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副刊部落格

一

幾乎每個動物都把牠當笨蛋，牠不介意，自從父母被吃後，牠對很多事情都已不在乎。

「做一隻豬，最要緊的是保持愚蠢，但卻不能太蠢。」貓這樣告訴牠。

牠明白，不再想自己是否哪天也會變成食物，也不貪嘴吃胖，以免重蹈父母的覆轍。每天都在泥濘中打滾，餓了就吃一點食物，日子過得自由愜意。

雖然有時牠也會想，生於世上，總要幹點什麼吧？可是除了想到自己能夠成為食物外，牠實在想不到自己還可以幹些什麼。於是，牠仍舊吃飽了睡，睡夠了就打滾。

二

有一天，農莊來了一頭牛。

牛是個沈默寡言的傢伙，每天只是悶聲不響地幹活，犁田、擔柴、運貨、拉磨……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刻。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牛才開始進餐，那空落落的吧嗒吧嗒的嚼草聲，讓牠聽得心裡難受。

農莊的動物都覺得牛怪怪的，常常在背地裡嘲笑牛的愚蠢，牠不覺得牛蠢，只是覺得牛可憐。

有時趁著大伙兒睡了，牠會嘗試跟牛說話，想給牛一些忠告，可是牛總是默默吃草，然後逕自睡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牠依舊過著吃、睡、打滾的生活，牠是作為食物而被養著的，可是瘦小骯髒的身體使牠一直輪不上成為食物，牠是農莊最自由的動物。

牛卻愈來愈辛苦，農莊的主人不停地加重牛的工作。牛沒有任何怨言，只是步子愈來愈慢，呼吸愈來愈濃濁，身上常常無端大汗淋漓，常常能夠看到牛嘴巴咬著半截草稈，吃著吃著就睡著了。

「牠不長命了。」看著牛愈來愈瘦的身子，貓跟牠說。

牛果然病倒了。牠看到主人用鞭子狠命地抽打牛，想讓牛起來幹活，可是牛屈曲前膝了許久也站不起來。主人沒有辦法，氣憤地大罵著什麼離開了。牠走到奄奄一息的牛跟前，想和牛說說話，卻終於因為不知說什麼好而作罷。

那天牠從貓裡得到消息後，立刻屁顛屁顛地跑到牛跟前，叫牛趕快逃跑，等到屠房的人來到後就來不及了。牛只是虛弱地搖了搖頭。

牠沒有辦法，急得直想哭，幾乎是哀求著牛離開。

「想不到……還有用處……」彷彿夢囈般的自言自語，牛只是重覆著這句話。

三

活著，一定要有用嗎？

如果唯一的用處就是被吃呢？

牠想不明白，自從牛被帶走後，很多想不明白的問題忽然就從腦裡跑出來。牠嘗試不去想，繼續過牠的逍遙日子，可是愈是不去想，愈是覺得在逃避，日子竟然空虛得難受，牠甚至羨慕其他動物都有自己的工作。

牠問貓，可是貓也不知道，只是讓牠好好生活。可是牠呆不下去，牠必須幹點什麼，好讓自己的心安寧下來。

牠不再打滾玩樂，不再讓自己髒兮兮，也不再節食。牠盡著最大的努力吃食和運動，很快就變得膘肥體壯，肉色白裡透紅，目光炯炯有神，農莊裡的動物都訝異那隻蠢貨竟能如此精神。

「你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像我的父親母親，還有牛一樣。」

「乖乖的活著不好嗎？」

「我不知道。以前我以為，平安地混過這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雖然心裡總有一種辜負了什麼的感覺……可是那隻牛來了……你知道嗎？牠至死也在想自己有沒有用……有時我甚至有點羨慕牠。我不知道牠是不是對的，但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想……我要試一下，我只想知道當刀子下來的時候，會不會後悔。」

貓不再說話了，牠看到了牠目光中的堅決。

四

牠終於被帶走了，在一個晴朗的清晨，被同一些人。

農莊的動物都嘲笑牠愚蠢，明知吃胖了會成為食物還拼命吃，真是一隻笨豬，牠是笨死的！

貓靜靜地蹲在豬的小窩前，想著牠離開時那坦然的神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