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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上那長長的石階梯,手中緊捉著個碎花圖樣的小包袱,兩旁的參天大樹遮蔽了大半天空,枝椏隨著風發出如同大雨落下的沙沙聲,炙熱的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形成了碧色光點散落一地。

終於走到了最後一階,鮮紅色的巨大鳥居佔據了她的視線,鳥居後方就是漆黑的神社,她走入鳥居踏上了白色碎石的參道,然後停在手水舍旁。

她空洞的雙眼盯著神社門上潔白的注連繩,沉在意識底層許久的田中先生的臉像是被什麼召喚般浮現了出來。

戴了副金框眼鏡的田中先生是個總穿著灰色西裝學者風範十足的年輕日本人,左手腕上的皮膚不知是燙傷還是怎樣而爬滿粉紅色疙瘩,感覺上非常嚴肅但私底下其實很溫柔,常常會說些西洋王子公主的童話給學生聽。

她還記得田中先生也說了許多關於日本神祇的故事。

他說天照大御神統馭著眾神居住的高天原,大日本帝國的天皇大人便是祂的一脈相傳的子孫。

 

 

在早已糊爛得分不清夢與現實真與假的渾噩腦海裡攀著邊緣的一縷細絲她開始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那天是因為她與某個同年齡的小女孩在這神社玩,田中先生與他太太剛好來參拜,才告訴了她天照大御神的故事。

那個女孩……對了,叫春子吧,是個青蕃。

從小她就被告誡不能接近蕃仔,因為他們是會吃人的野猴子。

她之所以會跟春子成為朋友,主要是因為大人千交萬待地說絕對不能進山裡,但年幼的她不知是貪玩還是天生就是那種越被勸阻越想試試的反骨自毀個性,就在一個黃昏時分趁下課回家吃飯的空檔繞到神社後方的樹林跑到了山裡,就這樣迷失在那毫無深淺變化方向錯亂的陰鬱樹林裡。

才一轉眼陽光就已經剩下半點餘輝,森林裡開始充滿了各種鬼魅幽魂般的紛擾聲音,冷風森森,慌張的她無助地放聲大哭。

「妳……怎麼了?」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是略微生硬的日本話。

她縮起肩膀轉過身去,看到了張有著明亮大眼的稚氣臉孔。

是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兒,頭髮很長,有著洋人般的立體五官與淡色的瞳仁,身穿像是融入夜色的黑色奇異服飾,戴著貝殼與彩珠的項鍊,。

是青蕃!

她立即想要逃跑,無奈一雙細瘦的腳抖得厲害,只能杵在原地無法動彈咀嚼著尚未能理解的本能性恐懼與絕望,最後只好發狂地以更大更高的音頻哭號尖叫。

那個蕃族女娃馬上向前牽起了她的手,以細軟的聲音與沉著的耐心用著混雜不知名詞彙的日語安撫著她。

「噓,不要哭了,會被□□□聽到喔,妳是□□吧,迷路了?

手心被滲入身體般的柔情所包圍的她停止了哭喊抬頭看向那雙閃耀著澄澈滿月色澤的眸。

「嗯……」

「別怕,我帶妳出去。」

 

 

後來那個女孩怎麼了?她思索著。

她記得她們之後常常約在神社見面,春子懂得很多事,她教她怎麼用鳳仙花染紅指甲、挖出像是超小白蘿蔔如糖果般香甜的酢醬草白色的根莖放入口中嚼食、什麼樣的花有蜜可吸食、下雨天哪裡可以撿到更多的蝸牛等等。

而她則會告訴春子那些從老師那邊聽來的,王子與公主的西洋童話故事。

雖然她們對於王子究竟是什麼只有模糊的印象,但故事中那些堅守真愛英雄救美的橋段總是使這年齡的女孩嚮往神迷。

當她們手牽手在神社四周玩耍時總是用輕快俏皮的音調天真地一起哼著《君之代》。

我皇御統傳千代~
一直傳到八千代
直到小石變巨岩
直到巨岩長青苔

不是基於甚麼愛國情操或是受浩然歌詞的感動,單純只因為這是唯一一首兩個人共同會唱的歌。

春子後來去哪裡了?

噓,不要哭了,會被GAWAS聽到喔。第一次見面春子就這樣跟她說過。

GAWAS是什麼啊?她後來這麼問。

……是妖怪喔!春子用日本話若無其事的回答,接著又用不太輪轉的台語重複著:魔神仔、魔神仔、魔神仔。

對啊,春子被GAWAS捉走了啊,就在這神社的後面,她明明躲在樹叢的陰影內看到……

她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她一直以為是惡夢的場景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喔。

兩隻妖怪在樹蔭的光點中趴在沒穿衣服動也不動的春子身上蠕動著,一隻妖怪有張跟稻荷神社外那不知是棕簑貓還是白鼻心的動物雕像一樣尖耳尖鼻細眼圓眉的白色臉孔,另一隻則是紅臉銅眼還有根長得嚇人的鼻子,兩隻妖怪的臉孔下都是流著汗肌肉緊繃充滿攻擊性的男人身體……

她看到了妖怪雙腿間如同紅臉妖怪的鼻子般挺舉堅硬之物體不斷在春子的身上磨擦並如同切肉刀般在她的下體進進出出,紅色的血液流了下來灑遍翠綠的草地。

紅臉的妖怪用左手捏著春子纖細的脖子,那是隻佈滿疙瘩的粉紅色手腕。

嘴角掛著長舌頭流出白沫的春子以失焦的眼神空茫地望向僵在暗處的她,那張泛紫的陌生臉龐是如此扭曲糾結看起來與妖怪無異……

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了。

在失去意識的黑暗中她夢到了自己到了一個寬敞得驚人的和室,和室的中央有個細瘦的身影……

嘔─

對於早就匿跡忘卻卻像是被強大外力擠壓瞬間湧出的鮮明記憶片段她感到一陣反胃,這時她終於想起了真正該做的事,於是打開了手中的碎花包伏,取出那條待會要套上脖子長約兩公尺的鮮紅色布條,跌跌撞撞走入了神社後的樹林。

當她將紅色布條掛上了陰鬱森林深處的某一棵粗壯的榕樹時……

呵呵,某個細微的笑聲由身後傳了過來,她嚇了一跳轉過頭去。

一小束陽光射了下來。

她吃力地瞇著眼睛看向身後的小小身影,那是個全身赤裸的長頭髮小女孩,分不出性別的中性身體如同天使。

被黑髮遮掩大半的那張臉孔上泛紫的乾裂嘴唇拖著長長血痕、爆凸的眼球灰濛凹陷,妖怪般的容貌。

「妳終於來了,等你好久了,怎麼可以才玩一半就跑走呢?」小女孩說,說話的同時口裡冒出了大量黑色的黏稠液體。

她瞪大了眼,發出了聲驚呼,雙腳軟癱在地。

「春……子……?」她說。

 

 

世界迅速陷入了膠狀的黏稠黑暗,他聽到了嘩啦嘩啦的水聲漸漸消失,然後在黑壓壓的房間裡看到了王聰明的身影……

 

 

§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由屋內響起。

  「來囉。」Haruko的聲音即使隔著門板聽起來依然悅耳無比。

  右手上拿著馬其頓葡萄酒的他用左手拉了拉衣領,並順了順頭髮。

  門打了開來,站在門後的Haruko穿著天空籃的小洋裝,在洋裝上套了件繪著華麗花草圖案的麻布圍裙,烏黑的長髮紮成了馬尾,整個人散發著細膩的光暈,就像老電影裡女主角登場時的柔焦畫面。

  「我帶了紅酒。」他說,同時保持著與心緒裡勾勒出的圖像完全相反的笑容。

  Haruko笑著說了聲謝謝接過紅酒,並領他進入室內。

    一股甜膩香水氣味由Haruko的白色頸部飄散到空中滑入他的鼻腔像是某種故意停止於高潮畫面突兀地在黑底中浮現白亮片名與上映日期以撩動人心的前導電影預告,《A Night In Haruko》之類的片名。 

  室內從牆壁到家具都以白色為主要色系,是比他想像中的還簡約的格調,掛在沙發後的牆上那幅安迪沃荷色澤飽滿的〈貓王四像〉也因而顯得更加的鮮艷活潑。

    陽台外可以眺望像是要將灰色夜空劈砍開來的,曾經也入席過總是短命的世上最高樓寶座的鋸狀寶劍般的摩天大樓。

  沙發旁一盞歐風街燈造型的立燈發出恰到好處的溫馨黃光。

  「再一下下就好了,你先看個電視吧。」

  當他坐到白色沙發上時Haruko說,同時遞上了白色瓷煙灰缸與一抹帶著歉意的微笑。

  沒關係,妳慢慢來,不急。他以和緩的語調回答。

  Haruko轉身回廚房後他點了根煙拿起了織法細緻的白色桌布上的遙控器將如同鬼打牆的電視台快速轉了三、四輪,並將手深入口袋摸了摸再次確認最重要的東西沒有忘了帶。

    出門時塞入當季AX牛仔褲的那兩枚岡本零點三保險套無意外地窩在口袋深處等待著執行任務。

    接著,再確認手機已經關機。

    被遙控器驅策著平行狂奔的電視頻道中,許多的人或老或少或哭或笑地都張著嘴想說什麼卻馬上又被另一個頻道的人代替再又被下一個人取代,以至於每張半秒內閃逝而過的臉都留下了種痴呆愚鈍的低能意象。

  這時,他注意到了電視旁那個幾乎跟天花板同高的櫃子,樣式有些類似檜木製的酒櫃,只是大得多,對開的門上鑲著的是霧濛的毛玻璃而不是方便觀賞或炫燿的透明玻璃,不過透過那兩面毛玻璃還是隱約可看到裡面擺滿了瓶瓶罐罐。

    兩扇門上用來開啟櫃子雕了蔓草的中空半圓形銅把手上掛著副似乎很厚重的大鎖,鎖上有八個緊鄰的可轉動的數字圓環,也就是說這是要密碼才能開啟的鎖。

    他發著呆想著那裡面到底放了什麼需要這麼神神秘秘,讓人看不透外還要鎖起來?

    該不會……他想起了以前看過的某部港片,一個發癲的痴女色誘著許多男人並且大玩刺激香豔的性虐待遊戲,男人以為賺到了,殊不知那個喜歡穿著馬甲皮衣的癲女居然將他們的肉體像螻蟻般糟蹋玩弄,開腸剖肚、嘴塞活章魚、割肉刮骨,最後再把那些雖然沒拍出來不過應該已經整個縮成一團毫無攻擊性的老二切了下來放入裝著防腐液體的透明罐裡保存,如同便利商店的集點公仔置於櫃子裡蒐集起來,漂著一根根無名無姓的無用老二的罐子就這麼在女人的秘密櫃子裡排列著……

    然後他笑了,心裡想著這倒是很刺激喔。

  沙發旁有個書櫃,書櫃上擺了個滿大的,覆蓋著鐵絲網的方形玻璃魚缸,他看了看魚缸的內部,似乎是用來養烏龜之類的,淺淺的水及幾顆黑色的石頭還有些水生植物,但不管怎麼看都找不到有生物在裡面的痕跡,是個空的魚缸。

    他將視線轉到了下方擺滿拉拉雜雜的日文和英文原文書及雜誌的書櫃,並無趣地翻弄著那些有看沒有懂的書,然後終於發現了一本是用中文寫成的小說。書皮感覺非常老舊但狀態還不錯,封面上是幅由紅色的線條與藍色的圈圈構成的抽象畫,書名為《吉野綺譚》,作者叫林水蓮,他翻到最後一頁,出版日期為七十年三月五日,他出生的前一年。

  這本書所散發的古老氣氛讓他產生了淡淡的懷念感,他都記不得自己不知多久沒看書了。

    舊書特有的味道使他想起了那個人,及那人美麗的母親。

  燉煮東西的濃濃香味由廚房傳了過來,他關掉電視翻著書本讀了起來。

   

 

  國二時他們班來了個都市的轉學生,典型的優等生,成績總是在一、二名擺盪,無框眼鏡後的那雙眼睛無時無刻都閃耀著不屑的冷光。

同學都叫他王聰明。

  座位剛好在他隔壁的王聰明是個百分之百的書呆子,總是獨自坐在位子上翻著厚重且完全沒有圖片的不知名書本,除了那雙閃著傲氣的雙眼跟成績單上排在頂端的名字外整個人的感覺總是糊成了陰沉的灰濛一片。

    「ㄟ你到底在看什麼啊?」有天午休他不知怎麼地心血來潮的向王聰明搭話。

    雖然坐在隔壁半學期了,但他們幾乎沒說過話。

    「《地獄變》。」王聰明說,眼睛繼續追逐著泛黃書頁上的文字。

    「好看嗎?」

    「你自己看看啊。」對方將書遞給了他,透亮鏡片下的眼睛飄過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不以為然地接過那本封面被作者的黑白照片佔據書頁搖搖欲散的老舊書本。

  結果當晚他三點才睡,書裡所描寫的那些愛恨嗔癡、光怪陸離、妖氣四溢的故事完全將他整個人吸了進去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從此,只要有空他就往王聰明的家裡跑,沉迷於王聰明的房間裡那佔據整面牆的書櫃裡的文字之海裡。

那是棟離他家坐公車有兩站距離,茵綠庭院種著粉色薔薇的的透天厝。

  跟他那個不管開多少燈都還是像被蒙了層捏皺的藍色玻璃紙彌漫著溼氣的狹窄陰翳木造老房的家比起來,王聰明家的各個角落都簡直就像是電視裡那些時髦港劇裡打光充足富麗堂皇的佈景。

    王聰明的母親跟那棟房子一樣,是個如由畫中仙境走出來的女人,隨時含著笑的紅唇、如山間細流微捲的亮黑長髮、白中透紅的肌膚、被各式各樣不曾重覆顏色媚豔的洋裝旗袍襯得圓潤細滑的身體線條,由其一雙白得發光的長腿走起路微開微合地搖曳出逗人遐想的萬種風情。

  她總是用甜地讓人頭皮發麻的嗓音招呼著他: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在回去啊、你媽真會養長得這麼高、哎呀籃球隊隊長啊,那你可要好好教我們家這隻整天悶在房裡不運動的兔崽子……她說話時看著他的雙眼常如同沒戴眼鏡的近視者對不到焦聚般輕輕瞇著,黑密的長睫毛就像是停止的蝴蝶的翅膀般顫動著。

  他從沒有看過王聰明的爸爸,也從沒聽那對住在如要價不菲的佈景裡的母子提過任何關於父親的話題。

 

 

  那天,最後一次與王聰明的媽媽相處的記憶至今還是像被大火燒過般烙在他的心底。

  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那天會跟王聰明的媽媽兩個人單獨在她散發著蘭花香氣與痱子粉氣味的房間。

雖然缺乏了前後因果,但那個房間裡的細節他卻還是記得一清二楚。,光滑的木質地板、擺著高檔化妝品的梳妝台、牆上掛著的水墨畫、罩著淡藍色床單鬆軟得像是雲朵的大床、放在床頭櫃的收音機裡鄧麗君用優美的清麗嗓音唱著《何日君在來》、映在梳妝台鏡子上他與被他稱為王阿姨的女人聊著天並肩坐在床上的影像……

    兩個人不知正聊著什麼,那天他穿著寬鬆的籃球裝,王阿姨觸感柔軟略帶濕氣的手冷不防地放到了他腿上。

    「不虧是打籃球的,好結實!」王阿姨說,並用塗成粉紅色的指甲輕輕的使力刮過他的黝黑皮膚留下淡紅地線條,他感覺到背部因為那酥麻的感覺而起了雞皮疙瘩,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的他聽到自己忍不住發出的曖昧低吟,連忙憋住氣低下發燙的臉。

  王阿姨呵呵地笑了,修長的手指繼續像是什麼生物探入了短褲滑進他的兩腿間用力握住。

  「唉呦,硬得跟桿麵棍兒一樣啦,年輕真好呢。」

    天花板上水晶吊燈的無數菱面將光切成了細碎滲出虹彩色澤的亮晶晶小方塊旋轉著滑過房間的各個角落使得所有事物看起來都像是沉在水裡似的飄忽搖晃捉摸不定,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何時把王阿姨推倒在床上扯開她紫色的細肩洋裝貪婪地吸吮舔舐著那白膩細滑的皮膚。

  「呵呵,別這麼急呀……乖乖……」王阿姨笑著說並像個對年少任性的兒子寵溺無比的母親般用手輕撫著他的小平頭。

  事後,汗流浹背的他還喘著氣無語地躺在床上時王阿姨已穿好了衣服在梳妝台前梳著頭髮。

  他赤裸的身體渾身不住地發著抖,莫名的恐懼與醉人的快感在虛脫的身體裡瀰漫著,他想起了看到自己的母親變成……的那個下午,想到自己身體裡流的血液……自己骯髒的白色黏液居然就這麼留在王阿姨美麗無瑕的身體裡……

  「聽我們家那小子說你家好像不太好過,來,這是阿姨的一點心意,你正在發育期,去買些好吃的補一補身體。」

  整裝完畢的王阿姨從LV的長皮夾裡拿出了四千塊走到床邊,在他的視線裡王阿姨背著光,燈正好在她頭頂的位置發出璀璨的光輝,使她看起來就像是個遠古的女神般莊嚴。

    他的手不自主地伸了出去接過那四張表面簇新邊緣鋒利得像是會割傷人的

鈔票。

 

 

§

 

 

王聰明趴在床上翻著漫畫,這是張顏色渾濁散發著霉味的雙人床。

這個黯然的房間感覺像是個令人感到悲哀得如同深山裡爬滿昆蟲的洞穴,午後的陽光由不知為何釘滿木條的窗戶照了進來,微小塵粒在帶著宗教性的金黃光束中飄浮著。

他正在看的是岩明均的《寄生獸》,故事中的外星生物寄生在人類腦中並且使宿主的身體隨意變形補食人類。

他以興奮卻又有些恐懼的心情忘情地看著書裡那些人類化成的肢體扭曲末端化為刀刃的異形及接二連三的血腥場面。

半掩的門外突然傳來了聲音,正沉迷於書中劇情的王聰明嚇了一跳,而且聲音正逐漸靠近這房間。

他整個人緊繃了起來,照理來說這時間應該沒人在家……他拿著書輕聲地爬下床左看右看,最後躲到一旁的衣櫃裡。

屈身在狹小空間的他才剛拉上衣櫃的門,房間的門便打了開來,王聰明由細長的門縫望出去,看到一對男女走進了房間。

男人穿著白色襯衫與黑色西裝褲,臉部看不清楚,女人則穿著一整套白色廉價的休閒服,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頭髮紮成馬尾,一張淨透的臉蛋配上分明的五官,雖然脂粉未施,還是光彩奪目豔麗四射。

瘦高的男人在女人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女人掩著嘴笑了笑,雙頰頓時暈成了粉紅色。

他很清楚那男人不是女人的丈夫,女人的丈夫明明是個年齡大了她兩輪以上說話的口音沒幾個人聽得懂,沉默且頑固的癡肥老芋仔。

兩個人開始褪去衣物裸著身體的在床上相疊。

四隻手與四隻腳以詭異的角度彎曲,像是要啃食對方般地將由張大的嘴唇伸出的舌頭纏在一起,彼此用力扭動著身體,下體的接合處在朦朧的光影中可以看到流出了大量白色的黏稠泡沫。

整個陰濕的空間充滿著奔騰的熱氣,嗯嗯啊啊的低喃與粗暴的嘶啞吼叫迴繞其中。

王聰明憋著氣,屈著雙腿發著抖,他透過隙縫盯著那在床上蠕動如同巨大蜘蛛的異形生物。

是寄生獸!

他們是寄生獸啊!

那就是我的母親的真面目啊,是外星怪物!

「她是妖女啊!」王聰明悲傷地低喃著……

 

 

§

 

 

Haruko做的晚餐出乎他意料的美味,由其是那鍋加了洋蔥與香料的紅酒燉田雞,肥碩的田雞腿肉質細膩鮮甜散發著月桂葉的香氣,湯汁底厚香濃,佐著烤得酥脆焦香的法國麵包吃實在是令人著迷。

他耽溺著在舌尖上如慕斯般逐漸融化的桃紅色蛙肉,忍不住想像Haruko叫床的樣子。

「好吃嗎?」坐在對面的Haruko說。

他笑著點點頭,雙眼毫不客氣的用力盯著眼前的女人的瞳孔深處,他以這種侵略性卻又情欲的視線想探探Haruko,但Haruko回望著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恰當卻又神秘的笑容。

她一雙如同隱匿夜霧中閃著渙散光輝的燈塔的大眼睛讓他桌子底下的褲襠無法抑制地漲了起來。

他一口接著一口吃了十幾隻蛙腿。

 

 

從退伍後,他就離開了故鄉到這繁華似幻的都市,在東區的高檔精品店擔任店員,同時也憑著出眾的堂堂外貌當起了兼職模特兒且小有名氣,各個派對或朋友及朋友的朋友的聚會他從不缺席。

如同這城市的許多人們,幾乎每個晚上他都在由大小不同的柔軟乳房、色澤各異的陰部、眩魅刺鼻的香水味與眾多無意義之英文單字(AliceMomoJuliaSofiaRubyMuimui……etc)所構成的經,與自己的舌頭、陽具還有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虛言假語拉成的緯裡徘徊沉淪。

有些女人渾然天成就是個Player,非常瞭解遊戲規則,天還沒亮就消失離開還會客氣的說有空再連絡卻沒留下電話。有些女人則死纏爛打、又哭又鬧的好像他奪走了她的貞操。有些則貼心地提醒他下次男朋友或老公何時會不在家可以再約。

在床上他總喜歡要求女人於過程中輕摸他的頭好像他是個大孩子,但不管是誰總是無法給他絕對的滿足,不如說每跟一個女人睡過,他就覺得身體內側的某個表面部份就像壁癌般剝落了一點,而露出來的醜陋牆面也更加擴大了些。

有時候,少部份沒有活動也找不到女人的時候,深夜裡一個人呆在自己的房間時他總是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病,為什麼那麼欲求不滿、為什麼射完精後那些女人看起來都如此可恨、為什麼我……就像是大家偶爾為之的那種對人生感到空虛找不到自我云云的無病呻吟。

在那樣的夜裡,他常常會想起已經許久沒回去的位於海濱的木造平房與家人們的臉。明明才五十歲卻頭髮灰白臉皮發皺看起來超齡許多的母親、離了婚後帶著兒子住在娘家看起來跟母親像姊妹在鄉公所上班的姊姊,還有得了唐氏症滿臉呆滯常常發出奇怪聲音的姪子及死了十年黑白遺照掛在牆上跟生前一樣沉默的老父親。

通常那畫面一浮現,眼淚就會滴下來,並不覺得特別難過,但是就是會想哭。

他常因為想像中那幅在燈光不足的室內只有無語吃飯的老女人與醜小孩的淒涼家庭構圖而整夜未眠。

就在前一個那種夜晚的隔天,他在工作的精品店第一次見到Haruko時,終於明白小說裡所描寫的那種女主角登場時整個室內便閃閃生輝的場景原來不只是形容而已。

當他戴著潔白的棉質手套的手幫Haruko拉開門後她走了進來對他笑了笑時,他感覺到她就像一道光芒,聖潔而純粹,連櫥窗與展示櫃裡那些單價驚人由925純銀、18K金、玫瑰金、珍珠、碧璽、施華洛世奇水晶及各色寶石構成的項鍊胸針戒指;駝鳥皮、鱷魚皮、蟒皮、海豹皮與貂皮毛草製成的各種華美包包鞋子等精品都也都像是反射了Haruko身上的光而集體閃爍著比平常更加奪目甚至接近刺眼的光輝,那是足以讓天花板上兩盞水晶吊燈及外面的陽光都大為失色的璀璨亮度。

當然他於公於私都見過太多美麗的女人了,但從沒有女人擁有像Haruko那樣如同隨時被聚光燈襯著般耀眼而脫俗,完全而絕對,在多的形容詞也無法表達的美。

那天Haruko買了雙水晶涼鞋及紫色Pashimina披肩,他在櫃檯後接過她的VISA卡時猶豫了三秒,但還是決定開口邀請她晚上一同喝個咖啡,順便像是在解釋般地說基於職業道德他平常是不會這麼做的(這是事實),但他實在是無法抑制地感到害怕,害怕這一輩子都活在後悔當初居然沒有鼓起勇氣開口約她的日子裡到死。

他的經驗告訴他對付剛認識的女人與其忸怩地支吾其詞,不如語氣誠懇單刀直入贏面會比較大,當然,他幾乎沒輸過。

Haruko臉上掛著微笑聽著他說完。

望著那夏夜裡的新月似的微笑,他感到了心中有股像是踩在虛空地的不踏實焦躁感,這種情緒波動對總是自信滿滿的他來說是有些陌生而異常的。

Haruko用一雙又大又黑的明亮瞳孔沉默地看著他極力隱藏不安而略略僵硬的笑容,他試著解讀隱藏於那雙眼睛裡的訊息,卻只看到了如同深海般冰冷的幽靜黑暗,這讓他感到挫折卻又激起了他的鬥志,畢竟他的閱歷使他不難猜出大半女人真正的想法(或該說他自己認為的女人真正的想法)

 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女人給吃了。

「好啊,如果只是喝杯咖啡的話。」

當僵著笑的他在心中思考著如果這女人給了否定的答案時該採取什麼策略時Haruko說。

接下來的半個月,他與Haruko喝了幾次咖啡,看了幾次電影。

Haruko告訴了他一些自己的事,她大學畢業後就到日本待了五、六年最近才回來,目前從事一些翻譯的工作,平常喜歡下廚、看電影跟散步。

而他也談了些不痛不癢的事,喜愛的牌子跟餐廳還有音樂家之類的,也會拿些時事當素材。

兩個人的談話大多就像是在跳華爾滋,繞著邊邊打著轉,但相對這樣的談話也特別地愉快輕鬆。

喝咖啡時他雖然如同以往以演技裝出專心聆聽的樣子,但他大部份的時候其實還是在算計著究竟何時才能把她搞上床。

Haruko也總是在關鍵的時刻笑著說聲掰掰轉身離開。

這女的到底是個喜歡主導的玩家還是單純假清高其實連他也摸不太透。

最後,他只好將那些焦慮與欲望發洩在其他女人身上,那挫敗感比他想像中的強大,有時候一個晚上他甚至會換過三個女人來玩。

  「明天晚上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昨天他們在星巴克喝咖啡時Haruko突然這麼開口問他。

  「好啊!」他平靜地說,但心裡之澎湃與興奮卻超乎他想像地難以言喻。

 

 

  他忽悠地醒了過來,Haruko正坐在他旁邊用高腳杯喝著他帶來的紅酒。

  「啊,吵到你了嗎?」

  他搖了搖頭坐了起來,剛剛讀的《吉野綺譚》擱在肚子上。

  頭腦還有些昏沈不清的他回想著……

  Haruko約我到她家吃飯,吃完後她說她有潔癖一定要馬上整理,而且全身油煙味想順便洗個澡,要我先聽些音樂喝個紅酒等她,而我就坐在客廳喝著略澀的紅酒看著書,其間還不斷聽到嘩啦嘩啦不知是洗碗還是洗澡的水聲,結果就睡著了……

  「你剛剛是不是做惡夢啊?我看你皺著眉頭一直說著夢話。」

  Haruko將他的杯子倒滿了紅酒遞給他,他聞到了由Haruko身上散發的誘人香氣。

  「我夢到了小學時候的事,可是在夢中我卻變成了我國中同學的樣子,一個叫王聰明的傢伙。」

  「是喔,是好朋友嗎?」

  「嗯……還不錯囉,可惜已經死掉了。」

  「死掉?」

  「是啊,他在我國中時就死囉,最後一次去找他他好像不在家,我只見到了他媽媽,結果當天晚上他家就發生火災,他跟他媽都被燒死了。」

  他說,並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在夢中小學五年級的我變成了他的樣子,我記得那次是在我父母的房間看漫畫吧,小時候我媽管很嚴,是不準看漫畫的,我也不知怎麼自己那麼白目偏偏故意在那邊看……那時好像家裡沒人吧,結果我媽突然回來,我嚇得躲到衣櫥裡勒!」

  「是喔,那後來呢?」

  「……我沒印象了。」

  沉默無息的降落在兩個人之間,他將空杯拿給HarukoHaruko將高腳杯裝得滿滿地再放在他前面。

  「你覺得這本書如何?」Haruko的視線落在被他擺在一旁的《吉野綺譚》。

  「嗯……」他思忖著如何說個有點深度的感想,畢竟說真格的,他只是翻了翻跳著看,而且覺得這就是個傻屄的故事而已。

  故事時間是日據時期,在東部叫吉野的地方,貴為碾米廠千金貌美如花叫阿蓮的女主角先是在十五歲時跟隔壁賣貢丸的兒子私奔,那是個從小在家幫忙捶豬腿肉做貢丸而手臂肌肉發達的十四歲粗獷小伙子,他們小兩口躲在遠方的小旅館,當然這種故事的設定開銷都是女方負責,結果不到七天男方就跟旅館的老闆娘搞在一起還偷了她的首飾跑了,被戴綠帽的旅館主人看似好心收留身無分文的她,實則是看上她年輕貌美,把她當成自己的禁臠,而且旅館主人還不吝嗇地把女主角跟一干好兄弟及日本人分享呢。

好不容易女主角逃了回家,家裡先是將她軟禁,並在不到一個月內就將她許配給地主的兒子,洞房花燭夜時丈夫對於她不是處女這件事大為失控,女主角只好把她的過往告訴氣到說不出話的丈夫,而這丈夫是個體虛的偽君子,他原諒她,還把朱砂倒在白布上偽裝成處女血拿出去給長輩鑒定,但君子也是人,當婚後不久女主角懷孕時,這丈夫就忍不住懷疑不是自己的種,接著因為受不了心魔的煎熬居然死了,她也因為丈夫的死而小產,失魂落魄的女主角只好選擇自殺……

  結局有些無力,寫到阿蓮要自殺時遇到了早就死掉的兒時玩伴的鬼魂就沒了。

  他回想著劇情大綱,嘴裡繼續發著不明的嗯嗯聲,怎麼也找不到適當的表達語彙。

  這時,Haruko將手疊到了他手上,以似水地眼神看著他。

  「你愛我嗎?」Haruko說。

  他迅速調整姿態回望著Haruko,並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龐。

  「這還用問嗎?」

  他說著,並將嘴貼到了Haruko的唇上。

  嘿嘿,搞定了,當他碰觸到那片粉色的柔軟雙唇時這麼在竊笑著。

  他伸出了舌頭並看著Haruko緊閉的雙眼,同時感覺她身上動的光芒似乎變得黯淡了下來。

  說穿了,也是個普通的女人罷了。他內心裡的自滿配合著陰莖膨脹了起來。

  突然間,他的舌頭傳來陣像是劇烈抽筋般的酸麻刺痛感。

    以像是被電到的舌頭為發端,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極致惡寒由腳底、脊髓、睪丸冒出並往心臟竄去,胃部像是由高處落下般發著癢,眼前Haruko的臉開始扭曲變大。

    難道……我醉了嗎?

  當他在渾身顫抖舌頭軟癱視線迷離的惡寒中這麼想著時,聽到了Haruko發出了聲漫長得像是北風般幽幽地空洞嘆息。

 

 

  Haruko將他落在沙發上的衣服折好,並滿臉厭惡地將由口袋掉滑出來的未開封保險套丟到垃圾桶。

  他隔著玻璃呆滯地望著她,無厘頭地想著原來……原來不是烏龜啊!

  對他來說,當下的一切變得像是個詭異而變態的夢境的某個片段。

也許這真的是夢,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等等變成寄生獸的王聰明就會從櫃子裡跑出來把Haruko吃掉喔。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Haruko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以前,很久以前,有個女孩遇到了神,」Haruko說著走到了電視旁那幾乎跟天花板同高的大櫃子,用手指撫摸著灰朦的毛玻璃,「是個看起來很落魄的神,實際上也是如此,因為這塊小小的土地上已經存在了許多或新或舊的神了……」

  Haruko一邊說一邊轉動著厚重的密碼鎖,「有中原來的神、有在地的被兩個護法守護著慈愛的強大海神、有本來是印度來的明明是男身卻被唐朝女皇帝硬披上自己的形貌而變成女身的、有從半途從故事裡殺出來的猴子、也有自古就存在這山林化身成百步蛇的……太多太多了……祂不免地遭到本地神壓制甚至是被其他的神靈吸收同化了。」密碼鎖發出了咖啦咖啦鐵鍊般的聲音。

    19161123.」Haruko確認著數字是否都轉到正確話位置。

喀噹一聲,鎖開了。

  「這時祂遇到了女孩,神那時已經快消失─也可以說是要死了,祂決定用最後的力量為眼前這個女孩實現一個願望,祂向女孩索取一個對她來說的東西做為供品,於是女孩毫無多想的說出了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咿啊地櫃子被打開了,他睜大了亮黃的眼睛看著櫃子裡那些被裝在透明容器裡的東西,發出了尖叫,或者說應該是尖叫的聲音。

  「她的願望其實很簡單,跟所有女人一樣,只是想在這充滿虛偽欺騙暴力的骯髒世界裡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一份真愛,一個發自內心由裡到外不存在任何雜質不被外表等外顯的條件影響、發自靈魂深處的真正感情歸屬……但她不要神直接給她一個這樣的男人,她想靠自己去尋找屬於自己理想中的幸福……」

這女人有病,他在心中吶喊著,大部份的花痴都有病,但偏偏我居然遇到病得最重威力也最強大的一個,天啊~~

「神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答應了,祂給了她在獲得真愛前永不凋零的美貌,還有可以百分之百辨別是否為白馬王子的真愛之吻,是的,就如你所知道到的,不是真心誠意的感情騙子只要吻了我就會變成這樣,滿浪漫的吧。」

他看著Haruko指著的那些玻璃容器,每一個裡面都裝著泡在不知是福馬林還是酒精的發白青蛙屍體,無數的青蛙就這麼在那櫃子裡漂蕩。

「由於神其實不想消失,祂要求女孩將變成青蛙的男人的靈魂獻給祂好讓祂得到力量,女孩當然也答應了,你看,呵呵,祂不但恢復元氣還長這麼大了!」

他看到了一個龐大的陰影浮現在Haruko的身後,陰影越來越清晰……

那是什麼……他驚呼著,那種東西……那樣子……怎麼可能是神?

妳……騙人吧?

不過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就被放入書櫃上覆蓋著鐵絲網的方形玻璃魚缸裡的他只聽到了自己發出一連串滑稽的呱呱鳴叫聲。

「但是,我是仁慈的,我要祂給騙了我的男人三天的時間,只要你在這三天悔改過並真正瞭解愛情的真諦,就可以恢復原狀,否則三天後就會被吃掉靈魂死掉喔……我將騙我的男人們保存了下來,好提醒自己真愛是如何的珍貴難得,也想跟大家共勉之,但這新買的櫃子居然這麼快就滿了,唉……其他還有更多那些變成青蛙的爛人的屍體塞在冰箱冷凍庫,沒辦法,實在太多了,不過還好你今天幫我解決了一些,希望那塊託你的福騰出來的空間不會是最後你要去的地方。」

 Haruko將臉貼上方形玻璃魚缸看著裡面那隻有著大大黃眼睛的草綠色青蛙說:「愛我,不然就去死吧。」

被變成青蛙的他;或該說是『它』只是發出了幾聲呱呱地鳴叫。

畢竟已經變成了青蛙了,不知不覺連腦袋也變成了青蛙的腦袋,以前身為人的記憶、情緒、感情已經在剛剛的瞬間崩解消失了,Haruko根本沒發覺眼前的『它』跟之前那些男人一樣從化身為蛙的幾分鐘內就開始失去了自我,徹底的進入了真正的畜生境地。

即使擁有人的靈魂,青蛙的內心就只是青蛙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呱呱。

Haruko身後那龐大的影子睜著渾濁不清的鵝黃雙眼帶著笑意看著『它』,從長了四排利齒的嘴裡伸出佈滿紫色疙瘩的肥厚舌頭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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