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曆上一定是這麼寫的:「這是出殯的黃道吉日。」

附近的喪家突然多了起來,車子經過盡是霸佔一半道路的藍帳篷,集體誦經念佛好幾日後,電子花車的「孝男孝女」,終於選在星期天清晨7:00,專業的哭爸哭媽聲透過擴音器大肆呼號起來,將累了一星期的上班族、學生們在難得的補眠日驚醒,接著鼓號樂隊大張旗鼓遊行,加上震天價響的鞭炮聲,錯亂了喜事與喪事的不同。

沒有人刻意選在同一天死,是農民曆叫他們同一天葬,所以那先死的,就凍在冰櫃裡或擺放在自家裡,等著和他人同一天舉辦葬禮。那來不及趕在這日出殯的,請等待下一個「黃道吉日」,或許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擺在自家的屍體,得想盡各種辦法隱藏飄散的屍臭---燒更多香來掩蓋,放了滿帳棚的黃菊花沖淡,棺木封上層層的蠟....,交雜出一股更加詭異的氣味在巷弄間,沒有人敢抱怨---上一回我家才剛剛叨擾?下一梯說不定輪到他家?

 

 

醫生打開媽的胸膛又缝回去,說:「擴散了,不用開了!」他像上帝般,定了時辰:「八到十二個月,接受化療也許有機會到三年。」

我從來沒想過媽的葬禮,她一直好端端的,起因於一個家庭醫生的「好心」提議:「好久沒照X光了...」我開始想媽的葬禮會是如何一般景象。用基督教莊嚴、肅穆的告別式,取代傳統民間的粗俗、吵雜?這事由不得我決定,全家只我一人信基督教,沒人排斥,也沒人加入,外婆過世後,家裡雖不興那套傳統禮俗,但也是遵照著到靈骨塔祭祀。

 

喪禮美不美對死人不是問題,是活著的人心是否得到安慰!如果這樣,讓旁人忍耐幾日的俗耐又何妨!

 

死去的人呢?黃土一抔、煙消雲散?真的不再需要紙屋、紙車、紙錢...?靈魂需要歸宿嗎?有一個西方極樂世界或天堂嗎?顯然形式上是有的,不然傳統用誦經超度做什麼?而照聖經上的說法---藉著信耶穌基督可以到天堂去---一種藉著「超度」,一種藉著「信」,還有一說乃「做善事、積陰德」,不同信仰,不同方法。沒有信仰的人,就將骨灰瀟灑的撒在太平洋上,幻化成泡沫,或是埋在自家院前當肥料,開花結果,供後人享用?我自個喜歡「物盡其用」、「廢物利用」的方法。就不知知情者敢不敢享用?

 

腐壞的軀殼好處理,葬禮的儀式也只是一時,問題是「靈魂」呢?這是個涉及「永恆」的大事!有沒有一種確據,對瀕死之人是喜樂而不是恐懼不安?對活著的親友是盼望而不是哀傷?人有靈魂嗎?有天堂與地獄嗎?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我倒想請問孔子先生:「你現在在哪?」或是該問:「你現在是『有』還是『無』?是不是你一直參不透『生』,所以不敢談『死』?」

 

有些報導談到那些死而復活之人的瀕死經驗,有人是美好的,有光、有天堂,也有人恍若到地獄一遊,可怖至極。鄰居說她公公臨死前痛苦不堪,面目猙獰,好不駭人!她說老人家生前愛罵人,全家大小都怕他,甚至住院期間,醫護人員也避之唯恐不及,怕被他的毒舌掃到。相對的,她婆婆生前和藹可親,死時面容慈祥。

若照鄰居說法,是否可回推---不得好死的是因為生前待人不好,死時安詳的是因為生前待人友善?

我也曾聽一位牧師說,他主持過很多會友的告別式,也參與了許多瀕死經驗。他看過死的最慘的一位,一邊驚恐的大喊:「我不要死!我好害怕!」,然後瞬間斷氣!而另一位90多歲的老人家,則是在眾子孫圍繞唱詩歌中,在睡夢中平靜的走了!牧師說那驚恐斷氣者,平日不愛上教會,也沒有好好遵照聖經的教導,才會死得那麼恐懼。相反的,那安詳返回天家的人瑞,全家愛上帝,周日必定上教堂聚會,所以天使接他回到天父上帝的懷抱!真是這樣嗎?

 

好人,好死;壞人,慘死!這是不同宗教歸納出來的一致理論?但是好壞的分界點又在哪呢?

好好的走固然很重要!這也正是近年來提倡「安寧療護」的目標。有一位從事安寧照護多年的心理師說過,安寧照護是讓病人在最後的時間好好處理未竟之事,也讓家屬在這段時間彌補從前和病人關係的缺失,讓病人有尊嚴、少痛苦的走。

在世間的日子即將結束之時,確實一切也該告個段落,最好也能有個完美的結束!安寧療護---減少疼痛、修復關係---可惜並不保證死時面容安詳。

 

 

對於「靈魂」向來也有諸多說法,要信哪一種呢?是該好好想一想吧!從出生的那天起,我們正一步步邁向死亡,死亡離我們如此近,倏忽而至,可不能像孔子一樣鴕鳥心態!

 

 

 

 

 

 

 

四歲那一年,我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仰頭看著一具棺木從我頭頂隨著送葬隊伍而過,還不懂得害怕的我,被大人拉回家警告一番。從此我知道看見「棺材」、「葬禮」...都是不好的,當時一種哀傷在我小小心靈浮現,我很想哭,因為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那表示將會有不幸的事臨到我。

 

稍大一點時,總覺得外婆的夢境讓人有種窒息的陰鬱,她常常夢到當年難產而亡的雙胞胎姐姐---背對著外婆坐著,下半身淌著血,拜託外婆照顧孩子...,表舅總是安靜地站著聽外婆訓誡,我不知他心裡想什麼,但是夢境的詭異氣氛卻沉重的壓在我的腦海中。但從外婆言談中,卻感覺不出她有絲毫害怕,反而有種親身經歷的篤定。

 

外婆常說媽很膽小。媽究竟怕什麼?

小時候,輪到爸值班的晚上,媽一定要拉小妹陪她睡,我想是怕「黑」吧?後來我又知道即使是白天,媽也不敢一個人在家,我想是怕「寂寞」吧?有一次一位鄰家的孩子被淹死在稻田邊的化糞池,屍體被抬回來,媽看到了,嚇得一個多月睡不好,我猜她是怕僵硬的「屍體」吧?直到有一次,我真正體會到她的恐懼有多深,那種恐懼感深深的影響了我,一直持續到小學高年級...

 

那是我小學一年級的某個晚上。

晚飯後全家正看著電視,媽拿著拖把正在拖地,拖完了地,她走到後陽台的水槽,準備把拖把弄乾淨,突然間,她乒乒砰砰甩了後陽台的紗門,衝進了客廳,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她尷尬的笑著,聲音仍然顫抖著:「對面...那個...老先生」,外婆唸她:「都幾歲人了,還這種樣子...」

原來後陽台對面家的老先生昨晚死了。我纏著外婆問:「媽看到屍體了嗎?看到棺材了嗎?」答案是「沒有」。那媽怎麼知道有人死呢?原來老先生早已病了多時,昨晚他家中傳來家屬號啕大哭的聲音。

 

當晚我無法入睡,盯著窗外看,心裡想著:「即使看不到棺材、屍體,只要人死了就是一件可怕的事!」但人死了為什麼要怕?年紀小小的我不能理解這種抽象的概念。大姐說:「人死了就變成鬼,鬼會害人!」原來真正可怕的是「鬼」!從此我開始怕鬼。

 

在阿姨還未出嫁時,我們常跟著她看鬼片、鬼小說,她為了讓氣氛恐怖一點,常常拉下窗簾,製造神秘氣氛,那時候我們明明嚇得半死,卻愛跟著她一起行動。長久薰陶之下,加上年紀漸長,小學高年級起,我突然膽子大了起來,身旁成天圍著一群同學等著我說鬼故事,小時候曾有的驚恐陰森的感受,這時候竟然派上用場,加油添醋一下,就成了班上同學的最愛,這樣的情形持續到高中。甚至大學時我在補習班打工敎英文,也常常用「講鬼故事」當條件,和學生「交換考出好成績」,且屢屢得逞。

 

 

我似乎不再怕鬼了,但是卻迷惘「死亡」的意義。人死真的如燈滅,一無所有嗎?還是人真的有靈魂?人死後的靈魂要歸向哪?真的有天堂和地獄嗎?外婆過世後,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那時我已是一位基督徒,總怕不同的信仰,會使我將來無法再見到最疼愛我的外婆,所以我領著外婆一句一句的禱告著:「親愛的天父,阮相信祢是阮性命的主人,阮相信祢會幫贊阮,....奉主耶穌ㄟ聖名,阿們!」這之後沒多久外婆就走了!一輩子拜拜、祭祖的外婆真的已在天父懷裡了嗎?

 

 

 

到底要不要先學習如何面對死亡,以免突如其來措手不及?有人認為不用庸人自擾,時候到了再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也有人說練習過後而逐漸減輕的痛苦指數總和,可能比突如其來的震撼痛苦指數還高。

 

曾經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我,已能夠不避諱談自己的死亡,也能和先生、子女討論將來大去之期的事誼,卻不能,也不忍和年老的父母討論。「死亡」對老一輩的人而言,仍是忌諱的字眼。

 

「安慰鼓勵」和「給予真相及早預備」,能夠並行不悖吧?很難一味的的鼓勵媽:「妳會沒事的!」、「會有神蹟的!」,更難開口問:「媽!妳未了的心願是什麼?」、「妳怕死亡嗎?」...當這種事發生在自己母親身上時,總希望是醫生看錯病歷,一切都是虛驚一場。為人子女的我,此刻本可以驚慌,可以悲傷,只因有宗教信仰,所以得暫時收拾起情緒,扮演那個很堅強的安慰者?那我找誰呢?牧師?教會會友?

 

或許,也只能靜靜地聽著詩歌,在心靈深處向上帝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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