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美麗城大道〈Boulevard de Belleville〉,兩旁的人行道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地上還留著行人走過的腳印。道路中央,因為車輛行駛摩擦的熱氣,而使得昨夜的第一場冬雪融化成濕漉漉的一片。

微弱的陽光透過鐵窗的縫隙穿透進來,她張開雙眼,還有些迷濛。想起昨夜的夢,依稀還記得是在家鄉的海邊,她頂著游泳圈想往海中央游。爸爸就在前方向她招手,要她往他的方向游去。但不管她是如何的努力,爸爸始終是離她越來越遠,終於他消失在看不見的海平面。而她就被清晨的微光給照亮醒來了。

伸個懶腰,踢開被,又是一個忙碌的早晨。今天的語言課是在學校的大教室上哲學史,這是每星期最期待的一堂課,又可以聽到語調高低起伏又顯得理性的哲學老師講述法國哲學史。雖然還不完全聽得懂老師的法文,但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還依稀停留在她離開巴黎後,回到家鄉時的腦海裡。教室裡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學生,他們用生硬的法語交談著,也有些人是和來自同鄉的同學,用家鄉話聊著巴黎生活的種種。課一開始,全場鴉雀無聲。哲學老師渾厚、抑揚頓挫的法文,像是由留聲機中唱出的法國國歌〈馬賽曲〉。學生都陶醉在他迷人嗓音中,專心的聆聽有著幾世紀歷史的法國哲學史。接近中午時分,飢腸轆轆,她已開始想像午餐的食物,也已經聽不清存在主義是由誰開始的,只想著她的午餐時刻。頓時,腦海裡回憶起大學餐廳裡的羊排騷味,胃裡起了一陣翻騰,不經噁心起來了。今天再也不能到大學餐廳吃飯了。

下了課,漫步在拉丁區,這裡有著各種國家的風味大餐。但她只想來點清淡的,於是買了法國麵包夾培根肉片加一些番茄,還有一杯廉價的販賣機咖啡,就沿著聖米榭爾大道走到盧森堡公園,找一個人少的地方,享受她的午餐時刻。

如果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是人有思考才能感覺到存有,那現在的她是不存在的。她感受到現在大腦的空白時刻,冬天的暖陽,微風輕吹,綠樹縈繞,還有鳥兒群聚在地上啃蝕著法國人丟給牠們的法國麵包。如果時間就這樣暫停,那該有多好,所有巴黎生活的累,所有學習的苦,頓時都拋到九霄雲外,她正啜飲著熱咖啡,享受短暫的暫停時刻。


 

 



午後的巴黎下起綿綿細雨,天空灰濛濛的一片,把她的暫停時刻給打醒了。該是啟程的時

 

候了。走在雨天的巴黎,有著一種不安與躁動的心情,想要趕路,但濕滑的地面卻讓步行的

 

人不得不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走著。只有在路邊的咖啡座,三三兩兩的旅人,悠閒聊著天

 

,看著雨中的巴黎,陷落在灰暗的迷濛中。

 

rambuteau地鐵站上來,隨即看到一座充滿紅紅綠綠、藍藍黃黃、佈滿管線的巨大工廠

 

。這是她在巴黎最常停留的地方:龐畢度中心。廣場前的默劇街頭藝人,仍不畏風雨的在雨

 

中敬業的表演。雖然,只有少數的遊客不願放過難得來巴黎一遊的機會,帶著或許是感激的

 

心觀賞演出。

 

走上紅色透明的手扶梯,像進入時空的膠囊,慢慢的上升至一個高度,巴黎的景色全嶄露

 

在眼前的視野,但因天空的灰暗,只依稀看見巴黎鐵塔,聖心堂等明顯的建築物,整個巴黎

 

像是籠罩在一座玻璃城裡。忽然間,對面迎來一位熟悉的面孔,那是語言班的一位日本同學,

 

是巴黎最古老大學哲學系的高材生。

 

打過招呼 ,介紹她身旁的中年日本男子,原來是爸爸遠從日本來巴黎探望女兒。她也希

 

望能有親人能從家鄉來探望她,但當時的自我放逐到巴黎,一度得不到家人的諒解,親人對

 

她來說,像是夢中的父親,慢慢的消失在腦海裡。

 

龐畢度中心的圖書館,有著最開放的空間,隨手在法國現代文學的書架上翻閱,找了一本

 

現代詩集。現代詩文字簡短,對於初學法文者來說,是最容易上手的文學作品。找著找著,

 

看到一篇沒有單字的詩,那是詩人〈Pierre Albert-Birot〉的一首短詩:

 

Il y avait de beaux dessins

 

Il y avait de beaux desseins cet apres-midi

 

Sur le plancher

 

Mais quand le soleil est parti,

 

Il a tout emporte

 

Pourquoi le soleil ne nous lasse-t-il pas

 

Ses beaux dessins

 

Quand il s”en va?

 

 

美麗的圖畫

 

午後的天空有一幅美麗的圖畫

 

但當太陽離開時

 

把它全帶走了

 

為什麼太陽不留給我們美麗的圖畫

 

當它要離開時

 

 

當太陽要離開時,為什麼要把美麗的圖畫帶走呢?她反覆思考,就像午後的巴黎下起一陣

 

雨,原本美麗的心情,全被帶走了。她想著或許是事事難兩全其美吧!在巴黎有著豐富的歷

 

史文化、美麗的街景、高聳的鐵塔、古老的建築、精緻的美食、香醇的咖啡。但為何她卻感

 

到如此的孤獨與失落呢?原來孤獨的心還是要有個家的依靠,雖然居住在全世界的人都嚮往

 

的都市,但她終究要離開這裡,回到那個她曾經逃離的家。

 

一本一本的文學經典,一本一本詩集,讓她在文學的書海裡,忘了時間。

 

離開圖書館已經是幕色低垂時分,雨也已經停了。冷風吹來,她抓緊衣襟,躲進地鐵站,搭

 

往一個沒有人等待的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literature2009 的頭像
    literature2009

    文創副刊部落格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