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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並不是市民最主要的交通工具,A城的每一個區塊都星雲密佈著大大小小的機車行。他們被三大廠商所盤據,分別是YSK牌,同時間或穿插不同的國產牌、重機改裝店。

MOON在翻閱入門手冊時,手指劃過手冊尖銳邊緣樹枝狀的路線圖,她被分派至兩個市中心的區塊,去做密集的資訊蒐集及推銷工作。她沒做過推銷,甚至是面對人群的工作。她很不會講話,不懂察言觀色,是個長期生活在人群之外的人,因此曾無數次懷疑過是否適合這份工作,因為推銷往往不是公司的產品,而是人員本身的魅力與人格特質。

    她想像老闆及老闆娘們日復一日坐在機鐵散亂的斗室裡,渴望有人替他們帶來機會、歡樂與關懷等等的,而MOON自己,她在廁所裡洗臉。懷中揣著的包包裡裝滿了公司型錄與細部樣品,冬天的冷風流竄四處,寒冬,寒季。

公司裡的高層指示要她化妝,穿上最好的衣服,他們說推銷員最重外表,尤其,你要讓客人眼睛一亮,絕對記得你是誰。你要想像自己是隻變色龍,遇到各種顏色的環境便合而為一,最好他們拿檳榔就咬,最好跟著吐檳榔汁,最好一起喝酒。

MOON想像自己被褪去一層皮,再裝上不同顏色的皮,外面的天空正在狂風暴雨。雨滴淋濕了全身上下,她正在發燒,腦海深處響起聯合公園的「METEORA」,以及K子的臉。(K子對著不停滾動的唱盤說,除了古典樂,我第一次愛上流行音樂。2002年的冬天她說,永別的時候,我要綁架你的唱片旋律,你因為瞭解失落的意義,而讓我永遠留在你的心裡面。)

MOON的腦海裡,唱盤正在轉著,看著車行的人們時而厭煩,時而面帶職業笑容地翻著目錄。「不過你看我這個齒輪,是用特殊材質做的,拆裝磨損時不傷皮膚,而且不會產生有毒物質,既有日本大廠五十多年的品質保證,價錢又非常好商量。」MOON像鸚鵡學舌,喋喋不休。如今已經逐漸學著體會別人的感情。開會之後的清晨,同事站在辦公室外面的玄關,冷風不斷四處徘徊,他認真地告誡MOON,情緒化不利推銷。即使那時候已漸漸取得了同情票,MOON手上有單,臉上越來越無血色。她覺得很冷,或許是天氣的關係。已經有客人在夜晚的街道一邊拉下鐵門,一邊講訴內心的種種。許多人的煩惱,一直進入MOON的內在,她傾聽著。(向來她是擅長傾聽,不擅言語的。)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搏感情吧。「但是其實我已經不行了。」這樣的話不能對誰說吧。他們仍然喋喋不休,並不曉得那將是最後一次會面。

「都到了這種時候,誰不是滿籮筐的往事呢,什麼都不要說了比較好吧!」記得那種手足分離的感覺嗎,或許那並不稱得上什麼感覺,就像撕一塊布,但是因緣際會,無人能走近對方的婆娑世界。那是所有人跨越不過的鴻溝。沒有人能透過這些像畫片一樣的東西,探知真實與虛幻的底部,如果在如露如電的當下,去看那個彷彿完固的場景的話,去看到未來的證言,去看到原來都是那樣穩固的空,那就沒有謊言,也沒有求生所產的無奈感,只是在生命與情感交織的當下,人往往不能輕易穿透,看見真相及更遠更遠處。時光一再逝去,有形物質與無形名字都在消失,轉眼間,她已經離開了密佈著機車行的街道。

穿越無數茂密的樹林與發著光的原野與小河,沒有機車,沒有公車,沒有捷運,沒有火車,曠野裡的蚊子嗡嗡的飛行,冰藍色的月光散步大地,無訊號,無電話,只有大自然的絕跡之聲。有雪從天空飄落,無聲的。她迷路進一座無人街道,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如此接近。阻絕了所有聲音。消失了,客人們,同事、主管、實際上在荷蘭永不回來的K子,曾經交叉過生命,彼此留下印象的人們,在現實片刻都不存在了。

MOON從小就開始不斷做旅行的夢。她夢見自己離開早期那個陰暗的,鬼氣幢幢的家。就像鐵鍊從鸚鵡的腿上取下。頭也不回。永不回頭。

畢竟那是自己的人生吶。

她在溪邊蜷縮著身子,意識模糊中回到2002年的冬天,K子在放唱盤,在幻燈片重播的影像中,在年輕的生命中,K子還好手好腳地跳躍著,面貌清晰,沒有任何斷裂與邪惡。在開滿鬱金香的地方,可以聞到香味,水的香味,青草的香味,清晨與黃昏的香味。

飛機穿越天空。On the road。切斷對過去的執著。遍布精神大地的是死亡、新生與童女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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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