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拿下掛在脖子上的大耳機,對著手中的三明治咬下一口,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你認為,我們死後會不會下地獄?」語氣中帶了點嘲諷似的無奈,以及略帶鹹味的火腿。

他只是自顧自的吃著麵,沉默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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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著亮黑色的台階往地下樓層走去,天花板上的小燈透著亮黃,沉默的空氣中不時被微微的雜聲波動著,並且隨著他腳步邁進而越來越大;他來到了一扇黑色大鐵門前,手握著門桿一轉,嘈雜的音樂聲就猶如被禁錮多時的野獸,急衝出這深鎖牢籠,為周遭的平靜染上名為喧鬧的腥紅,五光十色的雷射點綴著這片黑色叢林,舞池中的人們順著節奏扭動自己的身軀,彼此接觸、碰撞──黑鐵門後,隱藏了個沒有秩序可言的夜晚國度。

像條滑溜的鰻魚般,他擠過人群來到吧檯前,對隨著電子樂聲搖頭晃腦的酒保點了杯糖口龍舌蘭;酒精的氣息與菸草特有的芬芳,在這密不透風的地下室裡混合成一種比醇酒更容易令人沉醉的味道,當中還夾雜些許被熱情給揮發的汗水氣味,以及用來掩蓋其氣味的古龍水與香精。

除此之外,在這當中還有另一種氣味,那是種平常人難以察覺的味道;但他對於這氣味並不陌生,或者該說,正是這種氣息的散布者。

他倚在吧檯旁,輕輕撥了撥蓋眼的瀏海,一頭挑染的金髮在黑色毛線帽的襯托下更顯醒目,在等待飲料的同時評估著今晚的狀況。

他已經看到了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在人群之中焦急的尋找他的影子;酒保熟練的將一瓣檸檬片在杯緣上塗抹均勻,頭也沒忘記隨著音樂的節奏擺動,接著他把杯口對著放有砂糖的紙上迅速滾了一圈,然後注入七分滿的龍舌蘭。

才剛從酒保手上接過杯子,就看一名身材標緻的女孩擠過人群中來到吧檯前;「天使之戀,兩杯。」女孩在嘈雜的音樂聲中提高了音量,好讓酒保注意到她的存在。

修長美腿上套著雙斑馬條紋的網襪,下著的牛仔窄裙緊緊的包覆住她的翹臀,身穿細肩帶樣式短衣的她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恰到好處的淡裝配上俏麗的臉龐外加上惹火的身材,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會為她血脈賁張。

他對著女孩眨了個眼,輕晃手中的酒杯示意著,但換來的只是對方不削的鼻哼聲與冷眼;這時他也不自討沒趣,混著杯口上略帶檸檬香氣的砂糖,將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盡,同時拿出了一張百元鈔壓在杯底,當作是給酒保的小費。

他稍微轉動了下關節,發出了舒服的聲音,但與周遭的喧嘩相比顯得微不足道;在這五光十色的黑色叢林裡,他的狩獵正要開始。

他的名字是L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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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如黃豆般大的汗珠,即將在他臉上集結之前,就已被他壯碩的手腕給拭去。

「70%──」身材肥胖的他戴了副無框的眼鏡,在他臉上顯得異常的小,雖然汗流滿面,但他始終沒摘下掛在頭上的那大到誇張的耳機。

「也就是說每份得要六公克……」嘴上戴著的口罩令他感到呼吸不適,有時還會另靠近鼻頭的鏡片角落泛上一層白霧,但他只能不時的調整口罩的位置來降低不適感;與他的外表十分的不協調,手中的工作似乎十分精密,他不斷的將多種白色的粉末分別放到天秤及磅秤上過重量,接著再將其分裝混合,一一的放入小型的鍊夾袋中。

而在桌上除了些像是白色磚頭的物體外,還有幾袋看上去類似茶葉的東西,規規矩矩的堆在桌子的一角,那應該是他接下來要處理的玩意兒。

在最後一次擦去額上的汗珠後,他終於站起身來伸伸懶腰,起身的同時,乎還能聽見快要支持不住的椅子鬆了口氣的哀嘆。

這隔間是個密室,至少以狹義來說是;漆白的三面牆壁上頭沒有任何一戶窗子,通往隔壁間的走道上掛了塊大大的透明塑膠布,將整個空間與外界完全阻隔起來,沒有任何的空調設備,甚至連支電扇也沒有,悶熱的空氣緊靠著塑膠布與地面間那微小的細縫與外界交流著。

「媽的,熱得要死。」他自言自語的走向掛著塑膠布的門口,輕輕的揭開布料走了出去。

他兩手摘下掛在頭上的耳機,將之掛在脖子上,同時拿下了眼鏡,撩起掛在腰間的毛巾抹了抹耳根及前額;「總算涼快些。」那種感覺彷彿是在七月正午的街道上走進路邊開著冷氣的超商一樣,涼爽的空氣滲透進他全身每一個毛細孔中,宛如在沙漠裡的綠洲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他拖著巨大的身驅走向廚房,從冰箱裡拿出兩個早上在SUBWAY買的潛艇堡,以及一壺自己泡的檸檬茶回到了客廳;在打開電視前,他稍微看了看傳真機列印出來的紙張,一一核對著上頭的名字,然後才開始關心特偵組偵辦洗錢案的進度。

當他看著新聞,在心中咒罵著砍死親生父親的兒子的同時,一聲門鈴打斷了他惡毒的詛咒。

「我來補貨的。」鐵門後的那張臉孔他並不陌生,但為了小心起見,他還是朝著門外四處張望一下,確認沒有人跟在身後,這才開門讓他進來。

「看新聞啊?」一進門他便寒暄道,但是既然要裝傻,他也就奉陪到底。

「休息一下,順便看看今天發生了哪些事。」

「那有什麼好消息嗎?」

「還不就一樣?」他說:「哪家的兒子又砍死自己老爸、某某某少女未婚懷孕把自己的小孩丟進馬桶裡、哪個不要臉的女明星帶球入門……能有什麼好消息?」當他這麼說的同時,臉上掛著一種奇怪的笑容,看似輕蔑,也看似無奈。

「你要補多少東西?」他喝了口已經退冰的檸檬茶,決定不廢話了,直接切入正題。

「全部都要。」他選了張空了的籐椅坐下來說到:「生意很好,都賣得差不多了。」

「生意很好?」胖子的眉角稍稍的揚起,同時提高音調,「這就怪了,你這回被分配到的量是六萬五,」他拿起傳真機上的紙張說:「但蘇哥給的名單上,你交回去的只有兩萬。」眼前的人像是被說中了什麼一樣,眼裡閃爍著不安。

「四萬五哪去了,我說?」這語氣平靜的令人感到害怕。

「……丟……掉了。」

「什麼?」同樣平靜的語調,但恐懼感卻更加的龐大。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看著對方的眼睛顫抖的說:「……丟進馬桶裡沖掉了。」語畢的同時他連忙慌張的解釋說:「我也是被逼的,那時警察臨檢,我不得已這才……」但對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就沒辦法啦!」眼前這位比自己來的高大的巨漢臉上不但沒有絲毫的怒意,反而還露出一種釋懷的表情;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荒原中被雷擊中的錯愕也不過如此。

胖子交給他一個用牛皮紙袋裝的小包裹,他說:「蘇哥那邊我會幫你說話,這批就先給你。」胖子勾著他的肩膀走向門邊,用爽朗的音調說道:「人都會犯錯,這也是無可避免的,我們都要有能夠原諒他人的胸懷,你說對吧?」他笑著點頭回應著。

「媽的,我還以為把貨弄丟會怎樣,害我緊張了好一陣子。」

「哎呀,你們都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我們人這麼好,哪會對你們怎樣?」胖子語畢的同時,開門準備送他出去,他說:「只不過是弄丟了東西,這點小事我們不會放在心上。」

「合作愉快?」隔著門檻,胖子伸出了他的右手示意。

「合作愉快!」他也不疑有他,毫無遲疑的回應,直到對方未鬆的手緊緊的握住自己手掌為止。

「仔哥?」他看見對方的手已扶在門板上,不帶任何表情的臉孔這時又讓他回想到剛才的恐懼。

他的右手被重重的夾在門板與門框之間,巨大的痛楚瞬間蔓延他的全身。

「這是要告訴你的手,不准把貨放下,王八蛋!」語畢的同時,他感到頭髮被人用力拉扯,整個重心不穩向前撲了過去;他望著那張距離自己不到三公分的那張臉,同樣是不帶任何感情,好像這等殘忍的事完全不影響他的情緒波動。

「然後這是要告訴你的大腦……」這時他才發現,他的左耳已經貼在了門框上,「死都不准把貨扔掉!」重擊的痛楚直接撼動身上的每一寸神經,隨後而來的暈眩,讓他連感受痛苦的時間都沒有,甚至無法以嚎叫來宣洩。

在將人踹出門後,他再度將龐大的身軀壓在藤椅上,兩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同時慢條斯理的咀嚼口中的潛艇堡。

他是阿仔,又有人稱他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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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nt Anger 'round my neck. Saint Anger 'round my neck. He never gets respect. Saint Anger 'round my neck.

他習慣在工作時塞上耳機,他對於不時繚繞在耳邊的聲音感到極度的厭惡,只有調高音量才能將那惱人的慘叫阻絕在自己的思緒外。

手中握合的尖嘴鉗宛如一個哀嚎的播放鍵,隨著動作逐漸的加大,眼前這名一絲不掛的男子便會發出那慘絕人寰的樂聲;他手中的鉗子始終沒放開男人的耳朵。

一道噴出的血柱,濺灑在他身著的輕便雨衣上。

Fuck it all and no regrets, I hit the lights on these dark sets. I need a voice to let myself. To let myself go free. Fuck it all and no regrets, I hit the lights on these dark sets. Medallion noose, I hang myself. Saint Anger 'round my neck.

他又稍微調高耳機的音量,好讓慘叫聲不會蓋過耳中的樂音;在一段SOLO節奏中,他鬆開手中的尖嘴鉗,一塊被他撕扯下來的肉塊和著血水落到地上。

紅寶石色的液體在他的雨衣上匯集成鮮豔的渠道,滴落到地面上的血泊之中。

他咀嚼著手中的口香糖,細細品味著殘留在手中的觸感;那真是噁心至極。

I feel my world shake. Like an earthquake. Hard to see clear. Is it me? Is it fear?

「喂!外面的,可以進來了。」他起身將雨衣帽沿放下,稍微伸了伸懶腰,對剛進門的人說:「這傢伙應該什麼都會招了。」他的個頭明顯的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要來的高,但細瘦的身形給人壓迫感卻不大,亂如鳥窩的刺蝟頭應該是方才被雨衣壓塌所致。

他脫下雨衣,檢視著自己衣裳,看著上頭的血漬罵道:「這爛雨衣誰買的?這件衣服很貴說。」他拿下滿是血汙的手套,降低耳機的音量,順手抓了抓頭髮,用回原本的造型。

「他有說東西是誰拿走的嗎?」似乎沒人在意他的問題。

「這不是我的工作吧?」他說:「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是你們的工作,沒錯吧?」他手指著地上血泊說:「兩手的指甲,外加一邊的耳朵,除非他嘴給鐵焊上了。」

「記得挖了他眼珠子,我可不想到時候被指認。」他臨走時還不忘囑咐道。

他走出房間外,關上了隔音門,掏出打火機點了根菸,吐出一陣白霧,耳中的音樂聲未曾停止過。

I'm madly in anger with you. I'm madly in anger with you……

大家都叫他竹竿。

(明天續刊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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