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男子曾體會過眼盲後漆黑的滋味,猶如入夜卻無星無月,一片真正濃郁的黑;儘管他此刻已經復原,能看到日夜星辰的變化,眼前黑螞蟻搬移著落地的蝶身,空氣中漂動的細小蛛絲,男人卻又常常有著一絲惆悵,特別是來到這間小吃店,看著老闆端上的這盤清燙小章魚,男子流下了眼淚。
「怎樣?沒有醬喔?」老闆看了盤內,有薑絲,沒附上芥茉醬,轉身倒好一小碟芥茉醬放在了桌上,但男子還是輕輕的搖搖頭。
「我想和你說一個故事。」男子囁嚅說起。
「啥?」
男子看向粗獷的中年男老闆,男老闆轉頭四看,反正這個下午沒事,老婆女兒也不在身邊,老闆便索性坐下,聽著這年齡足以當她兒子的男子,緩緩說出一則心底深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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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在漆黑世界之中發生的故事。
約莫兩年半前,我因為眼球疾病而失明,有一天睡醒之後,竟然什麼都看不見,醫生對我說這算是一種罕見的疾病,必須等待外國的手術技術引入台灣,我才有辦法接受眼睛修復手術。
我不敢相信這件事情,讓它的確發生了,那天我從床上跌下,知道手正抬起在眼前,但是我只看見一片漆黑,連一點洩漏進入眼睛的光都沒有,更何況我沒有受到撞擊,沒有生什麼明確的疾病,只是睡一覺醒來就看不見了,這讓我非常失落,我躲在家裡好久好久,直到重新習慣了黑暗,接受自己已經全盲後,我才重新建立起信心走出家門去。
當然,對於我這種後天失明的人來說,一定會不習慣於原本理所當然的生活,儘管我去上了很多協助盲人重建生活的課程,也已經習慣使用導盲杖,但我還是常常在路上跌倒。
有一天,我又在路上跌倒,摔了好幾圈跌入水漥,狼狽的不得了時,我聽到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的聲音遠遠對我喊著:「先生你還好嘛?」倉皇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她跑過來扶起了我,一看我是盲人,小心翼翼地將我帶到路旁。
「還好沒什麼事。」女孩的聲音相當溫柔,我拍拍身體,道謝後問那個女生:「妳在做什麼?」我再細聽,她的聲音聽起來溫柔的像是林志玲加侯佩岑,她和我說道,她正在做「田野調查。」
「調查什麼?」我覺得很好奇,畢竟我很少遇到在進行田野調查的女研究生。我問她,她和我說:「我正在調查一些行為模式之類的研究,是我的畢業論文喔。」
這聲音太特別了,是我從未聽過的聲線,那天過去之後,我便一直記得這個溫柔的聲音,每次只要從我家走去公園的路上,不管白天晚上,我都會遇到她,而她總是親切的和我打招呼,牽引著我走過斑馬線。所以我想,她應該是對我有好感吧。
我思索了很久,醫生也在這時告訴我,手術通過了審核,我即將要進行眼球的修復手術,我打算在手手術之前和女孩告白。
那天,我又來到了公園,女孩又出現了,她扶著我行走一陣子,我忍不住內心激動,和她說起:「如果我看得見了,不用別人幫忙,變成正常人了,我一定要和妳結婚!請妳不要拒絕我!」
「請你不要這樣講,我幫助你只是因為你需要幫助!」女孩放開了手,對我同樣激動著說起。「更何況……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了,妳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醜,所以妳怕我看得見了,會討厭妳!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妳還要善良了!妳不用編這種理由來逃避我!」
我吃力的喊出聲響,我感覺到到周圍許多人都靠近過來,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女孩嘆了口氣,靠近我的耳際輕輕說起。「坦白和你說吧,我們是不同國度的人,我們遲早要分離的,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我苦笑著。
我不知道女孩為什麼要這樣,編出這些虛妄的理由,但她愈是這樣,我就愈想接近她,我知道雙眼看不見的這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思考最深切的一段時間,不管她用怎樣的藉口,我都要追求她,我不會在乎她的容貌、家庭、之前的男友,或許有著不堪的過往,那都不是我在乎的,我只在乎未來與她一起度過。
當我作完手術,醫生為我解開繃帶的那一天,我相當興奮,模模糊糊間我竟看得見四週,我回復了視力,那麼我就能看見女孩的臉了!醫生說明完離開後,我在病房內欣喜著,隨即發現一個陌生女子站在簾幕前面探頭看向我。「嗨,是我!」她來了,一說出口那聲音我不會忘記,我的天啊,她是個美女,和我想像的那麼接近。
「是我,恭喜妳康復了。」
「原來妳長的是這樣。」
「我是來告訴你,我必須要離去了。不過在我離去之前,有件事……」
正當我高興不已的時候,這女子竟然對著我邊說起,邊緩緩掀起了上衣。
「妳……妳在幹麻!」我不知道這女子在想什麼,我驚訝地看見女孩的腹部肚臍,再往上掀就要看見胸衣,然而當我凝神專注時,我才發現女孩肚臍周圍有著一大片如CD片大的玻璃透明狀,我再凝神一看,玻璃內的蕾絲窗簾被拉開,這才發現裡面有個小章魚人坐在駕駛座上在控制操控鈕,小小的操控室內有許多螢幕隨著動作而閃爍,小章魚人和我對上眼,一臉害羞低下頭。
「嘰嘰咕咕,咿咿,咕咕嗡嗡嘎嘎……」小章魚對著麥克風說話,隨即從女子口中說出合成語音的話語。「驚訝吧,我沒有騙你喔,我是外星人。」
我不可置信瞪大雙眼,想要看清楚眼前是不是電腦特效畫面。只見那隻小章魚按下按鈕,女子便即時流下眼淚。
「我走了,我在你身上觀察到地球盲人的模式,可以回去寫我的畢業論文了,謝謝你,今天發生的事情,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看著小章魚,再看向女子的臉龐上的淚水,我呆滯許久,甚至呆滯到忘了這女子什麼時候離開,直到護士走入,和我喊著:「換點滴囉,先生。」我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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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老闆你知道嘛,我不能吃這種小章魚,我會難過。」男子沉重著告訴粗獷的老闆,老闆聽完,皺著眉頭端起了這盤小章魚。
「不要吃就不要吃,揀食就揀食,這款豪笅也說的出嘴。」只見老闆端走小章魚,重新入廚房匆忙一陣,一邊弄著一邊碎念什麼,隨後沒多久,老闆又端了回來。原來老闆將小章魚切丁,加入蔥絲淋了醬,做成了拌麵,再也看不出是章魚,看起來只是一碗麵。
「人生就是按呢,這盤沙必斯乎你啦,是查埔人就吞落去!」
男子不得不試著吃下一口麵,一不小心咬到小章魚腳,咀嚼了幾口,想吐出,卻又覺得好吃,這感受太複雜了,他便仰起頭來看著天空,流下了無以名狀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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