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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溝渠旁有塊朽木,上頭插著根長釘;釘子頭半截吐露在外,飽受日曬雨淋,空氣間的溼氣摧蝕之下,是使它腐銹不堪。一塊枯木鏽釘,合諧卻又黯淡孤寂的臥於蕨類之中。如此靜謐的調劑著浩瀚世界中的渺小一隅。

 

  我看著它們,有很熟悉的感覺,可是卻不敢伸手觸碰它們。我仔細打量,長釘遺憾的暴露在外,未能深深打進長木,是因為當時的長木仍然堅硬。而今日,它已枯腐,惟需略傾綿力,即能貫穿──而倒是你,卻已然銹蝕,再也無法同昔日般鋒利自信,兩方淪為乾等;如此,日復一日,盡讓風化之下的無情,活生生的給造孽去。

 

  遺憾的冤家啊。

 

  長釘、長釘,當你鋒利的刃口,一拐都不的釘入那韌木,當時的它,不只外頭韌,它的心更任!盼你能有多大的勁再使來,可惜就此之後,你再也不移的甘自凋零於它的心上。好啦,時間的蹉跎,韌木也成老朽,一個不經意隨時就能粉毀,換倒是你卻不給力的鏽蝕──我曉得,你亦隨它老去,如此寂靜是為能更加長久。年輕時的錯過,華髮之時,又僅能擦肩;這才了解,釘頭沒刺上心頭。動彈不得時,更痛。

 

  木頭與釘;這是個緣份論。

 

  感情的賭注裡,始終難以拿捏分寸。有時太過,卻也曾太輕;遺憾總是不斷的斷章取義愛情裡的價值──好比這木頭與釘似的。不過,我倒反而更欣賞它們;何況遺憾,並非代表沒有好結果。年輕時的一朝釘入,到老時卻誰也都不願意去訴說,讓它深深牢固在自己心中。即時自己終要隨大地腐化,木頭與釘皆不願意再去用力;釘入會痛,拔掉會痛,再大點力,木頭會脆裂,釘子頭會截斷……原來,這是種體諒。也是──互相箝制下的難分難捨。

 

  缺一不可的重要。

 

  拔不出來,索性就別拔;大概老早便想清楚,想讓它永遠扎在自己身上。也許,拔出來之後,木頭仍然是木頭,釘子同樣是那口釘,不同的是,它已經成塊廢柴,而你也僅是鐵銹味之重的廢鐵。少了誰,似乎都成了一撇敗筆。

 

  你們的偕老之情,潔淨無雜;外觀看似沒有光彩,更有些風化的瑕疵,卻比轟轟烈烈的愛情要有永恆的氛圍。細水長流,隨歲月無止的流逝,愈來愈清淨乏濁──縱然很疼。甘願這麻木的疼。每段感情該有的刻骨銘心,往往出自於願打願挨。

 

  愛情這齣戲碼,於你們靜止不動之下完全表露無遺。

 

  傻呼呼的;木頭的木訥,鐵釘的頑強──不曉得,你的腐化是為昔日的韌性做彌補;風水輪流,山河易變,更況我僅是根鐵釘,鏽蝕於挫敗之時蔓延開來,到底你仍是默允。原諒我,終究在今日,給不中用去。老時的矜持,不願拔開,是贖年輕之時的,逞強之罪。

 

  『你敢碰嗎?』我自個們心問起。哪怕十八少年,也談過幾場戀愛,有的青澀,一股腦兒的橫衝直撞。有的幾分成熟;不該追求的,即便追求也是像木頭與釘般,多打一吋入,只會多傷一分。

 

  今年二月結束一場鬧劇,我寫下迄今仍然震痛的書信,而我也似乎開始對愛情無感,甚至自嘲乾脆當個同性戀。同性好相處,了解對方的要求與生理方便;不斷混淆起自己性向的同時,卻仍然牽掛。可惜再聚首僅能小敘,拋開愛情不談……原來,那根鐵釘,即是於此開始,漸漸鏽蝕。

 

  現在的你好堅強,我難以深深打入,卻用力過頭的令自己深陷。我會否成為你永遠的那根釘,隨你老去?動也不得。

 

  屆此,相信僅有我能深深嵌入不退。你需要穩定的生活與經濟,選擇一位碩士生,有房有車才能令你安心;可是你卻不時的抑鬱寡歡。容我自誇,你還是不時的掛念我吧?我們的衣飾、抱枕、書信、音樂,還存放的好吧?你很想我,卻不能回頭,如此的抉擇,是年少才有的堅硬。可惜,在你把想念再拿出來看,播出來聽時──那塊木頭,即是於此開始,漸漸腐朽。

 

  下星期一,即是明日。久別數月,在我們首次約會時的嘉義見面。你對我仍是依順,是因為對我滿腹愧疚?感情戰爭裡只論勝負,沒有對錯,各方都有偏執的理由。我對你仍然充滿浪漫,無恙似的對話,是要化解尷尬,當中情愫多於平常的噓寒問暖,少於昔日的朝暮相伴。我提起勇氣赴約,佯裝頑強,不願令你見著我其實鏽蝕滿佈,心有餘而卻早已力不足矣。

 

  『你呢?』傍晚的雨,連下好幾天去,木頭吸附水氣,而使木身更加枯朽,柴化為粉般的剝落於地;而你呢?

 

  Some say love it is river.這句話,我將它封於我們的相簿裡。而你要我隱藏好,因為男朋友會不舒服。是啊,遮遮掩掩的愛情,我很不舒服,可惜我不是你男朋友。有人說,愛情是條河流;我說愛情是塊朽木與老釘的故事──當要釘入時,就得願意承受難拔難入的後果,得陪朽木一塊痛,一塊風化,而它卻未必與你一塊偕手共老;老是老去,只是老的孤獨,孤獨的老去。

 

  『疼嗎?』嘔氣到最後,道起關心之話,都顯得格外尷尬。該死的愛情,最終是自個壞了事,還是緣分作弄,到頭而來一場空?我想不會的。也許到底沒有了愛,卻有下更加接受的心──你無法承認此段感情,卻肯接受我的頑固。如果你回頭,一切浪漫猶在,只怕是我嫌起自己風華告罄,惟能老聲老氣的於你耳旁輕喝;『不疼了吧?』允你一回不攜手,也可偕老白頭。說:『不介意。』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人往往困惑於此,由愛生恨。老木與釘看破虞慮,靜靜的等待,無語之諾始於草莽迄於無終。我仔細觀察,默默的等待好似捉弄,卻又像是說好似的安排──你等我等你;我等你等我;你和我、我和你,是你老去還我老去,後誰都不怨……不婚不嫁,不攜手卻相不辜負,相互偕老。

 

  山雨欲來風滿樓。明早起身就得準備傍晚的赴約,令我不由得羨慕起木頭與釘的故事,如此的泰然亙久──是我編織的也好,揣測虛構的也罷。至少,這就是我所得不到的結果。年輕,談什麼偕老白頭?年輕,談什麼細水長流?年輕,就只值一個曾經擁有──是的,我有點落伍。

 

  同樣的,我也做不到。

 

  再看一回,熟悉的感覺啊。木頭腐敗鬆散一地,鐵鏽布於木身各處,兩者依偎在蕨類叢生的荒蕪之中;維繫好你們的故事,守著你們無語的承諾。小心,十八號颱風又該帶來豐沛的雨勢──老木愈不堅硬,老釘就愈易脫落,小心啊。小心,這雨。外力,始終是阻力。這能使老木潰散,敗釘屈撓的外力。

 

  我是原先的老釘,忍受外力,屈撓盡了。但在我之前,你卻早已是人家的新木,去了……而大雨來了。

 

  話說:這就是我所得得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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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