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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快一點,但是更發的手忙腳亂起來。

        結帳的櫃臺小姐站在收銀機前面,臉上沒有笑容,眼睛裡裝著讓我讀不出想法的冷漠。

        我趕緊將手推車裡面的東西搬上結帳台,可是結帳台太短了,我一個人得顧著將過收銀掃瞄的貨品裝袋,又得將推車裡的東西搬上預備掃瞄的台子上。

        很狼狽!呵,這時我真的想念以前那種小雜貨店起來!

        小小的、陰暗的、雜亂的、是非的…,可總是親切的不露痕跡,交易的沒有市儈味道。

        我知道、我知道,這都是我的偏見,因為我從你的眼中看見我的老態。年輕人,你的態度讓我一目了然了。

        現在的人們很難從外表上分出年齡,因為美容科技太發達,所以連美容院小姐在設計髮型的時候都很傷腦筋。

        「看不出來年齡很難設計出適合的髮型!像是上次我實在猜不出來,只好設計了那種時髦大波浪,結果客人雖然很滿意,但是她朋友卻偷偷告訴我那客人已經六十八歲了。」髮型師做了一個怪異的表情給我看。

        如果照這樣的情況,那些研究心理、人格什麼的,就要重新考慮「以人為鏡,看看別人眼中的自己」這樣的切入點,和另闢解讀的蹊徑。我想行為心理學大概可以有些幫助,或是利用NLP的行為解讀,這樣也可以猜出我的年齡。

        可是沒有人真的想知道我的年齡,起碼對於這一點我還有自知之明,我可是已經過了被問年齡的期待期,剩下的當然只是社交上的隨口詢問和過之即忘。

        蘇格拉底說要「認識自己」,雖然我一直覺得這很難,總是努力的去做,但做了半天,我覺得是自己纏著我來認識,而我只好加減認識自己。因此我大概在四十五歲的時候,才意識到「衰退」之於我,好像可以跟「老」字劃上等號。

        在我還沒搞清楚的時候,工作用善意的享清福將我掃地回家,兒女用忙碌讓我呆在關心的冷清中。你問我還OK嗎?我當時可真的很想回你一連串符號髒話。

        不管怎麼說、不管怎麼感覺,但是自己要決定自己要怎麼做,因為這關係到自己的樣子;別人眼中的你,和你想要認識自己的一種方法。所以我每日思考、每日評估,做了這個決定又推翻那個決定,到現在,我知道自己不過是每日都在過日子罷了。

        「媽,再見。」這個說那個說,然後整個屋子剩我一個,我感覺著屋內的空間,皺起眉頭,因為總覺得有些模糊。

        「這就是跟我密切相關的空間?」我問自己。

        我坐到客廳吧台內,估量著佔據整個客廳最大位置的紫檀家具,突然覺得陌生起來。

        我走到自己的睡房,打開衣帽間的拉門,開始評估起來:「都說光廳暗房,我當初怎麼就讓房間擺在最前面,造成了光房暗廳呢?」

        這是因為我家那口子,他一直喜歡這樣的隔間,因為他說對於長屋形的房子來說,這樣就可以少掉走廊而多出一些坪數。

        是這樣的吧,可是我知道這樣的看法並不是他首創,因為我看過大嫂、二嫂家的設計都是如此,但我不喜歡,可還是這樣過下來了。

        如果我想要改成光廳暗房,那我必須將我最喜歡的衣櫃間拆除,然後將房間的落地窗重新設計,讓它能隔音和看見陽台的美景。啊,這樣陽台也得重新設計,一定要能讓心曠神怡的享受陽台造景,這樣就可以坐在客廳透過落地窗看著陽台的美景。

        坐著、看著、欣賞著,這樣的心情是忙裡偷閒或生活無虞的老年人所擁有的權力,看到我的人會將我歸納成哪一種人呢?

        「有空出去走走曬曬太陽,這樣對身體比較好。」這是還在職場上打仗的老公出門前對我的叮嚀。

        有的,我今天去公園那邊走走了。順著山的步道,沿著磚石砌出來的小道,我可以知道樹隙中隱約可見的小販,還有另一邊廣場上有人拿著麥克風引吭高歌。

        我想去走的不是這樣人工化的公園,我想去的是那種羊腸小徑,兩邊高高的茂密的,永遠讓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樹恭迎著我的步伐,可是我不能一個人去,這樣太危險了不是嗎?所以我應該養隻狗。

        「養隻狗?妳瘋了嗎?那比照顧一個小嬰兒還麻煩。」

        「妳以前不是說養狗就變成了狗奴才?」

        「妳不是從來就不喜歡養寵物?何況養隻狗!」

        你們說的都對,我現在很想要養隻狗,但是從長遠來看,那隻狗會變成大家的負擔。而且狗的壽命本來就比人短,萬一我付出了情感,牠卻走了,那我會承受不住,所以你們都別緊張,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去學點什麼吧!畫畫?插花?學什麼都可以,反正妳現在有錢也有時間了。」

        「我知道學習也是活著的一種方式,」我笑了,笑出一種苦澀詭異的笑容:「但是~,我知道,我會去找找看有什麼可以學的。」

        「主要不是學什麼,是走出去多認識些人,多認識些朋友。」

        「我知道了,你們都不用擔心,我會努力的。」

        我努力讓眼睛飽含太陽的光與熱,展揚出真正看來開心的笑容,讓忙碌的家人不用為我擔心,當然更不能讓他們費心,畢竟他們現在用不著我的付出,但是我也不能成為一種負擔。

        上了車,隨著車子的移動,我發現自己好像看錯站名,上錯了車。我這心裡急得,真的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其實根本不需要這樣,我只要等到下一站,下車,再重新搭對的車子就可以了,但是當下真是就這樣耍笨的急躁起來。

        我不喜歡這樣,就像我一直不喜歡去上什麼瑜珈或是運動之類的事情,因為我不喜歡被人看著說這樣對那樣不對之類的,只要一發生那種情況,我就急躁起來。

        所以讓我待在家裡面,想要運動的時候聽著音樂一起動,要不然找點家事來做做動動就好。像是今天,我終於發現要如何清除大理石上面發黃的痕跡,我心裡暗自高興著,等家人們從那兒經過。

        只是那些家人的注意力未曾暫留。那些大理石顏色差異的小細節,永遠不會是生活中的重點,而我卻滿意欣喜的維持住這些大理石面的顏色,因為我知道它們的不同。

        這是一個祕密,只有我知道的祕密。

        顏色之於顏色是因為光的視覺效應,當光的物理性產生之際,也需要視覺的支援,而主導人類視覺的是視覺系統的感覺器官,經中樞有關部分進行編碼加工和分析後獲得的主觀感覺。

        但是人們也可以有視覺假象,這簡稱為「錯視」的現象,有由圖像本身的構造導致的幾何學錯視;由感覺器官引起的生理錯視;以及心理原因導致的認知錯視。

        所以我看見的大理石和家人們看見的大理石,其真實或結論是我的對還是家人的正確?

        我告訴你真正的答案,那就是沒有對或錯,更沒有正確或不正確,有的只是結論。

        「結論是你們都想吃宵夜,但是你們都很懶,那我去好了!」我站起身來,算著步伐到放零錢的小缽裡。

        「三個雞排?兩個豆花和一杯小的熱仙草?這樣我拿兩百四十元應該夠了。」可是我摸到六個五十元的硬幣,後來又決定多拿一個。

        「要不要我去就好了?」兒子從電腦中抬起頭。

        我笑了,真的覺得有些窩心的笑了。但是我已經走到門口,打開了大門,開始數起我的步伐。

        大門外,應該是屬於黯黑的夜,這才符合時間移動的規律。所以無庸置疑的,當我站在門外呼吸著夜的空氣時,月亮理當悄悄地描繪出塵埃落定萬物準備歇息的訊息。

        只是,萬物都可能有變數,人類也是在變化中尋找穩定,而夜之安寧早也在變化中轉換。因此,當被我忽略的、沒看見的,那一輛不知廠牌和大小的車子駛過來時,我甚至沒有將視線移向那輛撞擊到我身上的車子。

        我只是,看著黑暗。

        「那是你們的母親?」

        我沒聽到回應。

        「她什麼時候失明的?」

        「什麼?」

        「我媽眼睛好好的啊。」

        我聽到兒女的回應。

        「醫生,你是說她瞎了?」

        我聽到丈夫的聲音。

        「你們都不知道嗎?」

        我看著,黑暗中,我躺著白色的床、蓋著白色的被、漆成白色的牆壁,這裡是醫院,你看,我知道這裡是醫院,我當然是看得見的,所以你們就不要只看見你們看到的,就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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