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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來了。東摸摸西摸摸,三花貓也寂靜地蹲鋸在她的推車裡。無數的狗和貓被送到這裡來,她卻是不缺席的人類。她坐在那裡,顯得侷促卻不放棄,在在顯出一種違和感,用手反覆去摸架上的罐頭與牆上的海報,貓睜著骨碌碌的眼睛,左顧右盼。

她說,昨晚失眠。一直失眠,女兒哭個沒完,天亮她就跑出來了,推著嬰兒推車裡的貓,背後,所有的人都在咒罵。

後來她說,帶著嬰兒推車裡的貓逃出原先的家,現在跟貓擠在一個沒裝電話的小房間。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眼神無情,似乎毫無焦距,手一直撫摸著貨架的邊緣,粗糙的木頭,

她在我的床上,均勻地呼吸著,不需要床邊故事。我為她注射鎮定劑,針筒慢慢滲出一點渾濁的液體。醒來的時候,她的表情像嬰兒一樣,溫馴、天真的嬰兒,她說,我好像獲得了重生,夢見了廣大的草原,被一陣風呼呼吹著所有的草都倒向同一個方向,我在草上風馳電策地飛著,活過來,把生命握在手上,一點都不孤獨。就因為站在不同的方向,所以摸到自己,因為作夢,因為終於可以睡了。

我靜悄悄地帶上房門,門外是所有狗的吼叫,還有因發情而齜齜作響的、拼命撞著獸籠的貓,我把一個偉大的安寧的世界隔在身後,就像造世創世那樣地滿足。

拭淨因清理結紮傷口而沾滿鮮血的雙手,反覆數次地消毒,以最乾淨的姿態回到那寧靜的小房間,潔白的枕套上,睡著她嬰兒般的臉,我在針筒裡慢慢灌入麻醉液,稍微加重劑量,她得到更多的安眠。

所有的動物帶著傷口,那些被安樂死的,何嘗不是生的最好結局。我微瞇著眼睛,在醫學會議上看著眼前的茶杯,手裡摸著厚厚一本論文的折邊,保持禮貌交際與會的人們,期待回到自己那個吵鬧卻無聲的空間,只有生病的動物,沒有其他人。

因為她日復一日的打擾,使我被迫面對一個不是動物的人,後來她反覆要求我說,給我打麻醉吧,像睡著的貓一樣,我累極了,這樣一定會死的。她因為睡著而不再說話,沈在各式色調的夢裡,接近我所說的寧靜,無欲無求,不再被綑綁的好世界裡。

她說,過去莫名其妙就穿上制服,脫下制服,然後相親結婚、生下女兒,但是失眠越來越嚴重,終於要到了發狂的地步,後來就發現只有坐在我的診所裡,心裡才會平靜一點,帶著永遠睡眠不醒的渴望,我說,妳不何嘗讓我有生為人的感覺呢。

後來,報紙社會版上用斗大的標題載著「女同志獸醫情殺命案」,檢警在我這裡搜走無數的安眠劑等針筒,我被推像另一個寂靜的走廊,她那臉黑,表情無靈魂的丈夫站在離我不遠的身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

記者問為什麼要殺她,我已無話可說,但誰知道呢,因為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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