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嗎？從１、２、３...數完後，人生就可以重新開始唷。
如果可以，你一定不想和我混亂的人生打上交道。我此刻所依賴的，就是酒了。我住在ㄧ間破舊的矮房，過著放縱奢靡的人生，我將所有賺來的錢都拿去買酒。我選擇的工作不會介意我身上的酒氣，他們只要我勞動的身體與旺盛的精力，又或者那裏骯髒氣息勝過於我散發的氣味。我在ㄧ間屠宰場工作，專門殺雞，上班時間從晚上12點到清晨之間，我屠宰的速度又快又精準，老闆很喜歡我，總讚美我是天生幹這一行的料，這或許是我唯一最不受鄙視的努力。
若別人問我，為何會選擇租下這間像破舊海綿般的房間時，我只能說當時我全身只剩三千塊，四處靠打零工維生，十分悽慘落魄，所以我別無選擇。還沒進屠宰場之前，我既毫無姿色，也一無所長，就算從事色情行業，也只能成為廉價的妓女。每個人總嫌我長的不太好看，從他們嫌惡的眼神中，總不斷暗示我頭要擺低一點、再低一些，最好低的無法自容。眾人並不想對上我的眼神，我可以感受到這種強烈的願望，彷彿視線一不小心穿透某個人的眼瞳，就會引發他的不幸，並足以令我自責和內疚。
於是我開始想，醜是我的罪惡嗎？
我真的長的這麼醜嗎？我的言行舉止真的這麼不堪嗎？我隨身都會攜帶一個小鏡子，在休息時間，便躲在沒人注意的角落拿起鏡子審視自己——其實我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也不覺得自己不好看，或許不是這麼亮眼，但不致於醜。曾經有一個同學語帶尖酸地批評我說，我身上總有一種油膩的味道，好像從臭水溝裡被放逐出來的老鼠，令她感到難受。從那一天起，我就開始思考著，我真的有這麼糟嗎？當下我就翹課了，因為我很想回家趕緊洗個頭。
我想像我油膩的頭髮除了散播臭氣，空氣中億萬個灰塵粒子一定也都沾黏在上頭了，如果用顯微鏡放大觀察，除了上億個細菌外，纖維、塵璊、跳蚤、蝨子、皮屑、塵沙...等，肯定應有盡有。對方指責我的原因，一定是我好幾天沒洗頭了，所以才這麼討厭我吧。我像是一個黏老鼠板，什麼醜惡的東西都黏在上頭，而我更動彈不得，因為老鼠板這種東西除了驅除禍害外，本身也是一個災難，所以總被擺在隱而不顯的地方。我知道我不會被看見，就像我也看不見任何人一般。每個人的臉，都像畫時裝模特兒的草稿，只有兩條淺淺的十字線。
為什麼別人這麼討厭我呢？我總想不透原因，於是開始買酒、喝酒，沉溺在一種嚴重的酗酒行為中。我知道我在墮落，我必須這麼做，否則不能為我混亂的人生理出頭緒。但那樣似乎還不夠糟糕。當我拿著僅剩的金錢，穿著骯髒的內褲尋找新處所時，我耳聞附近有一間便宜到不行的凶宅正在出租。房東只是希望房子有點人氣，也許可提高周圍房子出租率。
「你不相信鬼，還是不怕鬼？」滿臉肥油的房東，看我的眼神也帶著鄙視。
如果我的穿著再邋塌一點，氣息再萎靡一點，也許她會懷疑我要在這從事色情或毒品交易吧。我回覆房東說我沒錢，而且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也許我不是第一個這樣回答房東的人，我們打好合約後，在寒暄幾句後，她便靜靜的走了，好似不曾打擾過。
其實我相信鬼，我也怕鬼，但我更怕只有一個人。我竭誠希望跟鬼相處，因為那虛空的鬼怪恐怕是我在人世唯一的朋友了。但我從來沒有看到鬼，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知道唯一存在的事實是什麼，是我的醜與記憶中的母親。醫生告訴我，我醜陋的開始，只是因為母親不再看見我的臉。我的頭髮其實總是散發著淡淡的薄荷香，我低下頭，只是因為我羞於應對。尖銳的同學與鄙視我的房東，不過是我內心醜陋的投射，一切都是假象。我不是一片骯髒的黏老鼠板，而是快樂的浮板，時時浮在溫暖的海水上。
那麼１、２、３就要重新開始了唷，醫生準備輕柔地下達指令，他要為我洗刷記憶。或許是扎下的醜陋太頑固，我半瞇著眼睛，只是嘻笑地說，開始之前先來罐啤酒好嗎？接著我唱起歌來。
那首歌的故事背景是這樣的，母親眼窩總是紫的泛黑，她並不是塗抹時下流行的煙燻妝，而是暴力的殘影。父親總隨意拾起各種凶器，狠狠朝母親臉部扔了過去。母親總是拖著纖瘦的身子和父親打交道，她完全失去抵抗，像個死人般的被挨打。剛開始她還會喊痛，只是不知何時，她不再喊了，也不再祈求父親的原諒，只是挨打。
我希望我唱的歌，可以溫柔地像首引領母雞的小詩，ㄧ把癡情的剃刀，刮下她厚密雪白的澎毛，當身體越來越薄，真相越來越赤裸，我們可以緊緊擁抱那羞澀顫抖的身軀。
於是故事來到一個慵懶的午後，母親朝著陽台走過去，她背著黃昏慵懶的陽光，拖曳逐漸狹長的影子。我還記得當時沉甸甸的腳步聲，以及飄來晾在陽台上衣服的清淡薄荷香。我知道我即將聽見，如風般輕盈的跫音，就像墜落的葉子，從耳邊響起溫柔的迴盪聲。我知道母親跌了下去。
母親，妳知道的吧？１、２、３就可以重新開始唷！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