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熄燈之後,椅子仍不斷回想,白日時坐在坐位位置上的那些女人討論些什麼,那些話語的餘聲仍在空間內流轉,隨著空氣流動而緩下,最終沉澱在四周角落裡,正等待被提取。

 

椅子記得,本日營業後,最初到來兩位年輕長髮的女孩,她們有一張剛脫離青澀時代的臉龐,輕抹上的頰紅香氣仍殘留空氣未散。椅子尚還記得,兩人細碎討論著大學畢業後求職之困難,但那並非她們的核心話題,接連開始說起男友與親密關係,吻與深吻之不同,男友與前男友之間的感情差異,男人的月薪與是否孝順之細節。這些差異或許將決定戀情可否走得遠,不過,椅子知道,這不會是她們最後的戀曲。椅子想著,只因女子坐在自己身上時不斷移動,從皮包中拿手機時略彎腰,起身叉著遠些白盤中生菜,拿胡椒粉時灑落椅面,還是如此躁動的年歲,握不牢一罐胡椒粉,期盼的自然不是長遠的戀情。

 

椅子知道,她們的話語總結束在輕盈笑語,就連道別也並非是真的道別,她們拿著手機,儘管邁開腳步朝各自方向離去,仍在低頭互傳訊息。

 

椅子上曾經有過片刻安靜,再次開啟話語時陽光已不那麼刺眼,三十多歲的女子來到座位,她們已不再迷戀高跟鞋,或許也是因為必須放低視線。他們談話時放慢語調,彷彿期待世界走得緩些,也不願多吵到別人。然而椅子卻清晰聽見,她們的話題貼緊社會,說起稅基不公,談起二代健保對自己有多不利,然而最終話題皆會來到生理之牆,感嘆為何子宮比外表提早衰老,沒有化妝品可以擦抹,保養品也僅是糊牆之勞。畢竟誰都知道,沒有一物能真正抵抗歲月流逝。談到過往青春時,為了職位與收入而晚生,如今竟已是生理高齡,她們淺淺說起那些曾有緣分最後卻離去的孩子,比掉落的檸檬片還酸楚。

 

她們分離時也同樣安靜,細碎腳步埋藏眾多心事,就連揮手道別也靜默許多。

 

暫且又空盪的椅子,總有些空檔聽見一些呼吸,細碎的午茶餐廳擔付太多心聲,但心聲滿溢成雜音時,又無人去聽。

 

終於,黃昏時刻降臨,一縷黃光穿透花窗照耀桌面,晶亮玻璃墊映著幾位屆臨退休女性,她們吆喝彼此坐下,聲線已不若青春時婉轉,生活中的粗沙打磨過一些稜角,但她們僅可能讓嘴角微笑。寒喧之後開始進入正題,人生至此仍有牽掛,離婚或再婚,丈夫與前夫之差別,自己與親人是否能高過活過五年存活率。有人想買車给自己,有人想買房給兒女,有人想獨居山上度過餘生。椅子聽見,有人說道,一生長短皆命定,此刻能坐在這裡寒喧已是幸福,期盼下次聚會仍能在桌旁坐滿這一圈椅。

 

她們互道珍重,擁抱再見,滿心期待下次相聚。

 

燈將熄,穿著白色制服,比這些談話女人更年輕的打工女學生,疲憊拖著滿載的垃圾袋,堆積成小山後等待明日丟棄。她離去鎖門順手關上燈,瞬間黑暗的空間中,椅子感受自己以四隻腳站立在磁磚上的冰涼,聽著每張椅桌上曾有的細碎呢喃,這些話題宛如合唱,人生百態永無止息,重複堆疊成各種樣態,只是今日餘聲散去,暫時曲閉,等待明日話題再開。

 

對於無法移動,整日承載人們重量的椅子來說,它無比期待明日營業開門時,有客人推開門時那一道映入椅身的日光與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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