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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有跳進黑洞裡的一個衝動。

我的名字裡有一個「翔」字。

小時候,住家後面有一條巷子,那是往我們家與隔鄰所共用的小信箱來去的路。這一條路很直,並通我們區左右的兩大馬路,所以經常會有大卡車凌馳而過,造成許多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磧坑,而下雨時,這一些痕陷就變成繁密並殊形妙狀的一干小溏子。

每天拿信,寄信,記憶總會濺上小坑子裡的積水,濺在小腿上,等到回家,一滴一滴的水漬子已風乾,留下似星斗般的泥點。那些坑裡的水,似乎永遠是骯髒的。

到晚上,那條巷上重多畸形的小湖泊,卻會烏亮起來。共同映著屋燈,路燈,月亮,和星光,一片一片的,拍浮,及閃爍著。波紋裡,可以看到自己濁暗不晰,眾多分解,溶合,又分解的倒影。小時候看總想著,試試選一個,跳進去,能不能像似卡通般的通過到某種顛反平行世界。而那邊的自己,是否亦在想同樣的問 題,並望回來?

尼采過:我凝視深淵時,深淵也朝望著我。可他忘了,這兩條視線,是永遠,永遠,也不會交集的。

 

 

 

在洗澡。

突然在眼角裡瞥見邊似有什麼東西在動著。當時是在gym的公用淋浴裡,只我一人,淋浴隔成三道,每道有三個蓮蓬,道間隔著米色的瓷磚牆。浴裡的白熱燈是隨動感應的,所以只有我這中間一道被照亮,再加上滾滾霧般的蒸氣,一團一團的,白蒙蒙的霧縷,非常像恐怖片典型開場。

起先以為那是垃圾或紙屑還是什麼的,隨著蒸氣,在拂動。糢糊,黑黑的一片,不規則狀的物,大約有一個拇指大的東西。好像是一撮浸濕搓揉並折疊的衛生紙,慢慢的被蒸氣蒸開來,舒展,膨脹。然後再漸漸被熱氣撫平。

再看清楚。不是。

螂。

這個小小的東西在蠕動著。緊貼著瓷磚牆與地的邊緣,仰起前身,兩隻前呈勾懸在空中,搖擺著它兩根鬚鬚,搓手捻掌。還像嘴裡還唸唸有詞一般,一副做禮拜的 樣子。不前進,也不後退。就住止於水泥縫裡。它大概知覺自己一動輒就可能會引起泱水之災。也或許,它在祈禱我這個人不會有什麼可怕的「突然動作,」使它流 落黃泉。又或許,它只把我當作山、霧、雷、雨,與這世界的一切,亦無分二。我也許於一盤食物、一撮土、一塊灰塵,甚至一陣風,或,一道光,並毫無什麼差 別。

我關了水,然後輕輕的走了出去。

 

 

 

上星期天剛從舊金山父親葬禮回到家,開三天車,感覺整個人都還沒調整過來。好像身邊事物、空間都還在輕微微的晃動著,自己也隨著動前進,其實哪裡也沒去。只是塌躺 在床上,跟隨它慢慢流著,流著,陽光透簾射映在牆上成為波狀,白瀠瀠,毫無溫度,一漣一漣的光。累。又睡不著,全身像發了條發到底,緩慢卻又終止不了 的玩偶,漪繞,及沈浮在某一個小小的漩渦,一個時空,漂過去,又漂回來。

外面在下雪。

(是的,德州。雪。德州已將近三十年沒有下雪了。)

停業的停業,停課的停課。

 

街上,連窗外一慣經過車輛的咻咻聲,什麼都沒有。

只是雪。輕輕的,緩緩的,落下來,一片,又接一片,的寂靜。白色的寂靜。

我就在無溫的光圜裡,看著無聲的雪。

外面世界停止了。我的世界卻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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