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洗好了又放到臭掉，臭了之後又再洗一次，然後又一次臭掉，接著再按一次啟動。
拎起洗到快破掉的衣服，臭的一如往常。
昨天脫下的褲子呈現站立的狀態，電腦螢幕上有個五條揮來揮去的乾淨痕跡，吃光的餐盒丟在爆滿的垃圾桶，旁邊又堆著一包接一包的垃圾袋。
蹎著腳從雜物中走過，出門確認燈關了，窗戶鎖了，想到依然放在機器肚子裡的衣服，嘆口氣，退出房間，將鑰匙插入鑰匙孔，轉一圈，連帶著使雜亂掛在上面的眾多掛飾晃來去、撞過來撞過去。
雜亂無章，這就是她的生活。
「早安。」
如機器無生氣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起，她走到自己的位置，開啟放在桌上的電腦，按下主機上最大的鍵，機器發出了聲音，黃色的燈光亮了起來，整理好週邊的一切，翻開資料夾，開始一天的工作。
……未來我想要……
她突然想起那個許久不見的朋友，那個為了自己的夢想跌跌撞撞闖入賭盤的那個朋友。
那時她覺得她很勇敢，雖然她同時也不認同她的理想。現在，對方要回國了──凱旋歸國。
就如同被王子接去的灰姑娘回來看她的後母一樣，光鮮亮麗與灰頭土臉。
短針指向十二點，肚子適時的發出了咕嚕聲，闔上資料夾，她與其它同事一起走向餐廳，如同以往，認識很久的大學和研究所的同學在門邊等著她。
「午安。」
午安。
很習慣的，他們拿著點好的午餐，坐在一直以來坐著的位置。
「衣服洗好了嗎？」
有著媽媽個性的男性友人習慣性地問著這個問題。
「又臭了。」
「哈哈，果然。」
「笑什麼，不然你來幫我洗。」
「進單身女子的住處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的。」
「鬼才相信你。」
翻了翻白眼，她看著身旁這個笑得瀟灑的朋友，聽大家說法，這張她看到膩的臉蛋有如現代潘安──這是哪門子落伍的說法啊，要說也說是什麼藝人偶像吧──她無奈地吐槽，雖然對方真的長的……不錯看。
「妳那個朋友今天要回來？」
「是啊。」
「怎麼，不高興嗎？」
「……」
她看著友人，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不，怎麼這樣問……」
嘻笑了幾聲，友人沒有說任何話來回應她，轉而說了這些話，「依我觀察的結果，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妳到現在還是跟我一起吃飯。」
「……」
撇了眼對方，她沒有做任何回應。
我決定了，我要休學出國。
當她的朋友在大三時這樣對她說時，她驚愕的做不出任何表情，但心底又有啊，果然會變成這樣的感觸在。
那，不要忘記我喔。
從空了的腦袋中，她只說得出這句話。
妳在說廢話啊！而且現在有網路，還可以視訊，放心啦，很方便連絡的啦！
但心底卻有著如星星那般多的話語想要吐露，說不出口。
拜託，千萬不要忘了我……
因為我是那麼地……
「對了，如果妳星期一衣服還沒洗好我就去幫妳洗吧。」
「你不是說會造成誤會？」
「住都住過了還怕什麼，而且我的女朋友們的肚量都很大的。」
「還真敢說。」
離開前，友人這麼對她說著，她也如同以往的回著話。
之前房間髒亂到極限時好像也是他來幫她打掃，忽然，她想起一輪又一輪的循環。
真是個好人。
回到辦公室，坐在位置上，面對著電腦螢幕。
嘆口氣，持續等待時間的過去
送機那天，她翹掉整天的必修，其中有一定會點名的課。
但成績那些算什麼。
她第一次那麼大膽。
到了那邊我一定會想妳的！
反正現在網路這麼發達，我們還可以用視訊聊天，很方便啦。
說完，她們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笑中帶淚，淚中有著不捨。
一路順風。
到了那邊我再打電話或是e-mail給你！
嗯。
揮高的手在朋友走進閘門裡時才緩緩放下，目光不捨地追著那早已看不到的身影。
「拜拜。」
拜拜。
下班的時間一到，同事們轟地就散開。
她也一樣。
與慢吞吞收拾的往常不同，今天她迅速地往特地開出來的車子跑去。
興奮地開上高速公路。
目的地，機場。
她沒交過男朋友，但有過曖昧的傳聞。
曖昧的對象是現在依然每天見面的男性友人。
她交過男朋友，對象是同系的學長，但在出國前就分手。
之後，在國外也交了幾次往，對象都是男性。
恭喜。
每次她都這樣笑著對她說。
在有如迷宮的機場中尋找著正確的路。
突然她想起洗衣機中放到臭掉的衣服，再洗一次嗎？可是都快破掉了。
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一個人。
幾乎沒有地板可以站立的髒亂房間，是該要整理了。
興奮地大聲呼喊一個人的名字。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兩人抱在一起，又分開。
「坐飛機坐得超累的！」
「是喔，那還要去吃回國後的第一頓？」
「當然！我超懷念台灣的食物的！」
跟以前不一樣，她們的手沒有牽在一起。
男性友人有著如媽媽般的性格，對於她髒亂的生活實在看不下去。
要是有一天看到你長霉我也不會驚訝的。
他常常這樣對她說，而且也常常從發霉的最終結局中把她救出來。
愛情就是要多嘗試啊！
但是他的感情生活一點也不媽媽。
你家是開花店的啊！
不，應該說世界就是我的花園。
看著表情認真的男性友人，她做了嘔吐的動作。
愛情就是要多嘗試啊！
但這也是他最常對她說的話。
「現在才剛租而已，什麼東西都還沒有，現在開始要慢慢採購。」
許久不見的朋友神采飛揚，她很高興，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地無法表現在臉上，她沮喪地扯著笑臉。
「最近過的怎麼樣？」
「就普普通通的啊，就像之前在網路上聊的那樣……」
被友人明亮的眼睛盯著瞧，她覺得身上多出了兩個洞，然後回禮搬，她也瞪回去。
但是越看她就越猶疑，眼神開始晃動，眼睛漸漸變酸，鼻子也發熱了起來，嘴角開始慢慢抽動。
最近……最近過得……
聲音無法構成話語，從口中冒出的是另一種東西。
噗哇地，她哭了出來，大哭特哭，如孩子般，淒厲的哭聲。
抱著對方，她這個年近三十但活得如同十幾歲不懂事的青少年的女人，此時卻如同玩具被搶的嬰孩。
就跟過去一樣，從遠方僕僕回來的朋友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
「乖乖喔，一切都會沒事的。」
看你吃飯吃成這樣，真像個小孩子，該不會房間也一樣很髒吧？
欸──你怎麼知道。
她看著朋友一臉真受不了妳的表情，一臉的不解。
髒小孩。
我哭給你看喔！
乖乖喔，姊姊給你吃糖。
夢中的她和朋友還是一臉的青春，她還記得每次的臉紅心跳。
因為她是那麼地……
那麼地……
「早安。」
早安。
她迷迷濛濛地睜開哭到紅腫的雙眼，看著買完早餐正吃著的朋友就在旁邊，還沒意識到現在是什麼狀況前，就下意識地回答。
「洗一洗澡來吃早餐吧！」
喔、喔。
『唉唷，你又玩到早上才睡厚，洗一洗澡吃午餐了！』
接過朋友遞來的浴巾與衣物，她突然想起有段時間沒見的媽媽。
水從蓮蓬頭下真實的打到她身上。
這時，她才完全清醒過來。
還好有記得脫衣服。
在水柱下，她只有這個感想。
她的電腦裡充滿了她們兩人的照片，相簿裡也是。
因為她是那麼地……
那麼地……
那麼地喜歡她。
「在你回國這天就住你這，實在很抱歉喔。」
「沒關係啦！反正我也很想妳啊！」
「以後就很容易見到面了。」
「是啊！」
太陽漸漸上升，朋友還有一些雜務要處理，她也有一些事要辦。
不是小孩子了。
「那個，我……」
「嗯？」
她張大嘴，但又闔上，心臟怦怦地跳著，她嚥了口口水。
「再約時間喔，如果需要幫忙儘管call我。」
帶著笑容，她這麼說。
「嗯！一定，但是會需要我幫忙的不會是你吧？房間有沒有整理啊！」
「會去整理了啦！」
「哈哈，這說幾次啦！」
「這次一定。」
之後她們又聊聊扯扯著許多雜事，最後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拜拜。」
「再見。」
她說。
『喂？』
離開公寓之後，她立刻打了電話，從手機裡傳來她男性友人和女性撒嬌的嗲聲。
在約會啊。
「救救我吧。」
『怎麼了？』
聽得出來友人正離開身邊的女性，因為女性不滿的嚷嚷聲越來越小。
「……」
『怎麼了？』
聽著友人帶著擔心與緊張的聲音，她不禁微笑了起來。
「救我離開發霉的最終結局吧。」
『……』
她想像得到對方露出的錯愕表情，還有接下來要傳來的瀟灑笑聲。
『……哈哈！失敗了？』
「愛情就是要多嘗試啊！」
難得的，這句話是由她說出。
『沒錯啊──天下何處無芬芳？還是說要我勉強接受妳這株常陷於即將發霉狀態的花呢？』
「聽你在說。」
『哈哈……』
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想起友人的笑臉，瀟灑的無法讓人揮一揮衣袖就忘記，犯規的帥啊。
『那我們去吃個中飯，然後就去細菌培養屋？』
「你不是在約會嗎？」
『喔──發霉的東西會讓我發瘋。』
真是個好媽媽啊。
她邊聊邊想著。
打開空無一物的洗衣機，又丟下幾件新的髒衣服，勺了兩匙洗衣粉，選好水量，按下啟動。
明天，明天一定要記得拿出來。
睡著前她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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