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沙發已經來到這個客廳第五年了。應該說來到這個家才五年。
桃紅麂皮絨的材質讓剛買回去的他們愛不釋手。這已經是曾經，現在柳安木的沙發腳已有些蟲蝕痕跡，像是斑駁的黑斑冒在臉上，讓人懷疑它曾有的青春輝煌。
現在沙發穩穩定坐在此，與她相望，一場記憶的審問由此掀開。
她一頭散髮，兩眼無神，回想起五年前剛和他同居時，去家具店挑選這張兩公尺的沙發，一對初戀的男女共同挑選家具的舉動，讓她覺得有點像新婚一起擔負款項的喜悅，有成家的味道。
那天家具被搬家工人運進客廳後，他們兩靜靜坐在上面享受夏天吹冷氣的奢侈，撥看美國影集《慾望城市》。他的手擺在她纖細的腰上，習慣性的在胸、臀遊走，後來便在沙發上做了起來。
沙發上的體態、角度和彈性像第三個加入這場床戲的角色，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與房間的那張雙人床完全不一樣，新鮮感像是海港剛到的漁獲還在蠕動跳躍著。
他們之後也很常在這裡做，無論是浪漫偶像劇看到出神入戲，或是ＤＶＤ情色影片，一有感覺隨時進入一場成人遊戲。沙發旁的小几上有個精緻的正方小盒子，原本是裝放義大利的巧克力，外面寫著英文字母「ＬＯＶＥ」，被用來裝放保險套。
換到沙發來做，剛開始她幾乎天天達到高潮。不同場景的替換，對於性愛著實有特殊加持，如同女人換了一套又一套的裝扮，鮮紅誘人的一字領，或者鵝黃鑲邊的洋裝，都會讓氣質變換、人格落差，挑起心底下的情慾。如果總在同張床、同一個房間做，很容易成為一種習以為常的交媾，成了不可避免的義務，同居好像非如此不可，不做的人彷彿背叛了愛情條約，沒有任何說服性可言。必須非如此不可。
這張沙發，實在陪了他們的愛情，好長好長一段日子。
她以宗教崇拜的眼光看著沙發，自己在這雲端上用雙腳擁抱過他腰部挺入無數次，次次聲嘶力竭，每每到達天堂。沙發的表皮夠軟，內裡的彈簧彈性夠佳，從來就沒有哪一次傷到自己的腰。她移情作用愛沙發如同愛他，沙發代表他們未來的一個小窩，如果可以，她想在這裡孵蛋或是生一窩小生命。
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沙發上有著不屬於自己的一些記號，如同別條野狗跑了過來，拉起後腿尿下氣味記號。
那根帶有淡淡棕色且有薄荷味道的髮，那捲捲像凹壞迴紋針的陰毛，根本不是自己那般柔順，還有那沙發上的污漬下體味也根本不同於他或自己。她變成了一條狗偵探，嗅出背叛。到底這些扎人的記號是屬於同一個第三者，還是分別有第四者第五者第六者她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人就代表一個世紀的謊言，光是一個背叛就夠足了她想死的條件，還需要更多嗎？
她以為自己千百樣姿勢與不同場所的排列組合，所構成的每一場性愛演出足夠讓他上台參與，和自己交媾的多重藝術畫面且永遠不嫌膩。現在看來，當舊衣褲再怎麼搭配替換也無法看起來新穎，那麼所要做的就只是換一套全新的服裝，舊的那套不是擺著偶爾穿穿，那麼遲早是要丟棄的。
呵呵也穿夠久了，五年。她自忖發笑。
男人只要性而不求愛了嗎？他們建立的感情又算什麼？她的悲傷被苦茶浸泡著，她的憤怒讓五雷轟頂著，她的哀傷讓眼淚刷洗著，她的羞愧讓他與女人做愛的畫面一一粉碎著。他啊……是不是不愛自己了！什麼時候開始他與自己做愛的次數逐次遞減？
依稀記得半年前開始，他有時為了加夜班，有時候晚上想去跑跑步維持健康，為了自己的外務活動而減少了彼此性愛的次數，是從那時候開始偷偷帶女人回家嗎？小心謹慎的他不會趁那種時間的小罅隙偷吃，那樣太不保險了。還是每兩星期她自己回家的假日？很有可能，那麼他到底帶過多少女人回家？
她死盯著沙發，感覺上面爬滿了千百億隻看不見的細菌，千百萬條噁心死去的精蟲，說不定還有性病的源頭！再也受不了，怎麼還有勇氣再去碰那張沙發？怎麼還有情慾在上面做愛？怎麼還能夠保持清醒坐在上面談情說愛看電視！
她決定先把沙發燒掉之後，再來詢問他要不要換一張新沙發。
這星期順便拉他一起回家，讓當初百般勸阻的父母親看看，他們的愛情還如最初堅定，不用像一開始那般操心，不過是同居而已。不過是同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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