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堅定,每個追求者的最高境界都是這樣在談,真誠,無暇,假以亂真的鑽石,掛在嘴上一件件的承諾搬出來販賣,喊得價錢好高,好值錢。 

1.

  燠熱的辦公室裡,幾位女老師湊在一塊兒分享外送來的飲品。夏天團購消暑聖品,少冰半糖,一根吸管就可讓全身充滿冰凍的力量,讓喉嚨不再乾涸。

  她們竊竊私語著那位三十五歲尚未結婚的男老師吳傅任,在國小授課第十年了,靠著一張細瘦不醜但也絕稱不上好看的臉,自以為是的幽默,總口口聲聲說要娶三妻四妾,每天煩惱安排哪個女人升格為妻、誰降格為妾的,好像自己在演《大紅燈籠高高掛》,每晚決定臨幸哪間閨房而點燈,對新來的年輕女老師總是特別照顧。那些已婚的女老師雖然不討厭吳傅任,總是把他當成危害年輕少女的禍端,然而那畢竟是她們的事。

  吳傅任的事情,葉文敏知道的比張霈慈多了些。

  傳言,也是大家所公認的,三年四班的張霈慈老師就是吳傅任正式的女朋友。張霈慈畢業第一年就考上了高雄縣的正式教師,從大學時期就參與各項能力檢定,無論是國語朗讀、閩南語演說到字音字形,一年一枚全國語文競賽的獎牌,散發每戰必勝的氣勢。

  一進到學校,就讓吳傅任的小把戲拐走了,聊天的話題只要從教學經驗開頭,便可以假借傳授多年教書真傳,以借把妹之實。張霈慈像抄筆記般一一寫入腦海中,她相信這些寶貴的資訊只要運用妥當,將來受用無窮。張霈慈在教學上很快便得心應手,對於小朋友的告狀與請求,她只有簡短的命令句,安靜,叫他來,不要吵,聯絡簿給我,等等。

  「曾經有女人為我墮過胎,我答應過她的婚約,後來沒成,我覺得不適合。」用一個秘密,交換一個女人的信任,吳傅任深情款款的看著張霈慈的雙眼,嘴唇慢慢靠近她銀色星狀的耳環說:「幸好,幸運的我遇上完美的妳。」

  吳傅任的感情經驗豐富,扣掉爽婚約的他還有過兩個女人,但他都宣稱不適合。

  「究竟是不適合,還是沒有用心經營?」聰明的張霈慈端出一盤炒辣椒。

  「妳可以問她們,為什麼抓不住我的心?」吳傅任四兩撥千金,彷彿沒有的事。

  「感覺她們很吃虧。」她阻止他吻。

  「也許損失了不少青春。」吳傅任還是貼了上去。

  「這樣我以後好像也會變得很吃虧。」張霈慈的臉雖然平凡,眼睛卻是出乎意料的雪亮。

  「愛情只有當下,現在妳信不過我,怎麼繼續下去?」吳傅任輕易的結束了話題。

 

2.

  「張老師妳喜歡吳老師嗎?」

  下課的時候,低年級的小朋友很莫名奇妙的跑過來亂問一通,霈慈當作沒有聽到,繼續改著國語課本上歪七扭八的錯字和注音,一個「窺」字誇張的大,好像寫成了三個部份,讓她想起了吳傅任的無聊笑話。

  「洞房花獨夜,猜一字?」

  夫見穴。

  她喜愛這樣的挑逗,尤其是獨處甜蜜時刻,總需要適時的話語來提味,讓這一盤美味的佳餚更加香郁。不管自己的青春到底虧或不虧,這場戀愛是要繼續談下去的,她想要繼續窺視一個男人內心深處,究竟是關著金黃色的鳳凰,還是粗獷黝黑的猛獸。

  這是她第二個男人,第一個張霈慈覺得他的吻是過於急躁的小蛇,總是趁著夜色模糊的月下,讓貪婪的手當個放肆的樂手,盡情撥動著挑逗的音符。學生時代她不喜歡這樣的逗弄,後來學長畢了業也就分了,臨走先還罵她是個不解風趣的女人。霈慈偶爾會和他發生關係,畢竟很少,比較像是受不了學長苦苦哀求的同情性愛。

  在這麼高溫的夏天裡,沒有冷氣的辦公室和不通風的教室,迫使張霈慈每天都要喝上兩千多公克的水分,和一杯冰涼解渴的清心烏龍綠。她喜歡無糖的滋味,純粹品嚐茶葉最單純的香,彷彿自己走在一大片茶園裡吹風,只有少數時刻,她才會改成微糖,換一下甜度不至於膩掉。吳傅任每次打電話幫同事們叫飲料,很清楚張霈慈今天的味蕾需要什麼樣的滋潤,並且偷偷塞一張早已寫好的句子,有時候是抒發自己的情感,有時候是約著下班後的晚餐,有時候則是調情。

  這天霈慈卻點了半糖的奶茶,還是正常的冰塊量,可以維持三、四個小時的冷凍效果,夠甜又好像不太甜的奶茶,冰冰涼涼的,很像熱戀打成一杯的滋味。然而似乎在冰塊溶化以後,漸漸溫暖了起來,讓近於體溫的奶茶喝下去過於甜膩。

  

3.

  初到國小代課的葉文敏,什麼也不懂的一個菜鳥老師,實習半年以後,連教師甄試都還沒參加過,就先到這裡磨練教學經驗與技巧,順便賺點薪水維持生活,儲蓄獨立自主的經濟能力。一看到葉文敏,吳傅任的眼珠子骨碌碌的差點沒掉了下來,任誰一眼就可以看出葉文敏是個姿色不凡的小女孩,剛出社會不久,資歷尚淺,最天真單純,最青春洋溢。

  葉文敏接了導師的代課,整個星期滿滿的課堂幾乎佔滿了她的時間,讓她沒法準備教甄的考試科目。吳傅任主動接近文敏,幫助她出考卷改作業,有時候家長來到學校處理自己孩子的一些爭議,吳傅任也會不辭勞苦的掏心掏肺,恨不得乾脆當兩個班級的導師,只為了要幫她多爭取一些讀書的時間。吳老師勉勵她,期望葉文敏第一次就可以考上正式老師。

  吳傅任就像個叔叔,大了葉文敏一個年輪,兩個人都屬羊,葉文敏對他的話是諄諄教誨,一字一句都牢記在心。知道在學校嚴格出了名的他,對於教學方法很有一套自己的理念,出發點都是為了那群學童的將來,文敏一直對他有種敬畏。

  那天晚上,吳傅任請葉文敏去金典酒店的百匯柏麗廳晚餐,之後乘上八十五大樓的電梯到觀景台看高雄夜景,港口清晰的像是模型小玩具,一艘艘漁船駛進了高雄港,車水馬龍的街燈一座一座亮著,一幢幢玻璃大樓閃爍著無數明亮的雙眼,他趁靠近她的時候吻了她的臉頰,嫩嫩水水的。

  「吳傅任,你這是在幹什麼?」葉文敏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退了一步。

  突如其來的一吻讓文敏一直盯著傅任,他從容的眼神閃爍出滿滿的自信,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葉文敏已經幾年沒有感受到被追求的滋味,像是一股清澈的涼意流了過來,她是知道吳老師的算盤,是自己默許了這一次的機會。她掙扎過,有男友的她礙於他人眼光,總不敢輕易答應他人的邀約,就算和朋友外出也會據實以報,對男友忠誠唯一,而這次卻沒有向他說,許是心裡有鬼。文敏還是沒接受這樣的吻,正當防衛著。

  「願意當我的女友嗎?」吳傅任甜蜜深情又長輩般的口吻讓她不敢輕舉妄動,文敏從來沒有被這樣年紀的男人摟著,他把她抱了過來想要吻,葉文敏不知道該不該拒絕,她有些膽怯,下意識抿起嘴唇,心跳卻異常的快如蜂鳥振翅,和男友平淡的感情漸漸被沖刷掉,新歡的滋味湧上心頭。葉文敏不是不愛男友,也並非不管所謂的道德問題,她很猶豫著要不要進一步發展。壞掉的心臟如果救不回,只好換了,愛情也到了這個時候嗎?她其實不知道。

 

4.

  葉文敏也知道吳傅任有過很多女人,但總沒辦法找一個定下來,他去年父親過世之後,母親苦口婆心交代他要趕快結婚,別讓老太婆孤身一人還要擔心兒子娶老婆的問題。文敏都知道,她猜想吳傅任會對於愛情玩世不恭,全是一場他所不知道的報復心理,只是他不敢承認。

  吳傅任在大學時期交往過一個長達四年的女友,然而基於一股傻傻的愛情衝勁和永無止盡的包容,一直沒有和對方發生關係,雖然他一直試著說服,卻始終被她家背景不允許、觀念不開放的道德說打退。「如果愛我,就再等等吧!拜託!」他只好尋求其他正常管道發洩,一直以來自稱守身如玉,開朗面對。沒想到她一出社會後就被公司裡的一位上司給看上拐走,這個打擊讓他將近半年沒有自瀆。

  一年後他收到結婚喜帖,金鑲花編中間寫上宴客時間地點、前女友和可恨男子的名子,他沒有前往參加,只是不斷的去嫖,嫖到醉生夢死,嫖到天昏地暗,嫖到眼淚和精液流出不來為止。前女友結婚七個月後便產下一子,他覺得當初的自己簡直單純到智障,恨不得那時就搞大她的肚皮,不懂當初所堅持的愛情理念究竟是什麼。他一嫖再嫖,那陣子他常下意識罵髒話,還經常莫名生氣起來,與人有摩擦就想打上一架。

  關於嫖妓的過程與內容,事實上只有吳傅任自己知道,對葉文敏也是隱藏了這個部份,事過境遷,可以讓口中的故事更美一點,更惹人憐一點,然後用故事去交換一個女人的相信。他知道要和女人上床,靠著誠意和說服就夠了,根本不用等,尤其對付年輕一點的女孩子,更加沒有任何抵抗力,用感情去博取性愛,實在比嫖妓高貴又聰明許多,吳傅任每次得逞都得意非常,彷彿這個世界的女人都逃不過他的掌心。他的愛情沒有信仰,只有性愛是真的。他愛這些女人,愛的年限不超過兩年,熱戀褪去以後,分手不著痕跡,把感情放淡,聯絡和話題漸漸少了,女人自己就跑了,最好還是跟上司跑掉!他享受著已經佔有過的優越感,分手對吳傅任來說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到底有什麼呢?其實他恨。

  葉文敏明白這件事情對他的影響。從他聲音顫抖的程度,縱使月光輕輕灑落在吳傅任業已風霜的面頰,對那個前女友的離去猶如自己死去的愛情。雖然吳傅任對文敏宣稱自己這次有多認真,她也只是讓風從耳邊吹過,讓星星代替了自己眼神的閃爍。

  文敏想要知道自己的男友究竟還愛不愛她,又自己到底有多愛,這關係到讓吳傅任曖昧介入的程度。文敏和男友的交往就像是炫耀商品,短時間曲線升上了最高點,一時熱賣,就像那時候約會去排隊的甜甜圈商店,雙層巧克力多那滋、蜜糖法蘭奇、白可可波提、草莓歐菲香,五花八門的donuts在架上就好像她們的感情那般絢麗多彩,隊伍排得嚇人,好像永無止盡似的看不到前頭,人們都擠到了玻璃門外,想要一探甜甜圈店個究竟。牽著男友的手,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排隊,反正傻傻跟著去就對了,趕個流行也很鮮潮。過了一陣子漸漸退潮,大肆新經營的店家一間一間門可羅雀,下午茶時光變得恬靜。熱點沒了。

  「不結束舊的戀情,怎麼開始新的?」這句話吳傅任已經不知道對多少女人說過?

  「那張霈慈怎麼辦?」葉文敏點出,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

  「她是很愛我,但是愛情不能這樣交換的。」對於這段一年半的戀情,吳傅任已經動搖到可以自己把整棟愛情大樓炸掉,用強烈一點的方式摧毀它,如果可以最好是重蓋一棟新的來用。

  「我怎麼會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張霈慈。」

  葉文敏把頭偏過去,吳傅任又靠近她的側臉吻了,說了些動聽的情話,融化了半玫明月,撫摸著她的手,用體溫去傳達愛意。這實在是氣氛之下的不得不,誰也抗拒不了誰,摸著摸著,舒舒服服,竟有一種好像觸碰到愛情的錯覺。葉文敏樂在其中,並沒有拒絕,她要觀察吳傅任一陣子。

 

5.

  報紙對於國小發保險套給學生的話題吵得沸沸揚揚,張霈慈哂笑之後便把它折一折丟在辦公桌的書上,她往右前方的方向看去,吳傅任的位子空著,為了修改性別教育的教案而請假?不太像是他會做的。報上記者提出客觀分析,認為國小時期應該用道德與法律向不懂事的學生施壓,而不是做提前預防措施,好像間接鼓勵無知的學生去使用似的,惡性的潛在課程。張霈慈一邊批改著作業,左手邊還有一疊聯絡簿在向她揮手,此刻她卻對青少年性行為之所以要使用保險套做了一連串的聯想。

  不管再怎麼簡單的數學題目,同一個測驗班級裡頭,一定會有人犯錯,縱使這個題目難度幾近瞧不起閱讀的考生,還是會有人邏輯失調或是題目看錯。算安全期也是一樣,不可能要所有的人都精算無誤,有時候早來有時候晚來的,成人都不一定準了,何況是學生,於是使用套子有它的絕對性。上次自己一定是因為氣氛使然,與吳傅任纏綿,他居然提出不帶套而在快要射之際才拿出來體外,而她也被說服了,這天是危險期。值得慶幸的是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月經還是照常來了。

  為人師表是這樣做的?張霈慈開始恨起了吳傅任,還對她宣稱以前這樣做也沒有發生過意外,一股醋勁自大腦流入冒火的眼瞳。氤氳的氣氛真要不得,當下的時空太誘人犯錯了,好像一顆蘋果摔到地上,破了,香味四溢。因為愛,所以讓他赤裸裸放進來?有時候不知道是愛還是恨,或許兩者之間的相聯性太大,對於所恨之人,往往是曾經之愛。不小心為了這樣的男人懷孕似乎不值得,張霈慈心有餘悸的回想著,自己會不會也不小心變成了過去式,女人的直覺,吳傅任最近很照顧那個新來的葉文敏,必然有鬼。異性相吸本是鐵則,防範未然必定遭殃。

  張霈慈歇斯底里的用紅筆打勾,深深刻下去好像要刮破簿子,又拿了張白紙,在上面不知道應該寫些什麼。愛呀恨的。不應有恨?自是長恨水常東……揉一揉,往腳下的垃圾桶丟,她不悅的準備待會要上課的教材與資料。她想葉文敏是個姿色滿分的女孩子,那細細的輪廓,沒有畫眼線卻深邃的大眼睛,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好像腳底踏著好幾朵雲。

  鐘聲敲盡,學生慢條斯里的回座,有的三三兩兩還在有說有笑,桌椅移動的聲響,布鞋踏踏踏的輕聲,鉛筆盒、文具在桌面上碰撞的細碎聲。幾隻小怪獸要摧毀城鎮似的,誰誰誰都怎麼樣怎麼樣的。

  「安靜。」不大聲,冰冷的像一大座牢不可破的冰山,是張霈慈老師到教室裡的第一句話,全班頓時靜了下來。

 

6.

  這也許是一段奇特的關係,也搞不好整個都市許多男女都是這麼樣在過的,藕斷絲連保持一定的聯絡,以備自己受到傷害時可以玩一場情感的加法。

  吳傅任偶爾會和前女友葭葭透過電子郵件聯絡,說說最近的感情韻事,談談學校間發生的種種事情,哪個學生偷了東西,哪個打破了玻璃,甚至還有人玩除草機不小心割破自己腳掌大拇指。葭葭不太理他,有時候吳傅任也會在信件上給了一些曖昧的暗示,想要拿一件東西與她分享,或是拿回從前的什麼紀念品,這些藉口葭葭一個也不相信,完全只是吳傅任想要見她,和自己說話,時機對了還可調調情。

  不過那些信件上的情感絕大部分是真實的,最近顯示他對交往一陣子的張霈慈產生了倦怠感,而新來的葉文敏則有無限的新鮮感,不過以吳傅任的個性他並不會離開張霈慈,而是巧妙性的隱瞞,以備「把」不到那個姓葉的女老師,至少還有個稀鬆平常的性伴侶。

  「我熱情如火的愛著她,為她深深著迷而不能自己,就像我當時愛上妳那般。」這樣的句子對葭葭來說沒有任何意思,她知道吳傅任這樣說只是在幫自己製造機會,他在那裡得不到回應,也許在這兒可以找到冬天裡的一溫泉。她常常聽到吳傅任怎麼後悔當初如何如何,現在又怎樣怎樣,好像當時交往的時機不對,現在才可期待。

  一切的意義都是人所賦予的,當一個人覺得對的時候,那就是對了。葭葭在下一段感情才明白了這個答案。

  那個時候的吳傅任,不是沒辦法負自己墮胎的這個責任,他們都理性的明白現在不是時機,對於未來與現實都是,然而他沒有陪著自己去請婦產科醫師開藥,只是用一點錢來結束這個意外,也結束這段感情,吳傅任根本沒有想過要跟一個女人安定下來。這也不勉強他,何必呢?和一個不怎麼愛自己的男人浩浩蕩蕩跑去結婚,簡直是叫自己從懸崖往下飛跳。

  「妳聽我說,我現在真的很……」每一封信,姓吳的只是不斷宣洩自己不順利或失敗的情感,哪個女人不接受他的心意,又哪次約會沒有依照他所設想那樣流暢進行,被拒絕,被討厭,哪個該死的男人出來和他爭奪,哪個情敵恨恨的誓言要砍死他這個第三者,不管是哪一段戀情,他都會把這個信箱當成一個保存秘密的樹洞,每次女人給他的愛減少了,這邊的秘密都會增多,回音擴散到想要讓這棵樹用枝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疼惜他。葭葭明白吳傅任不得不這麼做,他跟很多情人之間的內心話,是不能夠隨便流傳出去的,會像一顆巨大的石頭往湖裡一丟,所有的魚全嚇跑了。必須要有一個人來接受這些不能說的秘密,而吳傅任選擇了她。或許也有其他人收到相關的訊息,葭葭猜想,這些她都並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葭葭看著牆上的結婚照出神。

  

7.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在充滿冷氣的空間穿過一件又一件精緻女裝,走過一只只千位數的包包和紅白黃綠黑色細膩的高跟鞋,葉文敏若有似無的隨意亂看,心思不在哪一樣名牌上。吳傅任殷勤的把話題炒熱,好怕突然不說話便中斷約會似的,他指向一件件物品問文敏需不需要,她都委婉拒絕了。

  「妳和男友發生過關係嗎?」

  突如其來的問句,讓文敏有些不知所措,慢慢走著,心裡盤算一下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如果這個是考慮交往的對象,讓他知道也無妨。她點了頭。

  「所以妳們最近還做嗎?不是都快分手了?那之後呢?」好像被一桶桶馬尿潑到似的,吳傅任醋勁十足。

  「你滿腦子都想這個?」文敏鬆開原本牽在一起的手,她也只是最近和男友走到了瓶頸,暫時找不到解決的出口,相愛也幾年了,無意間走入了日常。

  「妳分手,我分手。」說起來像是交易。

  「分手是這樣談的?」葉文敏想到男友從來就不曾和她提過分手,就連分開一陣子也沒有說過,那是她們之間的默契。

  「感情到了,便像是在倒數的時光。」吳傅任一臉很有經驗似的,三十幾歲的男子居然是這樣在談分手,這讓葉文敏覺得他有些幼稚。

  還不想結婚的吳傅任,換了一個又一個,他對文敏說,妳就是我認定的最後一個。眼神堅定,每個追求者的最高境界都是這樣在談,真誠,無暇,假以亂真的鑽石,掛在嘴上一件件的承諾搬出來販賣,喊得價錢好高,好值錢。

  「我想和妳認定。」走出一個人五百多塊錢的巴特菲火鍋,吳傅任像是剛才用濾網撈掉飄在湯上的渣滓浮泡,鐵了心這樣清澈說。刷了卡付錢的他,摟著文敏的腰問:「去嗎?」

 

8.

  葭葭又收到吳傅任的抱怨了,不知道這算是他的愛被間接拒絕,還是陰謀失敗,一封無頭無尾的電子信寫著吳傅任對於文敏無法掌控的惶恐,他擔心沒辦法如預期進行,怕又要成為一樁令人失望的單戀劇。找女人上旅館又被拒絕了。

  「等一下男朋友找我去談談。」文敏的一句話給了傅任一記右鉤拳。

  吳想要問文敏今晚是否在男友家過夜,「有吧,有吧?那又怎樣?」然而沒有說出口,快悶出病來,就假定最糟的情況,就是有了!

  信是這樣寫的。

  原來那天晚上變成了張霈慈和吳傅任去約會。葭葭覺得這樣鬧下去,搞不好吳傅任會兩頭空,但以他的個性又會在乎嗎?感情不是由男人主動再創造就可以了嗎?她知道吳傅任一直這樣想的:男人只要主動,還怕找不到伴嗎?那晚張霈慈便淪為他發洩的犧牲品,最可笑的是她不知情。她以為這次的性究竟是什麼?習以為常嗎?

  然而這樣的伴是什麼樣子的?純粹只要性?陪過之後呢?

  又來了,被一個拒絕就尋找另外一個,一個一個的。加法。

  都是這樣的,那該死的吳傅任。

  張霈慈,葉文敏,吳傅任,究竟是誰會傷害誰呢?還是這只是傷害深淺的問題,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除非,要有人先退出。

  葭葭想,好一場熱鬧的戀情。

  牆上那張結婚照的兩人真是郎才女貌,大概是自己一輩子最漂亮的時候了。葭葭想結婚數年來,老公漸漸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平常,好像氧氣一般的,雖然不可或缺,卻也無色無味。人家常說結婚之後就不像戀愛了,比較像是伴侶,像是合作對象,似有點道理,她明白會漸漸變成經營一間所謂的家庭公司,現在只差生產小員工了。

  葭葭第一次發現他身上的酒味和香水味,還有襯衫上的口紅印,老公只說是應酬,沒有亂來,這是男人應該做的,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睡。這些都不構成出軌的證據。那晚她背對著他睡,反正也不會被察覺,如果心都已經不在了,還會在乎身體嗎?老公又在乎自己的什麼呢?難道認為自己就都乖乖鎖在這場婚姻中不出門?

  葭葭已經不知道這段婚姻是真心的愛,還是義務的愛。她走不出一份小小的秘書工作,生活像生魚片,沾一沾醬油,加上生薑,配上芥茉,入口即化的一生,嚐起來好像品質平庸的魚肉,沒有吃下去之前想像中的完美。

  看完吳傅任的信,將它集中移動到資料夾丟著。

  繼續處理她桌面上的文件資料,把一些該整理的通通收集彙整,複製貼上,複製貼上,複製複製複製,葭葭不知道複製算不算是一種加法?她正在練習怎麼複製一張漂亮的模式。

  她不期待收到吳傅任的來信,但又好像很期待。

 

9.

  「他說願意等我想通,聽我把話說清楚,他說不想要就這樣結束,他說我們還有很多的可能性,他說尊重我最後的決定,他說……」

  當葉文敏把和男友溝通之後的結果告訴他,吳傅任知道這一次已經不像前幾次還有拉扯的勝算,文敏的男友及時拉住了她,而她也適時的踩了一個迴旋,沒有掉進懸崖,兩個人有默契的一搭一唱一動一跳,還準時謝幕。彷彿自己只是一個測量他們感情的工具。愛的時候,連男朋友的一句話都像是聖旨,從文敏閃閃發亮的雙瞳得知,不知道她男友下了什麼樣的魔咒,整個魂都飛走了,完全不同以往約會時候的漫不經心,好像魂魄的七分不在似的。

  吳傅任將紳士的微笑保持,晚一些和張霈慈約會的時候,才不會露餡,女人不是笨蛋,所以他必須要承認一部份小小的細節,而不能夠完全否認。約約會,搞搞曖昧,玩一下就回來了,沒有變心,沒有多餘的情愫,更沒有過度的關係,他決定這麼敷衍過去,並且補上一條愛戀玖玖的金飾,搭配漢來大飯店一晚溫存的夜。女人會被眼前所看到的物事遮蔽,就是這點好騙過去。不,她會先說服自己的。

  「哼。」張霈慈耍起了脾氣,她痛恨自己的男人在背後偷偷摸摸的,整顆心都不知晃盪到哪裡去,像個小孩子衝出去亂跑倒是還好,東看看西找找,玩膩了還知道要回家,就怕整個人給搞丟了。「你難道一點分寸和節制也沒有?」

  「我想,我們應該分開一陣子,好好重新思考彼此的關係與定位,是不是愛已經走偏了?」吳傅任轉身數秒,五、四、三、二、一。

  張霈慈整個人像一隻無尾熊抱了上去,緊緊的讓整個手臂都箍住了吳傅任,他在心底暗暗笑了,在預料之中的反應,女人知道事情都發生了又能怎樣?最重要的是男人後續的補償與誠意,這些自己都做到了。五星級的特級享受,兩人的甜蜜時光,她知道懂得情調的吳傅任這些一點也不會少。

  張霈慈努力的要繼續維持兩人的愛,直到像一杯冰塊即將融化殆盡的變質奶茶。

 

10、

  結尾的一封信,吳傅任還是為葉文敏跑掉覺得可惜萬分,好像那些原本該屬於他的通通不見了,全給一個該死的男人巧妙拐走。

  葭葭明白目前在他心底,這個霈慈只是個暫時的陪伴品,還沒有辦法駕馭住他的心。就好像自己也不太能夠抓住老公的心,無論學了幾道精緻拿手的好菜,家常紅燒排骨、清蒸白酒鱈魚、西式牛排烤肉或是手工餅乾、蛋糕、布丁等等,不像人家說的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他的胃。葭葭一整個被老公一口利牙咬個死死的,動彈不得,像一道煮熟跑不掉的全鴨三吃,可以夾餅皮吃,可以大火醬炒著吃,也可以直接抹鹽吃。

  坐以待斃?這樣下去不行。

  「我們也好久沒見面了,慶祝一下你和張霈慈又和好如初?順便談談彼此的近況。」葭葭這個舉動是複製過來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無論有沒有刻意,曖昧的約了一個以前經常約會的餐廳,日子是兩個人之前的交往紀念日,不曉得這個暗示吳傅任有沒有注意到?應該要的,他是個那麼聰明的混蛋。

  「好。」無庸置疑的,吳傅任根本就不會拒絕,葭葭已經猜到了,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要說的話甚至她都模擬的出來,當天的情況,事後他的種種邀約,葭葭也都不得而知,這是必然的,那就是吳傅任,如果能和女人多跳一隻舞,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錯過任何一場上演的機會,牽著手搖呀晃呀,摟著對方跳一隻深情款款、曖昧十足的黏舞。

  她決定要用這招加法奧義,來試試看以那兩個男人的身手該如何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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