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裡的光>

 

 這裡維持著黑暗,一如往常,唯一的光線就是從上頭氣窗射入室內的那道光。人們依舊忙碌,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完成著自己負責的角色。

 在這個巨大的正方體生活,已經不知道有幾年了。每個人都是在那一陣慌亂之中躲到這裡的,而造成慌亂的事件不曾被遺忘,這也就是為什麼躲在這裡的人大多數依舊在此,不願離開。就像是個小社會,每個人發揮著自己的專長,運作著這迷你世界。

 

 在這裡生活不需要太多力氣,也沒有必要擁有太多。這裡的人只想要維持著人體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對於心靈上的追求早已不再在意。

 

 像是退化,也像進化。

 

 如果不刻意計算,就記不得時間。我忘記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也忘了自己曾經是怎麼樣的人了。偶爾有幾個,突然想起從前的人,一陣頓悟之後便急著逃開這裡,然後從此不再回來。他們大多很年輕。

 

 我們認為,他們遇難了,還是待在這裡安全。外頭的危險與災害是如此巨大,巨大到我們再也想不起來那場災難之前,也曾經擁有過與現在不同的生活。

 

 我們在生活裡尋找那些微不足道、渺小的快樂讓自己好過一點。比方說今天吃得比較飽、或是誰又發出了多滑稽的聲音,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是無法離開這裡了。

 

  昨晚,又有一個人離開。在他決定打開門之前,好像已經思考好幾天了。

 

 他平時的工作是負責為尚未腐化生蛆的屍體切片,供大家食用,並將已無用的部份或屍體從氣窗丟向外頭丟棄。

 

 那天,平時寡言的他,在執行著丟棄的工作後,突然問了:

 

 「你們有想過看看窗外,或是走出去嗎?」

 

  大家一陣驚慌

 

  「年輕人,別亂想啊,外面很可怕的!好多人去了就不曾回來,更何況那場災害那麼可怕最算現在平復了,也不見得會沒事啊!」年紀最大的老者說。

 

 「是啊,是啊!況且在這裡不是很好嗎?只要能活著不就好了嗎?這裡可以輕鬆生活,又不用擔心那件可怕的事,你還是留下來吧!」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孩,枯黃又消瘦的臉上,兩顆大大的黑眼珠想直盯著他,但身後的陽光卻讓她瞇起眼睛。

 

 他想了想,不說話,默默蹲在角落。

 

  夜晚來臨,半夢半醒間,我感覺腳邊傳來一陣風。那是一種奇妙的感受,似乎已有許久,不曾有過這種被涼風輕拂過全身的舒爽感。一陣熟悉,便起身瞧了瞧。

 

  除了我,其他人也醒了。大門敞開,外頭的月色滑進這灰暗的容器,帶來了風,帶走了那個想離開的年輕人。

 

  我們靜靜地享受風輕撫的舒適,有好一陣忘卻了對外頭的恐懼,然後,老者起身把門關上,慢慢的。

 

 

 

 

 

<失愛者>

 

坐在椅子上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愛人關上門的那一刻起,她感到巨大的悲傷與失落,可是表現出來的,只是靜靜往椅子上一坐,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

 

一開始,腦中只是閃過愛人說話時手的姿態,接著想起他微凸的那一小塊骨頭,對稱的擺在她最愛用下巴靠著的肩上,像小小的路障。也許他的身體正在吃著她的醋,她想;或是兩人在用餐時,他在用餐完畢後總會打一個飽嗝。一開始,真的只是諸如此類的小事。接著,逐漸具體的劇情開始引發她心臟微微抽痛,播送的片段也越來越長:從眼睛睜開後道早安,到下午的散步,意外地又發展成兩人的戀愛史,廣告短片般的長度增長成紀錄長片,心痛亦越來越頻繁,從微微抽痛轉變成劇烈疼痛,一道沉重的力量緊緊壓在胸口,並擴散至四肢,她不知如何抵擋這股突來的侵襲,只好捲曲起身軀,整個人縮在椅子上。

 

所以他是真的離開了,不在了,不會回來。她想。

 

反鎖在回憶之中,她感到寂寞,但無處可去,便自虐般的漫步於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記得她們是在一個不怎麼炎熱的夏天晚上,火鍋店意外並肩而坐相識的。可是好奇怪,怎麼也想不起他當時的面貌了。明明情節都記得,面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難怪稍早前他說過「愛的那份形象還在,實際上卻不存在了。」儘管如此,那份甜蜜的悸動並沒有消失。失去愛人,感受到的甜蜜,不是蜜糖,而是蜜蜂尾巴的那根刺。參差不齊、密密麻麻的刺一根根往心裡扎,痛得流下眼淚,但在流完眼淚後,想起初識時關於永恆這類謊言,又諷刺地冷笑了起來。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的她,定格鏡頭般靜止,唯有臉上表情是又哭又笑。

她開始反芻他離開前所留下的字句,好釐清這次分手的前因後果,明明了解知道了這些,已經沒有用,也無法停止翻找字句。或許有蛛絲馬跡,透露出對方也和她一樣不捨的心情,緊抓住那渺茫的機會,她要證明對方一定也一樣痛苦,才能讓她對愛的不捨稍稍釋然。

 

究竟過了多久?日夜更迭失去意義。該不該起身、該不該有所動作?他不再存在劇本裡,她每個動作都是多餘。但此刻的她還不知道,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自己早進入一個新的故事之中,成為主角。而這僅僅是故事的開端。

 

隔壁開了門,或許是一家人回來了,寧靜的空間傳來小孩高分貝的喧鬧聲,她靜靜聽著,爾後發現了許多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確定的言語緩緩流動,她聽著,就算不知所以然,還是默默聽著。幻想聲音穿透在四周空氣裡,如一顆顆子彈劃破空氣凝結,又有如輕煙一般竄入耳中。她沉醉於假想聲音的旅行方式,至於字句的內容,她是真的一點也不在乎。隨著聲音漸漸遠去,她才發現自己早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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