障了,可能會引起不小的恐慌。

 

但噩夢成真時,往往更兇猛些,難以想像這是真實世界發生的事:一個悶不吭聲、身上散發著酒味的青年,預藏了兩把利刃上了捷運,步步逼近、趁著乘客低頭滑手機時,瞬間抽出刀子插入肚腹之中,一路砍殺乘客,只為了毀滅自己、毀滅別人。

地下鐵車廂之中發生這樣的事情,無處可逃尤其恐怖。

 

我們也知道:這不會是唯一的特例,也不會因為兇手被判處死刑而遏止相同事件再次發生。死刑恰好正是他計畫中的一部分,但即使如此,法律仍應遂行,刑罰中的死刑也無從規避,只是,要思考的是:在人性的毀滅傾向為前提之下,死刑的意義與作用到底是什麼? 

還有,是什麼原因讓他決定毀滅自己? 

蝙蝠俠系列電影與漫畫都有一個特色:沒有一個反派的壞人一生下來就是反派,大多都是受到社會的扭曲與逼壓,逐漸走上偏激的道路;甚至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之中,反派首領班恩為了洗清高譚市的罪惡,以更激進的毀滅手法,將整座城市的警力困在下水道中,釋放全市的監獄囚犯,進行更徹底的毀滅破壞──基於與奧姆真理教相同的動機,毀滅原有的秩序,重新建立新的秩序。新的秩序搭建起臨時的法庭,隨意審判異己:死刑,或流放至薄冰上任其陷落......真正的既快速又無從逃脫的死刑,但也只有對貪生怕死的人有意義。

有人連死都不怕,連死亡所帶來的毀滅性也全然接受,這就是人類本身的複雜度。

談了那麼多令人不快的黑暗面、人性中無可避免的毀滅性,這個社會真的會在眼前逐漸崩塌嗎?還是有轉圜餘地的,我認為。

人性中良善、互信、無私的部分仍舊會適時地挺身而出,如同拿著雨傘與利刃對峙的乘客;攸關生死的時刻,人性中的勇氣也會被激發。但在那之前,應該有更強大的力量,阻止這場悲劇才對。

唯一能與人性中黑暗的、毀滅傾向對抗的,也許就是創造的力量吧?

回歸教育面,如果一個孩子沉迷於電玩中毀滅與殺戮的快感之前,能夠同時也體會創造、創作的成就感與快樂,那麼,或許(只是或許)就能及早抑制心中黑暗的傾向;雖然我不是教育專家什麼的,但我真心認為:如果我們的教育多重視一些創作層面的引導與人文素養,不管是音樂、美術、文學或是工藝、藝術,不那麼一昧追求功利導向菁英培育,或許也不會有那麼多體制內教育底下受挫的孩子,轉而沉迷於電玩世界的麻痺,進而疏離了人群,走向孤絕而偏激的不歸路。

當然這也不純然是教育的問題。任何教育方法都不能免除作奸犯科,但一個人一旦走向創作,勢必要與社會有更多的連結,以及理解。

創作是需要被理解的,同時也需要理解這個世界的能力,只要有這兩條線,就不至於偏離社會太遠。這也是我這幾年一直問自己的問題與解答:為什麼我們要一直辦文藝營、鼓勵創作什麼的?明明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作家啊!為什麼要不斷地告訴大家「寫就對了!」,明明寫作很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窮愁潦倒啊!

因為文學創作也是維繫社會的力量之一啊!一篇小說不能改變社會,一百篇小說卻能慢慢影響許多人的觀點,進而形成這個世代的文化印記。在這個過程中,能體會世界上的百般無奈、人情冷暖,但寫作者在創造作品時,便將黑暗的毀滅傾注其中、抵銷了那向現實報復的可能性。說白一點,就是抒發。即使是無意義的抒發、即使是內心痛苦糾結的抒發,如果有人注意到了,那麼或許被理解之後,就不會真的去傷害誰。

創造往往比毀滅困難得多,但我相信:創造才應該是教育的意義與主流,因為那直接牽動心性,抑制或抵銷了人性中的毀滅。長遠來看,死刑也只是如同蓋章一樣公式化的短暫毀滅,要停止人類毀滅自己的文明,我們就不能停止創作。

 

最後,在此次事件中,向勇者致敬,願傷者痊癒、亡者安息。

但願我們都能在這巨大的恐懼中理解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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