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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鐵站等著進站的隨便一班列車。

 

月台上人稀稀落落,列車來來去去。時間還早,木製的板凳上還沒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佔據,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坐下,並把帽子及公事包放在他左手邊的板凳上。

 

軌道上間積著髒水,散布著飲料罐及其它垃圾,其中一個塑膠袋平貼在一灘髒水上,形成一隻青蛙的樣子,突然間塑膠袋青蛙旁邊跑出一隻大老鼠,啜著塑膠青蛙旁可樂罐裡殘留的一些飲料,沒多久另一隻老鼠跑出來探頭探腦,一溜煙的又跑不見了。

 

上車後我找門邊的位置坐下,拿出今早沒有看完的免費地鐵報隨意翻閱,來到這個城市養成搭地鐵時一定要看著什麼東西的習慣,實在沒有辦法讓自己就這樣發愣到目的地,但是現在明明是個沒有目的地的情況啊!下一站車門一開,有一個老人在我對面坐下,他拎著兩個很大的塑膠袋,袋子內裡放很多層報紙以增加袋子的堅固度,袋口再用一牌長尾夾將報紙與黑色膠帶固定。我想他應該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兩個袋子裡的東西像是他所有的財產。

 

老人在一張皺巴巴的紙張用黑筆不停著寫著,他的鞋子很破舊,他把襪底有止滑功能的白色塑膠小點那面穿到腳背上。我沒有辦法專心看報,因為他襪子白色小點好像一直從鞋底蔓延出來,就快淹到我的座位了,我把報紙打開阻擋我的視線飄向他。

 

車廂內牆壁斑駁,塑膠座椅上佈滿刮痕,我前方兩排位置的青年正拿著鑰匙製造新的刮痕,整個車廂像是有斑駁的指甲油女人的雙手,列車進站,這雙大手就把乘客拎出車外,越開越久,乘客也越來越少。

 

挑了一站到站下車,出地鐵我鬆了一口氣,好像對於這城市會發生所有恐怖事情都在出地鐵站後少了大半,我推開旋轉門,朝向左邊出口走去。才轉出地面,有個東西拉拉我的衣擺。

 

我轉身看到獸,心想:「噢~原來是這個樣子。」。我並沒有驚訝或是害怕,也許在這一個城市中,沒有光怪陸離的事情值得大驚小怪。不過,我原以為他會長得身高六尺四,像十八銅人孔武有力閃閃發光的,或者至少也要有個猙獰面孔,會嚇唬小孩子要吃掉他們耳朵或小指頭那種樣貌。

他很矮小,頭差不多到我的肩膀,他的皮膚是喜宴上常吃的海膽質地。他沒有排山倒海的「吼~~」聲,反而是一種細細的,很溫柔的聲音,像蚊子叫,在耳邊嗡嗡作響,但不惱人。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間場面有些冷。

 

過了半餉,獸開口了:「我是獸。」,這麼拘謹的開場,不由得讓我也拘謹了起來,我順手推一推眼鏡。我原本應該禮貌的也跟他問聲好,不知道為甚麼吐出來的第一句話竟是:「你是在城市中啃食人心靈的獸。」

 

他聽了沉默半晌,才慢慢說出:「才不是這樣子的。我是在幫助他們,而這是我的工作。」

 

他繼續說,「你們人類心裡無法承受太多的情緒,所以我幫忙他們清理這些情緒,好讓他們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像哀傷的情緒,快樂的情緒那樣?」,我不太瞭解,歪著頭問他。

 

「也不全然是這樣」,獸說。

 

***

 

我和獸坐在綠公園的長凳上。

 

我對他心中滿是疑問,但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你無法想像我有多愛綠公園」,他先開口了,「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到綠公園來,坐在這長凳上休息,綠公園裡有許多我喜愛的東西,像是……」

我們同時發現有幾隻螢火蟲在我們身邊飛舞著。

 

「像是螢火蟲」,他接著說,「螢火蟲閃爍的光芒總讓我想起美好的….」

 

「香檳!」

「蜂蜜!」

 

我們同時開口,很顯然的,我回答的是香檳。香檳是我最喜歡的酒精飲料,而每當我身邊出現香檳色總有好事發生,但我沒把這句說出口。

 

獸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我喜歡蜂蜜,螢火蟲讓我想起家鄉的蜂蜜。」

 

我忍不住開口了:「你為什麼離家呢?還有,你的同伴呢?」

 

「我們同伴大部分都留在家鄉,在獸村,大家每天的工作就是找尋蜂蜜,在春天和煦的日光下追逐蝴蝶,在夏日的晚風裡躺在湖邊涼涼地看星星與月亮;秋天的時候在森林裡踩著沙沙的落葉,然後睡一整個長長的冬季。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對我而言少了一點什麼,我有任務要完成,於是我來到這城市,負責清除人們心中過多的情緒。那些對人生的不滿及抱怨、那些妒忌、自卑感、自大感、敵意及怨懟,都由我把他們統統吃掉了,雖然不比蜂蜜可口,但我知道那是我的使命。」

 

「你就這樣不先通知然後吃掉他們的情緒?」,我問。

 

「沒有人想要見到我這樣醜陋的怪獸,況且我出現在他們面前只會嚇到他們罷了,而人們不可能改變,這樣的方式對他們而言全無益處。不過呢!我也曾想著如果哪一天遇到某個看得順眼的人,或許我會用另一種方式處理他的情緒也不一定。」,獸說。

 

「所以你找到你人生的志業,那你是幸福的人。喔不,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幸福的獸。」我說。

 

「也不盡然,因為知道這就是自己要的東西,當我遭遇困難的時候,反而會更加絕望也說不定呢。想想假設你現在做著不是自己決定的工作,你覺得迷惘,或者痛苦,但有時你會想著,我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好了,有一天我會做著自己真心想要做的事情,並且真正感到自由及舒暢。只要這樣想著,你的心情就會變好。但是這對我來說不適用,因為我現在做的事情,就已經是我想要的東西了,當我沮喪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可以讓自己愉快起來的想像,只能默默接受這一切,告訴自己這是自己選擇的,沒得埋怨。」,獸說。

 

「但至少你擁有確定,這件事情聽起來還不錯」,我說。

 

「也許吧!」,獸苦笑著,「做著那些其他同伴做的事情讓我窒息,而且讓我不像我自己。我覺得我該活著像自己,即使有些事情要妥協。」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只是坐著長凳上,然後一句話也沒有說。我看著獸若有所思的樣子,一時間我感覺在這個時空,我們是為了被對方需要而存在的個體,而就是我們之間這種似生似熟,恰如其分的距離,才能讓我們能沒有顧忌的在彼此身邊輕鬆地坐著,在綠公園裡真正休息著。

 

「我想我在你身上學了一些東西。」,我對獸說。

 

「那真好。」獸說。

 

天色漸漸暗了,慢跑的人們也都回家了,獸和我肩併著肩離開綠公園。走出綠公園時,獸回頭朝著綠公園一望,說:「我該趁天氣變得太冷之前,多到綠公園來,畢竟這是我真心喜歡的地方。」

 

我們在圓環前面道別,我對他說:「很高興見到你。」,我說,我感覺我再也不會見到獸了,這讓我有點感傷,但同樣地,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是嗎?那我真開心。我就知道事情也是會有另一種解決方法的。你要記著,永遠別跟自己的困惑妥協。」,獸拍拍我的手臂。

 

我們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整個城市被金色和粉紅色的香檳色夕陽染得有點超現實了。我朝著地鐵站的方向前進,心頭輕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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