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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開始,他把所有認識的人全加入通訊錄,成為好友。一拿到資料他就這麼做了,一筆筆仔細檢查核對,再三確認帳號的英文數字正確後,好友便一位又一位增加,眼睛酸得快要流淚。
  透過網路好友連結,他陸續將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補齊,並做了分類。他也把在線上遊戲的戰友一一歸到「GAME」類;聊天版、幹誚版、討論版、八卦版、購物版經常在線上嘴砲的朋友歸入「網友」類;再將交友網站經常打情罵俏、噓寒問暖甚至線上調情慰撫卻從未見面的女網友,只憑著一張不確定是不是本人的相片,加入了「情人」類;最後再將泳裝比基尼、露乳溝、身穿小可愛熱褲的漂亮女生們全部列入「正妹」類;算一算該有兩千兩百多人來的。
  右邊堆了一座四、五個空便當盒小山發出些微酸味。他推了推眼鏡框,嘴裡咀嚼飯菜,右手操作滑鼠指標關注一千多位好友即時更新的心情、生活狀態。新增的照片只要是正妹他必定一張張瀏覽,將性感火辣正妹照用特殊程式直接整本超速下載,已佔用了80G的硬碟容量。見了有興趣的對象必定推文讚美、鼓勵、幽默及打嘴砲,標準專業回文客。他化身成遊走虛擬空間的風趣俠客,一抓到時間的縫隙,電腦、手機便上網查看每個人的狀態。
  「要不要一起吃飯?」朋友線上敲他,他總是回:「在忙,走不開。」在電腦桌前進食他才覺美味,勝過和朋友同事在風雅簡餐店用餐,自己卻支支吾吾吐不出半句引人注意、好笑的話語,自己也沒有什麼八卦可分享,他不具備某種領袖或靈魂人物的氣質,不只是老二,他連老四、老五都排不上,每次大合照只會看到他細小的臉低低的,佔了一小塊被遮住的角落不曾讓人注意。他覺得面對面會暴露自己全身的缺點,關於人際問題,關於言行舉止,關於輕鬆談吐,對他來說太過困難,好像一說話場面就會瞬間冷清,沒人可以接話下去,成為畫下句點的最後一人。他選擇聆聽,偶爾插上兩句嗯嗯喔喔的,回去便覺得今天有了進步,表現滿分。
  有她。他似乎有她,好像。

  將她所有放在網路上的照片拷貝,並備份了她所有日記,什麼時候發生什麼事心情如何,一清二楚;誰誰誰在幾點幾分回了她什麼留言,他都知道。從前在學校,她便是風雲人物,漂亮、大方、開朗的女孩,誰不喜歡不愛。除了網路上的交談,他只一次在趕去上課的走廊上和她聊了一下,永生難忘,好漫長的、唯一的一次。

  「妳下課了?」「嗯,你要去上課?」「對。」「什麼課?」她很會帶領話題。「當代環境議題。」「喔,先走啦,掰掰。」「再見。」他向她的背影揮手揮得很用力。她的氣味、她的笑臉、她轉身的側面、她的聲音、她離去的背影、她優雅的步伐、她的體態、她站著的背景色彩、與她的對話、她綠色的襯衫粉紅色的短裙,那天全記了下來,忘不掉。他很後悔沒有隨時帶錄音筆,以將當天的情況錄製,以為這好像是一場夢,一齣謊言。
  畢業後更難有機會接觸她了,只能等幾年一次的同學會才能見到。他可以等,她的狀態每隔一陣子便發佈傷心,再一陣子便更換情人,他妒忌那些該死的男子,這麼好的一位女孩,怎麼會有人捨得分手呢?沒有戀愛經驗的他覺得這些男子都不會談戀愛,只為了觸及她的美色而短暫相逢於寂寞情感的街道上,這些男人一個個都是色鬼。縱使自己難免盯著她的照片自瀆,然而卻都是真心真意,天地可證。要有機會一天和她交往,必定長相廝守,至死不渝。

  他可以等。他一直都在等。他也只會等,而且只能等。他猶如驕傲的果農站在自家門口,下巴高高的,也把物價哄抬得好高好高,其他女人他覺得平凡如土,踩過去就忘了。然而他想不出辦法讓自己在未來某天與她在生命上產生密切的交集,現在只能繼續等同學會到來了。

 

  他詛咒著那些男子,最好一個個遠離她、離開她,有時幻想會不會某天接到她的一通電話哭說:「我失戀了好難過,可以來陪陪我嗎?」這是有機會的,電影這樣演,而且每週有人中大樂透。其實他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她會選擇打電話來,於是他在網路上給對方的留言很常出現:「有事打電話找我呵,一定要喔呵呵呵!」被戲稱「電話哥」,他的手機的確不離身,二十四小時待命,除了幾通詐騙集團和電信局廣告門號的電話打來之外,鮮少接到其他人的來電。他還是只能回到網路裡等待。

  他每天瀏覽數千人的狀態之前,定會先看她的相簿、部落格、即時分享、每日滴咕等等。幸虧有了網路,讓他和所有人那麼親近而沒有距離,讓他默默的靠近她、接觸她、想像她、知曉她;他慶幸網路讓自己擁有兩千多位朋友和情人;他也慶幸遠遠的擁有她。她,永遠就只有這一個,讓他不斷跟著她的痕跡,像小船前行時水波上的餘韻。

  直到第六年的第三次同學會,她宣佈了將要結婚的消息為止,他才漸漸明白這好像也是一種愛,但又好像說不上是愛,成了從前的一場幻夢。唯一令自己確信的是,她也是他永遠的朋友了。而屬於他真正的愛情,也許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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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