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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熱呼呼的牛奶瓶,全身被綑緊的她從瓶身看見裡面黃白白的牛奶,有海的風景,就像個預言一般,她看得目不轉睛。

耐不住對海的思念,揹起了行李,朋友口中的仙女,終於在一個夜裡長出了翅膀,啪噠啪噠振翅一飛,她終於來到她心目中夢寐以求的小島,那裡四面環海。

但代價可不便宜,首先她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時間去湊足了旅費,實際上,那也可以稱作是退休金,又或者是安家費、她自己的生活費等等;總而言之,在過去的三十年內,和她朝夕相處的家人,誰也沒看出端倪,提早瞭解到她想離家遠去的想法。

以為是天生的好奇心,還有無比愛冒險的個性,當家人第一次發現才只有兩歲多的小仙女揹起了阿姨買的藍色小背包,獨自一人解開祖母為她綁上的繩子向外走時,竟沒有遲疑也沒有害怕,小仙女直是朝著市場的方向前進,祖父是喊不回,父親也拉不回,他們臉上除了驚訝,還多了恐慌,因為他們以為:小仙女會不會傻了,才不怕陌生的感覺。後來,小仙女回家了,在經歷第一次的單獨探險,她意外地賺到生平的第一筆收入,那是一塊錢,小仙女在地上撿到一塊錢;忘記了恐懼,父母親知道了,就說是小仙女幸運;祖父母知道了,就說是神明祖先保佑,讓他們的孫女只是天真而已,還不至於犯傻。

但這些話,小仙女全都沒聽見,她只想再繼續冒險,其實是為了賺錢,她也會在過年時節,獨自一人再度解開繩子去拜訪鄰居,當她最鍾愛的藍色小背包裝滿紅包時,小仙女才會暫停所有賺錢的行動,一副若無其事的安靜模樣,又悄悄地溜回家。

那是她還很小的事情了,等到她再長大一些,她了解到最好的方式,就是讀書賺錢;小仙女便是這樣愛上了學校的課業,她真的很努力,所以每次月考都有獎學金可以領。大家都以為小仙女是真的愛讀書,可實際上,當她的成績單上都是第一名時,小仙女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旅費所以開心;不管真正促使小仙女讀書的原因為何,當她的老師因為她的聰明才開始對自己的教學有信心時,小仙女讓她的老師感到無比的幸運和開心;而她的家人也因為她的努力不懈,所以變得更加勤勞,生活更是充滿喜悅和感恩,還因此丟棄了綁住仙女的那條繩子。

「仙女,仙女……」於是,大家都這麼叫她了,當她的智慧和美貌隨著歲月越來越突出時,無論是親朋好友還是陌生人,大家都習慣這樣叫她了。

還是計畫著旅行,仙女連枝微末節都很仔細,除了旅費,她還想到朋友、家人間的情感問題,但她應該要慫恿誰陪她去,又該請求誰跟她一起去,想著想著,朋友的笑聲和家人的關心竟是越離越遠;直到某天夜裡,她的頭髮逐漸褪去了原來的烏黑,開始長出金黃色的頭髮之後,仙女這才發覺,原來她已經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人。

還是和之前一樣在家裡遊走,但已經沒有人注意到她了,從她存夠錢的那天起,從她辭職的那天起,朋友只偶爾跟她通通電話,說是怕她孤單,又說怕她破費……很多聲音越來越細小,有些就像是針掉在瓷磚上的聲音,僅僅些微地震動了一下,很難察覺到真的有聲音通過。

沒有下雨,陽光普照,在最熟悉的屋子裡徘徊,卻沒有人聽見她說話,回到房間內,仙女終於下定決心,她覺得自己要去的地方,就只有自己能夠去了。於是她開始收拾行李,第一件放進背包裡的,是她從小到大的一疊相片,那裡面有阿姨買的藍色小背包,有母親買的洋裝,有祖母買的皮鞋,還有老師送的糖果,而這些都是祖父和父親幫她拍的相片。

收拾完行李,仙女幫自己準備一個歡送會,穿著蕾絲的洋裝,揹起銀色的行李袋,她請所有她認識的人都來參加;地點在她家門前的庭院,那時正是冬天,當大家還懷疑會不會下雪時,仙女送給大家的祝福便紛紛在庭院裡開出花,東一朵西一朵,還有一朵在小學導師光溜溜的頭上。

望著滿院子的花,大家開始交頭接耳,在一陣嘶嘶聲中,仙女的祖母則望向天空大聲說著:「起風了。」

沒有人依依不捨,大家只是忽然關心起仙女的交通工具,有人說:「我可以借妳船,風會送妳去任何妳想去的地方。」有人說:「我可以借妳風箏,現在的風正大。」還有人說:「買火車票沒,我可以乘著飛機幫妳去買。」

仙女沒有回答,她只是對著大家笑了笑,最後她向母親要來她從小最喜愛的那床棉被,她用力一撕,扯開了棉被,飄出無數根的羽毛;轉眼間,在空中飄浮的羽毛都變成仙女的翅膀,啪噠啪噠,一個金髮的天使飛向天空的盡處,只留下滿園子的紅白玫瑰和蕨葉。

 

沒有多遠,幾乎像是因為風沙而閉上眼又睜開的時間,那是一座飄著藍色薄霧的小島,仙女很滿意,她降落時,只說了一句話,「跟我想的,還真是一模一樣。」

一半是岩岸,一半是沙灘,從海和天交界處慢慢飛向小島,海水逐漸從深藍慢慢轉成鈷藍色,然後是藍綠色,下面佈滿了綠藻,一波細碎的白浪碎在灘上,礁岩隨著腳步正在上岸,不再需要保護設備,礁岩慢慢地卸下水草和綠藻環繞下的潛水裝,開始裸露出最單純的面貌,一堆黃色而悄悄白化般的岩石,一個孔隙一個孔隙,宛如仙女剛離開的房間。那個櫃子空了,因為仙女拿走了相片;床邊的抽屜也空了,因為仙女帶走了她心愛的棉被;衣櫃裡的空間也空了好幾塊,仙女最愛的衣服,早跟著她的行李袋飛了出來;整個房間東空一塊西缺一塊,因為仙女離開了,只帶走她想帶到島上的東西。

四面都環海,島上的滋味全是海的味道,無論是雨水還是太陽,它們都來自於大海,是越過海的那邊來的,到處都是白色、藍色、金色、綠色;仙女想到這,那心中深藏已久的思念,全隨著海風飛起,它們如今是一隻隻快樂的小鳥了,終於可以自在地在摸得到海也感受得到海的地方,盡情地翱翔。

放下了背包,隱沒在浪花間,仙女雙腳規律地踢著水,瞬間成為潛在海中的捕魚高手;夜晚,站在潮間帶上,仙女和螃蟹、海參、海星,一起聆聽浪濤聲,笑聲喜吱吱地連遠方的浪都逐來一起歡笑。

島上的居民也很喜歡仙女,他們幫仙女蓋了一棟由礁岩和漂流木所組成的奇特房屋,四周全都應了仙女要求,不要有圍牆,所以每當風一吹,掛在房屋四周的帷幔就在海岸上,開心地婆娑起舞。

眼看冬天就要過去了,當島上最老的阿桐婆婆,收起擋在窗口的木板時,仙女幫她掛上的白色窗簾,開始在春天的第一波微風下,伸了伸懶腰,還打起了幾個呵欠;而島上住在礁岩上的熱帶魚先生,也收起冬天的漁網,換掛上春天的漁網,網眼較大,只要一拋向海底,那上面的白花開得香滿浪濤間。

但那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快樂的歡笑聲已經很久不知道仙女的家位在哪裡了。

那是某天早晨,當仙女好奇地向鄰居那缺了兩顆牙的小純妹妹,借來望遠鏡往外在島上繞一圈看出去時,仙女那生平第一次覺得沮喪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土石流的景象。這可嚇壞了島上的居民,「什麼是土石流啊,怎麼沒看過這土像泥巴一樣軟落的崩落?」正當居民開始俯地向上蒼磕首請求,趕快停止仙女家附近的土石流時,仙女只是稍微止住了哭泣,她將望遠鏡還給了小純妹妹,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見仙女出門過了。

就只剩下聲音了,很低沉像是雲裡悶悶的生氣聲,但最近的確沒有下雨啊,每當居民經過仙女家時,他們只能揣測:或許,島上附近的閃電全讓仙女給收進她家上空的那朵雲了。

轟隆隆,「為什麼四面都是陸地?」轟隆隆,「為什麼海的盡頭像是畫上去的灰藍色,那真的是一座座存在的山嗎?」轟隆隆,「哪裡才有單純的海景,讓我看不見陸地?」轟隆隆,「我是為什麼而來,我又是為什麼想來?」轟隆隆,「我為什麼那麼愛海?」

在同一天發現這座小島的四周都看的見土地的時間,仙女的漂流木房子幾乎快被滿滿的信給包圍。有的是家裡來的信,都是問她過得習不習慣,養不養得活自己的問題;有的則是朋友問她,方不方便去她那裡度假;有的則是她未繳清手機的帳單,可能是家人幫她辦理了住址變更;有的則是廣告單,希望她再度回家時,能夠去店裡消費。

獨自坐在房間裡,仙女屋外的信件是越堆越多,但她不需要知道那一切,現在的她,只在意自己已經被困在這座島上了,海只有一點點,四面都是綠得發藍的高山。坐船出去也不行,會遇到陸地,坐飛機也不行,這裡根本沒有停機坪;仙女是越想越擔心,心逐漸被明明還很遙遠的陸地包圍,海是越縮越小,直到路過仙女門外的村長說:「你們快看啊,十公尺外出現陸地了。」

仙女一聽,趕緊想找出翅膀裝上離去,但不能飛行了,因為沒有羽毛;仙女將羽毛全都放生了,當她降落在這島上的第一天時。它們現在也許是這島上的海鳥,也可能飛到另一座小島去築巢,就算她努力將它們召回,那些羽毛也不再屬於她了。

 

陸地是越靠越近,就像仙女屋外的那些信,偶爾有人經過仙女家,他們會敲敲她的窗,不敢驚動到那些包圍住仙女家的信件,只是稍微搬開了一小洞,就像開個窗一樣,然後他們會去敲敲那些漂流木,希望,窗能將外界的聲音帶進去給仙女知道。

但仙女仍舊不肯出來,所有的信件都沒拆,她只是一個人獨自在礁岩作的房子裡下雨,接著打雷,「為什麼我那麼想要沒有被包圍的海?」

絕望真的帶來暴風雨,滿天的雷聲雨聲開始沖刷小島上的每一幢房屋,先是村長先生將家裡的漁船開出來,載著全家還有仙女的鄰居們遠離島上的風暴;接著是熱帶魚先生揹起了阿桐婆婆直跟著村長家的船,他們也出了海;所有人都趕緊離開,當風暴開始吹垮島上的沿岸和沙灘時,只見螃蟹還有寄居蟹無奈地哭喊,咕嚕咕嚕,牠們全被吹進大海。

一大塊一大塊土地消失,東缺一塊西少一塊,但還有什麼東西不肯放手,它被海浪推到了岸邊,便趁機躱進縫隙裡,等下波浪打來時,它說什麼也不肯離開。是一個會發光的東西,像個水晶球般地滾來滾去,但它暫時用海草來固定自己,當它確定自己上岸時,它幾乎快要放聲大叫:「呼,我終於上岸了。」

是回憶,被海包圍的陸地上,有公主看見王子掉進海裡,於是公主的眼淚都流進海底,直跟著王子往沒有陸地的深海去旅行。

風雨仍持續變大,最後只剩下仙女的家還在海上,也許是被水晶球的光所吸引,仙女終於走出家門,當她望著無止盡的海水向她湧來時,她俯身撿起了水晶球,便一口吞下它。

暴風雨終於過去,仙女成為一尾美人魚,當海龜教導她從沒有被陸地包圍的深海游出海面時,她美麗的歌聲變成一隻隻小鳥在遠方的雲霧下看見,一座全被玫瑰和蕨類包圍的城堡,聽說:有一個王子剛剛誕生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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