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透明的電梯穿梭向上,曹平安欣賞著天井中的星空,轉眼十二樓「基金會」就到了。門口碩大的禁菸標誌讓他不自覺摸摸左胸前,最後把香菸收到褲袋裡才走進去。基金會內已無動靜,燈光昏暗進入省電模式,他緩緩踽踽終於發現了明亮的副執行長辦公室,打開門時順便看看腕錶,正好是八點。

副執行長正在講手機,兩人互相以目光打量對方,副執行長頗為滿意,那銳利的眼睛,高壯的體形,簡直是電影裡走出來的殺手。他眉毛一揚手一攤,平安的視線被引導到了牆邊的酒櫃,再看看猛點頭的副執行長,平安會意了,酒櫃其中一格放滿了種種品牌的單一純麥威士忌,平安隨意取了一瓶與水晶杯,逕自坐上沙發喝起來。

講手機過程中副執行長一直以恭敬的語氣唯唯諾諾答應著,忽然他興奮起來。「叫什麼名字?在哪裡?」他拿起鋼筆開始抄寫,抄完之後如釋重負。「那大哥,我還有事,先這樣。我忙完馬上去當面跟你解釋……好……好,再見。」

副執行長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也幫平安再斟滿。暢飲前,他先問了一句:「聽說你的外號叫安平終結者?」

「是的,我從台南發跡。乾──」平安一飲而盡,喝完忍不住大笑。「你們基金會反對抽菸,所以就鼓勵酗酒是不是?」

副執行長起身回到辦公桌,迴避這問題,順便拿了照片給平安。

「找你來,是要你處理這個人。」

平安看著照片,「他在哪?」

「這間飯店。」副執行長把剛剛抄錄的紙條給了平安。「台南市你現在還熟吧?」

「就像我家後院一樣。」平安又給自己倒滿一杯威士忌。

「你會怎麼處裡?」

「消波塊。」

「消波……消波塊啊。」副執行長以他豐富的想像力開始編織人被灌漿做成消波塊,丟到安平秋茂園海灘的樣子。他放心了,這傢伙挺可靠,於是打開抽屜。「記住,三天內給我解決,我不想看到他回台北。這是頭款二十萬,還有為你準備的高鐵票,現在就去吧。」

席林坐在商務車廂靠窗的位置,托腮東望,三重就在這方向吧?忽然他興起了一股複雜情緒,當他終於能離開那座憲兵營時,他迫不及待毫不眷戀用大把軍餉買了高鐵商務車票犒賞自己,然而,列車啟動前夕竟有了愴然之感。他拿出自己的小筆記,寫下:「歡喜,變成了虛無。」

他停筆,發現隔壁的老頭在偷看。

「剛退伍?」話語出自老頭扁平急促的聲線,他戴黑框眼鏡,吊著眼睛看席林,席林猜老頭是雄性禿,由於他除了禿頂,頭髮和鬍鬚蓄得可茂密了,套句現代術語:是型男。

席林靦腆地點點頭,雖是退伍軍人,但他的氣息,加上方才感性的筆記,老頭認為他有濃濃的書卷氣。這班高鐵晚上六點半開,說是晚上,但盛夏的此刻太陽才剛降下。老頭此時望向了窗外,念著:「淡水河的夕陽像一隻哀傷的紅色眼睛,最後終於忍不住──」

「淚流了。」兩人齊聲,心中一起為寫下這美妙句子的自縊作家默哀。

時速三百公里,卻一點感覺也沒有,路感相當模糊。窗外的火紅在穿梭中很快就變成了黑暗,老頭打開閱讀燈,拿出一份報紙讀著,輪到席林偷看他。老頭正在看報屁股一篇叫〈失菸記〉的文章,席林目光轉往老頭左手的食指與中指,這兩根指頭首節都呈焦黃色,席林會心一笑,看來這人也是菸槍。再望回報紙的時候,席林嚇了一大跳。

「逸君……」他念著作者的名字。

「呵!」老頭滿臉鄙夷,「可別以為他是個美女作家。」

「我知道,他是男的。」席林笑著說,「而且長得很粗獷,小平頭,又留兩撇鬍子。很像那個誰,紅杉軍那個林什麼……」

「林正杰。」

語畢,空盪的高鐵車廂充滿了兩人爆笑聲。

「God!」笑出眼淚的席林試圖平復情緒,「大學時他曾經來我們學校擔任文學獎評審,他評過我的作品。」

「喔?他怎麼說?」

「他說,第一次整體閱讀下來,我的小說是第一名。可是後來他決定連佳作都不給。因為我太聰明,懂得編織行雲流水的情節以及幽默的刻薄話作為小說的推動力,但角色沒有一點血肉,都是被我所操縱。」

「喔,完了完了。」老頭左手按住心臟。

「怎麼了老伯?」

「我體內的尼古丁含量過低,我快休克了。」老伯其實不是按住心臟,而是要拿出胸前的菸,他不斷把襯衫口袋的七星菸盒抽出、插入、抽出、插入,席林看得都快崩潰了,老伯微笑。「那傢伙,三十歲才開始寫小說,他懂個屁。我一向有個偏見,我認為,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會講笑話,越忍不住要講笑話。」

世界真小!這是席林當下的感覺。「這段話是你說的?你就是那個有名的文化出版人?我的天啊!我最愛看你寫的推理小說導讀,整個天馬行空……我的意思是意境高妙。沒想到我會在高鐵上遇見唐──」

「請不要連名帶姓叫我。」老頭打斷他,「小子,你叫什麼?」

「我姓柯,名席林。」席林恭敬地說,「我可以叫你聲諾哥嗎?」

「不用那麼多禮數,叫我諾爺就好。」

「喔。」席林故意不叫,存心抬槓。

「什麼喔?叫啊。」

席林沒有想到,這位他崇拜的知識份子竟是如此三八,真有意思。他也從寬大的滑板褲大腿側口袋掏出他的菸盒,那是一個銀色的鋁制菸盒,上面印著那位南美革命英雄不朽的圖騰。

「諾爺,你也可以叫我,切。」

「呿!」諾爺嗤之以鼻,「不要消費他啦!」

「我才沒有消費他,我甚至寫過一篇散文叫〈摩托車之旅〉向他致敬,紀錄我從斗南騎摩托車回到台南的心路歷程。」

「這下你不是消費,是褻瀆。」諾爺咯咯笑著,「你是台南人嗎?」

「嗯。」

「怎麼不在台北工作?台北很多媒體、出版社,你不留在台北要去哪?」

「台北給我有很強的壓迫感,車站的高架橋、天橋,地下捷運的陰鬱、人潮的湧擠……我如果在那每天通勤奔走,不出兩個月就躁鬱症了吧。」席林食指摩搓著人中,這時高鐵頭也不回地飛奔倒讓他感覺快意,「有人說長大後,『家』的感覺就會漸漸不見,該自己成個家了。我卻不會,我喜歡我的老家,台南是我的歸鄉,我……該回家了。」

「宅男。」諾爺簡潔地說。

「哈哈!你是鄉下長大的吧?如果你是在台南市出生,你哪也不會想去,我認為台南市,是都市中的都市。」

「這我不反對,台北的確真他媽的醜陋。你是退伍,哼!我是退休了,我也要到台南市。」

「喔,你要幹嘛?」

「找個老朋友……」諾爺的話含在嘴哩,似乎不想透漏太多給席林,「話說你回台南能幹嘛?我有個作家朋友,長得很像流浪漢那個,他說台南市極其美好。然而唯一缺點就是缺少工作機會,除了銀行與保險業,根本沒有企業進駐台南市中心。你要去哪工作?台南市是很好,但只適合養老。」

「這是台南市的困境,但這是庸人的煩惱,與我無關。」席林帶著輕蔑充滿酸氣的笑,「我是個文人,我已經申請到一個台南市文化局的工作,要到安平古堡工作。」

「做些什麼?」

「你逛過台南市的古蹟嗎?如果你是住在台南的市民,憑證件是可以免費參觀的,而殘障人士與榮民憑證件也免費,此外的遊客就得買票了。我就負責查驗的工作。」

「剪票的!」諾爺突然領悟大叫,「請原諒我說話就是這麼直。」

「你可以叫我安平少堡主。」

「莎士比亞說過──」就在諾爺要掉書袋時,一位高鐵女服務員經過,「小姐,我咖啡要續杯,謝謝。」

小姐輕聲應允後緩緩離開。諾爺低語著,「腿不錯……」

「什麼?」

「我是說服務不錯,咖啡還能續杯你看看真是……」

「你喝不了三杯咖啡台南也就到了,喝三杯即溶咖啡花兩千多塊你還爽成那樣。」

「沒有尼古丁,就補充點咖啡因嘛。」

「這倒是,我以前寫作的時候,都是一邊喝紅茶,一邊抽菸,一邊打字。想起來真是美好的歲月,尼古丁加速著大腦的思考。」

諾爺笑道:「那些反菸人士只曉得菸燃燒會產生致癌物質,可不知我們抽菸同時也產生了菸士披里純。

「菸士披里純?

「Inspiration。你知道哪些匪類才會抽菸嗎?我告訴你,海明威、邱吉爾、羅斯福、麥克阿瑟、羅素、愛因斯坦、沙特、切格瓦拉、歐威爾、佛克納、西莫農,還有一大堆藝人名模……事實上20世紀所有的成就都是用香菸灰砌起來的。」

「哈!你說得沒錯,其實驗票是我的副業,我想我的正職還是寫作,相信我很快就會有靈感了。」席林說,然而事實上,他缺乏把握,兩年的軍旅生活讓他對寫作感到惶惑。

「小子,我們還滿投緣的,真想立刻跟你來一管。」

「這是我的榮幸,諾爺,不過現在新法已經上路……恐怕我們得找個室內,且還不能是三人以上的場所。」

「我告訴你新法是什麼意思,新法翻成白話文就是:『你盡量抽吧!誰也管不了你。』你說,如果我在台南的馬路上抽菸,誰敢抓?敢拍照舉證我?哈!時間、地點、人、菸,新法要執行這四項條件缺一不可,他媽的誰知道我是誰?」

「藝文界的人知道。」

「藝文界的人不會檢舉我。謝謝你小姐!」諾爺暴怒之時,長腿服務員送上了咖啡。

諾爺忙著啜飲咖啡時,百無聊賴的席林嗑著高鐵提供的杏仁花生,眼光掠過了跟諾爺聊得太開心反而遺忘了的報屁股。「諾爺,這份副刊借我看看,謝謝!」

「小姐,這位先生也要續杯咖啡。」諾爺喝完自己的咖啡後,再度使喚服務員。

甫看完副刊正在思索的席林這才回神,「幹嘛假借我的名義啊?」

「我臉皮薄嘛!不好意思叫第三杯,這叫互惠利他主義,生物繁衍的本能。你看我的報紙,我喝你的咖啡……看完了嗎?感想如何?」

「還不差,如果讓我抽五根菸我也可以寫出這樣的文章。他對老菸槍習性的描寫還滿生動的,比方說擔心香菸存量的問題,真讓我心有戚戚焉,我現在就有點糧草不足。」

「對對!若是要熬夜,又要寫點嚴肅的文章,一點七五包才算安全。」

「兩年前藍寶馬一包四十元,我對中統一發票四百就從超商換了一整條回家,那是我第一次感覺活得很奢侈。可是,這篇文章最後幾段,」席林再度正視報紙,「他寫他決定戒菸的轉折,感覺有點生硬。」

「沒錯,那邏輯是詭異的,與其說,他戒菸是為了不想辜負幫他辛苦洗牙的牙醫,倒不如說是,他的潛意識表達了他的──」

「政治正確。」兩人同聲。

「天啊!席林,我猜我們真有可能是好麻吉,再來測試一次默契,誰是全台灣名字跟長相差距最遠的主持人?」

「于美人?」長腿服務員由另一頭望向商務車廂唯二的乘客。狐疑他們幹嘛突然大叫于美人,是覺得我像于美人嗎?不可能吧!我如此美……

諾爺跟席林來了個擊掌。

「天啊!席林,我們確確實實是麻吉。下車一定得一起哈草──等會,」忽然諾爺手機響起。「喂?」

諾爺接通手機後又遮住通話孔對席林說:「你猜是誰打來的,嘿!就是逸君那小王八蛋。」

之後諾爺特地採取一種冰山理論式的語言,讓席林可以從他回的話,立即了解逸君說了啥。

「幹嘛?你不是脫離我們菸友獨立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要來找我?帶雪茄跟我賠罪?

「你等一下。

「席林,台南市有沒有什麼你熟的飯店?」

席林想了一下。「和平街的僾樺飯店。」

「離你家多遠?」

「我家就在和平街上,只隔著十幾戶吧。」

諾爺再度拿起手機說:「我住僾樺飯店,快到站了,先這樣吧。」

為了因應暑假時節每天成千上萬的遊客,夏季安平古堡會開放兩處售票口,安排四個驗票員。通常遊客想起一級古蹟安平古堡時,腦海浮現的總是紅磚色城堡、層次有序的內城與外城、砲塔與瞭望台,事實上,這些都是日據時代日本人建的,不屬於古蹟。

高聳的內城裡有棟西式建築:日據時代的海關宿舍,現在成了古堡紀念館。館外四周是露天咖啡座,遮陽的圓傘下,白色的桌上擺著白色的筆記型電腦,白色的椅上坐著的白皙女子穿白色洋裝,她俯望外城那面三丈高的殘壁,網路上說那牆是用糯米汁、糖水及蚵灰殼攪成泥,再以紅磚砌成的。現在這面殘壁已經和高大的老榕交纏在一起無法分離,榕樹的氣鬚在磚頭縫隙間進行著生存的遊戲。

「小姐,我可以坐這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一道黑影掩蓋了她,她抬起頭,有點詫異,說話的竟是一個留著男孩般不規則短髮,體格嬌小的女人,顯而易見她的裝扮與作為都存了心要與她的性別背道而馳,她帥氣地用單肩扛著一把吉他。

「抱歉,我約了人。」長髮女子低下頭,撥開額前的一綹頭髮,她五官很美,不幸嘴角卻是下垂的,加上眼角上揚的大眼、斜飛的劍眉,使她不笑時就像在瞪人,說她能用眼神殺死人,也只是毫無誇飾平舖直述而已。

「你還是一樣倔啊,小倔。好久不見,認不出我了嗎?我是你省南女的同學。」

「省南女……」小倔圓睜眼嘟嘴,顯露她真實的臉孔:可愛慢半拍的天然呆。她緩慢思考,經過半分鐘資料的歸納推理,大叫:「你是我們班的……盈菁?」

「賓果!」盈菁放下吉他,拉出椅子,踏出左腳來個交叉步到右前方,接著以左腳為軸心順勢轉身,鑽進吉他和椅子間的空隙順勢坐下,乾淨俐落。

這讓小倔回想起高中籃球賽盈菁帶球過人的模樣,總讓運動白癡小倔鼓紅了掌。

「阿菁,想不到會在這遇見你。」

「哈!哈!哎喲。」盈菁放肆地笑,瞇起了小眼睛,露出虎牙,那模樣就像一個調皮的男童。「是我約你在安平古堡的呀!」

「蛤?」

「我就是54Hendrix。」

「蛤啊?」小倔嘴巴張更大了。

「那是我在網路上的代號啊,認不出我嗎?嘿!我在你的部落格看到那篇啟事,還有你的照片,馬上就認出了Princess Lisa就是你耶。」

「可是我登的是徵婚啟事。」

「我知道啊。」

「你是女的耶。」

「你又沒說只限男人。」

「這還要說嘛?我又不是……」那字眼正要脫口而出時小倔驚覺,眼前的盈菁,不就是那字眼?說出來會不會冒犯她?就像「黑鬼」,只有黑鬼能叫黑鬼黑鬼,其他人叫就是種歧視。不對!是黑人才能叫黑人黑鬼……唉,話真的是很難說耶。小倔越想越想不清。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對比小倔的懷疑,盈菁的語氣帶著無比自信的肯定。「我想你連你自己要什麼都不清楚。你的徵婚啟事不是這麼寫的嗎?『我是個對愛情已死心的女人,已經沒有愛的能力,但我要讓我的人生繼續,希望你也是一個不對愛情抱持幻想,聰明的世故的過來人,能夠帶領我陪伴我,面對未來。』當我在網路上看到這樣的一篇文章,就知道,你需要的是我。

「你知道為什麼很多音樂家、畫家都成為同性戀嗎?因為同性戀跟藝術一樣,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藝術有用的話,梵谷就不會自殺了,對吧?我們同性戀也一樣,沒辦法生育、組織家庭,但也只有在我們身上,才能看見不掺雜任何目的,最純粹的愛。你想要你的人生繼續,你就要勇敢面對自己。」

盈菁的獨白讓小倔死水般的內心起了波瀾,但如此感性的話卻是小倔不擅長說的。她們轉而聊著瑣碎的現實問題。

「小倔,你在中華電信上班,找你辦手機會不會比較便宜?」

「我個人是用台灣大哥大,話我就說到這裡。」

「了。」

「你怎麼會約我在安平古堡呢?離我家好遠,我只好把今天要見面的網友都約在這,省得我到處跑。」

「我每週這天下午剛好在外城那面古牆前的廣場表演。」

「喔。」小倔想不出其他話題了。

「所以,你的答案是?」

小倔眼神失焦地說:「你有沒有過一種經驗?分手之後,卻想不透是為了什麼分手,所以哭不出來……關於愛是什麼,我已經不想探討。但我要謝謝你,你讓我發現原來我的問題不是面對未來,而是面對過去!我要找一個可以陪我面對過去的人,一個可以旁觀愛情的人。」

下午徵婚繼續進行著,小倔的心情卻越來越糟,開始後悔幹嘛徵婚,每小時約見一人,卻大概談五分鐘就不對盤,十分鐘就趕人,剩她獨自發呆。

下午兩點,王董說:「開個數字吧?翟小姐,我對照顧女人有相當成功的經驗,我四個老婆相處非常融洽,還直囔囔想要個新姐妹哩!」

很快王董便氣衝衝要離去,手中還抓著那張列印下來的徵婚啟事,他對著古堡門口的驗票員大叫:「垃圾桶在哪裡?媽的,這什麼古蹟,爛透了,拿去!」紙團就這樣塞到了年輕驗票員手上。

那驗票員不示弱立刻回罵:「幹,你目潲喔!有種你回來,我馬上把你塞到垃圾桶裡,沒文化的富人,你再有錢也是垃圾,坐賓士車,賓士真他媽可憐要服侍你的濫屁股。」

驗票員的正義之聲使群眾厭惡地怒視王董,王董狼狽地坐上司機開來的賓士車疾駛而去。

年長的驗票員艾阿姨從椅上慢慢起身拍拍年輕人,「算了,席林。如果跟這種咖小生氣,你不到一個月就會氣死在這裡。」

「徵婚啟事……」席林讀著手上的廢紙,情緒漸漸緩和。

下午四點面對的人,令小倔幾近崩潰,在來古蹟觀光的休閒遊客中,他的穿著顯得滑稽,上半身是一件漿過的短格紋襯衫,下半身卻是露出泰半大腿的運動窄短褲加長筒襪。小倔鼓起勇氣才正視他的臉,一頭脆笛酥小瓜呆的西瓜頭,戴著粗框眼鏡,也許是想修飾那對眼形不美又過小的眼睛,然而效果不彰,他五官實在太不和諧,小眼睛、大鼻子、闊嘴、暴牙……小倔不禁想起最近圖書市場出現的一本書:《幻獸圖鑑》。

基於禮貌,小倔還是開口說話:「廣眾……你正在讀碩士?」

「舵啊舵啊!」廣眾說,「Lisa你中午疵飯了沒?」

小倔咬緊牙忍耐,廣眾說話的方式比他本人更讓她難過,她懷疑廣眾是小時缺乏人管教,導致他的國語發音相當噁心,話說得含糊不清,「對啊對啊」講成舵啊舵啊,ㄓ與ㄘ也不分。聽他說話會令人有種類似聽到手指刮黑板、尖銳物刻玻璃的悚然發麻。

「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小倔閉眼雙手揉揉臉頰舒緩,無語的時刻,傳來了音響開啟的高頻聲,以及一把吉他在調音。

「喔喔!有表演耶。」廣眾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城下古牆前的廣場。

「A long long time ago/I can still remember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

是盈菁的吉他演唱嗎?音響傳來Don McLean的〈American Pie〉,但讓小倔訝異的是,那嗓音不是低沉渾厚的,而是飄忽純淨的,吉他顯得不甚熟練,歌曲行進至半途,似乎是忘了和弦如何變換而重複著,歌手開始說話:「各位蒞臨古堡的嘉賓好,在這有件事跟大家報告,原本四點半預定的張盈菁吉他演唱,由於盈菁忽然身體不適,因此臨時改由我為大家服務,我叫柯席林,也是新來的古堡驗票員。真高興回到我的故鄉,事實上,我會到這工作,也是盈菁介紹我來的。我和盈菁是讀大學時在吉他社認識的,她是吉他社長,而我只是個民謠愛好者。When the jester sang for the king and queen/In a coat he borrowed from James Dean……」席林半調子的伴奏很快又卡住了。

「Don McLean是我最愛的歌手,美國派是史詩般的作品,真正的美國精神。然而那精神已變質了,你們是否想過?現代所謂的全球化,其實就是美國化。And as the flames climbed high into the night/To light the sacrifical rite.」嘴砲了幾句後,席林又想起了和弦按法,於是繼續唱歌。

八分半長度的美國派,唱了十五分鐘,搞什麼,民謠唱成了藍調……小倔睜大眼睛面對廣眾,但心思早已凝聚在耳膜上了。

席林又開始對聽眾閒聊:「很抱歉,我會的歌不多,所以今天不接受點歌。我只能盡量,各位也就隨意。今天是我上班第二天,有一件趣事,我看到一篇徵婚啟事,上面那女孩的照片很美,卻急著想把自己嫁掉,我想這裡面一定有很複雜的情節。不過,相信大家生活週遭,應該也常看到那種在愛情裡傷得很深,然後就把自己隨便嫁掉的女人。不知道那位小姐嫁掉了沒?總之,我將這首〈Young Folks〉送給她。這首歌的難度在於,我需要一個人詮釋兩個角色並使用三種唱腔,喔耶,三位一體。」席林開始演奏。

一開始,他使用了一種如小丑般癲狂、不安的高音:

If I told you things I did before

Told you how I used to be

Would you go along with someone like me?

If you knew my story word for word

Had all of my history

Would you go along with someone like me?

接著,席林換成一個帶磁性與喉嚨共振的世故低音:

I did before and had my share

It didn't lead nowhere

I would go along with someone like you

It doesn't matter what you did

Or who you were hanging with

We could stick around and see this night through

小倔走到了內城的砲台邊,看著席林。他最後回到本來的聲調:

And we don't care about the young folks

Talking about the young style

And we don't care about the old folks

Talking about the old style too

And we don't care about their own folks

Talking about their own stuff

All we care about is talking

Talking only me and you

「I’m a ducth.」唱了兩首歌後就在多數不懂英語的安平鄉親噓聲中退場的席林回到工作崗位,一個老外在古堡入口向席林搭訕。

「That’s great.」席林說,他的英文多半是從電影學的。他印象深刻,這句英文電影中字幕總愛翻成「那敢情好」。

「What is this?」

「This is an ancient fort.」他不確定古堡用fort正確與否,無所謂,說不定荷蘭人英文也不好。

「Is this cool or just 還好?」

「I’m not sure.」老外中英夾雜的表達,鮮活的語意讓席林覺得他很可愛,這也讓席林不忍心告訴老外他祖先在這被鄭成功狠狠踢了屁股。

「Harry!」這位荷蘭人的台灣馬子買完古堡前攤販的冬瓜茶後叫喚他,他便立刻走了。

到了六點,席林拉上鐵柵門,古堡售票時間結束。雖然不售票了,但古×堡並不會強制驅離堡內遊客,遊客可自由從只出不進的旋轉門離去。

「還好。」席林下班鑽出旋轉門時深思著,想必那老外是發現了台灣人很愛說「還好」這個索然無味又沒主見的字眼,但我也常常說這字眼啊!這就是所謂集體潛意識吧,席林無奈苦笑,彎著嘴角皺眉,抬起頭卻看見了小倔在面前。

「你是……那個今天古堡,古堡傳單那個。Prince、Princess、Princess Lisa?」席林見了小倔表現得像個粉絲般,腦海只有一個念頭: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原本繃著臉的小倔笑了,今天演唱時席林嘴砲沒有停過,見了她卻語塞,這反到讓她有點高興。她拿出一張名片給席林,由於她的名字解說起來很麻煩。

「翟綺馨。」席林無礙地唸了一遍。

「叫我小倔就好,倔強的倔。」

「是,小倔小姐您好。」

「我想跟你結婚。」她的話語和她的眼睛一樣美好。

盆栽由僾樺飯店九樓高的屋頂墜下,並沒有發出太大聲響,由於完全直擊了街上那抬頭上望的黑衣男子,沉沉一個低音很快便散去。場面沒引發任何注意。

除了正在飯店門口,準備幫這位黑衣旅客提行李的櫃檯服務員藍柏牛。

柏牛的眼睛如同大白鯊一般呆滯,十二歲那年經歷了嚴重的腦膜炎後,柏牛的臉便沒有太多表情,此時此刻,他只是發出「嗚」的哭前低鳴,然後搔頭喃喃著:「我的盆栽!早知道今天不拿到飯店頂樓曬太陽了。」他捧起碎裂的陶瓷,拿回飯店對面僅幾步之遙的藍家花店鐵捲門前,並且把花盆中尚未茁壯的貓草放進另一個空盆栽。貓草可要快發芽啊!不然拿什麼餵街上的喵喵們,不行我得快回飯店工作,不然經理又說我跑回家摸魚了。哎喲!

走回飯店時柏牛才注意到地上那張凹陷的,盛滿血與泥土的臉。代誌大條啦!他偷偷拿去飯店樓上曬太陽的盆栽砸死了人。電視都有在演,人肉叉燒包、溶屍奇案……總之現在要快毀屍才行。柏牛一肩扛起屍體,另一手拿起他的手提箱。從小幫忙抬花圈的他力大無比,瞬間就把一切罪證搬進了花店。

父親坐在客廳還沒睡,右手拿著遙控器,正看著凌晨一點民視轉播的洋基對紅襪棒球賽,這場世仇大戰,王建民受傷並沒登板,而紅襪巨投Curt Schilling已三振八名洋基打者主宰比賽,現下Schilling投出一顆93英哩快速指叉球,強棒A-Rod揮空吞下三振,Schilling振臂狂吼,嘴中念念有詞走下投手丘,攻守交換。

姦恁娘!這個投手有夠暢秋!」父親看得意興闌珊,他的亢奮更多在來自左手握著的58度金門高梁,灌酒的瞬間才注意到柏牛扛著一個人走入家門。「這恁朋友喔?」

柏牛點頭。

「哈哈!伊飲甲真醉,頇顢!」父親拿起酒瓶,繼續看電視。

柏牛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屍體放地板,如此已沒多少走動空間,於是他坐到床上。開始大口喘息,鎮靜之餘才注意到懷裡揣著個鋁製手提箱,好像007在用的呢好高級,他再看看地上那穿著得體,男模般的身材,這人還真像個特務。柏牛好奇打開了手提箱,裡頭只有三件東西:一疊鈔票、一把裝了滅音器的貝瑞塔92手槍,一張照片──是個老禿頭──這不是前天入住的那個房客嗎?柏牛的頭好痛,自從那場大病過後,任何思考都令他感到痛苦與暴躁,他咬牙握著手槍,焦慮地把槍上膛。

地板忽然響起,手機鈴聲狂暴的搖滾樂倒讓柏牛開始平靜。他慢慢由屍體褲子摸出了個皮夾跟手機,他按了接聽。

「如何?找到老頭了嗎?」

看著手提箱的照片,柏牛恍然大悟。「找到了!」

「手機收訊不太好……反正你快幹掉他,一百萬現金等你回來領。」那人掛斷。

柏牛翻著皮夾的證件,發現這死人叫曹平安,生前他肯定是個殺手,不!他沒有死……柏牛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恁佇房間吵啥──」父親拖著身軀打開柏牛房門,卻看到一絲不掛的柏牛正在為地上那男人寬衣,父親一下子完全了解了,兒子為什麼會這麼沒出息?同性戀嘛!「幹!攏係碧蓮彼个婊子,共恁爸生一个腳仔仙!幹恁──」

「媽媽會離家出走,還不是你愛喝酒好賭。」柏牛拾起槍,扣下扳機,他再也無法忍受父親汙辱母親的名字。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

藍柏牛換上那身黑色西裝,從今起,他叫曹平安,他是個殺手。

「你能想像嗎?她會投入任何她好奇卻不熟悉的事物,我們今天在古堡前的攤販玩撈魚、投籃機,還一起做椪糖。」席林談論起那獨特的女孩,仍回味無窮。

「椪糖?」諾爺問。

「一種台南古早味的點心,現在沒人吃了,都是拿來玩,拿一匙砂糖水在炭火上烤,再加上蘇打粉發泡,燒得黑黑焦焦,彷彿電影裡的大麻水菸壺似地。」

聽到菸,諾爺立刻說:「先來一管。」

在僾樺飯店的屋頂,席林按下防風打火機,諾爺愣了一下,才把嘴湊近,吸氣使菸點燃。含糊說著:「你們這代點菸真沒倫理!」

「她樣樣都癟腳,但樣樣都覺得高興。我覺得,這就是女人最可愛的地方,非常吸引我。」席林充耳不聞,嘴裡仍滔滔不絕說著今天上班的奇遇。

「那你要娶她嗎?」

「我答應了。但是……你看過齊克果的《誘惑者日記》嗎?我比較希望交往到最後,她能自己拒絕婚姻。」

諾爺趴在屋頂矮牆上看著海安路的夜景,看久了覺得一整排騎樓燒烤喝酒的人群頗乏味,於是翻了身。「白話就是你想玩玩她然後甩了。」

「當然不是!我──」諾爺忽然摀住席林的嘴,席林跟著轉過身來,頭皮發麻。

「幹!」席林悄聲罵,另一端有人站上矮牆準備跳樓。「你寫了那麼多推理小說導讀,看了那麼多死人,快勸勸他。」

「推理,是死後才展開的事。」諾爺露出一個驕傲鄙夷的笑,從口袋拿出一個鐵菸盒,裡頭只有三根手捲菸,他點了一根,接著把菸盒交付給席林後,隻身向那人走近。

諾爺吐了口二手菸,使那人察覺。席林傻眼諾爺的行為,耳膜劇烈鼓動。然而那人竟沒跳下樓,開始緩緩爬下牆,席林鬆了口氣後跑過去。

「靠!你怎麼辦到的?」

「印地安人認為,抽菸是和平的象徵,有什麼事,總得先抽一根再說。」

當他們看到那俊美、憂鬱的臉,都驚訝了。

「世界真小!」諾爺說,「傲然,好久不見,你怎麼會跑來這?」

「是啊,諾老。好久不見,我是從附近的郭綜合醫院病房溜出來的,以前我常來這抽菸,這飯店夜景好,而且容易進來,櫃檯的服務生有點智能不足很好拐。」

「世界的確小,那個服務生是我兒時的玩伴,他腦膜炎燒壞腦了。」席林滿心激動,他最崇拜的前衛劇作家,席捲整個千禧,卻在二十一世紀秘密退隱的黃傲然竟出現在他面前,「今天可說是文壇的老中青三代齊聚一堂。」

「小兄弟,容我說一句客套話,聚你媽個屄!」這位作家不改其犀利本色,他對諾爺說:「來一管。」

席林看著他們進行了一種點菸儀式。

諾爺圈著雙手,按下打火機,傲然也把手圈在諾爺雙手外圍,等菸點著了,他用不持菸的右手食指與中指輕敲諾爺的手,示意菸點著了。

半支菸過後,諾爺問傲然:「為什麼自殺?」

「非小細胞型肺癌,第三期了。最近,我已經把身後事都處理妥當了,是時候了……貓王跟Michael Jackson都是壯年過世,大家記起他們,都還是那美好的模樣。你們看Don McLean去年來台灣開演唱會,他那老態真糟,毀了我的回憶。我今年三十八,這模樣走還不賴吧?瞧這小兄弟這麼愛慕我的眼神。」傲然笑了,「不過諾老,這是怎麼回事,剛剛聞了你的菸味,我堅決的死意竟消失了。」

「席林,我的菸盒呢?謝謝。」諾爺要回方才託付席林的菸盒,同時對他噴了一口二手菸。「這幾根捲菸,是成大生科所一位教授研發的,抱歉我現在不能說他是誰,我跟他約定過當我回台北開記者會才讓他曝光,你們知道嗎?若是這款幸福煙火上市,他媽的菸害防治法和那些反菸基金會就可以收工了,幸福煙火的二手菸完全不會致癌,還讓人有幸福感。」

「可是,這樣它抽起來還爽嗎?」

「你本來都要跳樓了,你說呢?」

「哈,我現在的確高興地想來個旋風腳!」黃傲然跳起來對著空中飛踢,但迴旋時失去控制,把一個放在矮牆的盆栽給踹飛。

看著盆栽下落,甫吸入幸福煙火二手菸的席林忽然獸性大吼:「我出來了出來了!」

「這玩意還能讓人性高潮嗎?」傲然冷冷問諾爺。

「也許是side effect。」

「不不不,是我的靈感出來了,真不可思議的菸,瞬間讓我構思好這篇小說。」席林對著兩位前輩昂然笑著,「我要寫一篇〈安平終結者〉,公元二零三八年,董氏基金會發動了審判日,大舉捕殺吸菸者。但最後抵擋不住人們的自由意志,在一位革命英雄的帶領下,基金會全面敗退。於是他們啟動時光機,想要回到二零零八年,把革命英雄的父親殺死,這樣未來就會改變,革命英雄將不會誕生。」

「革命英雄的父親是誰?」

「就是我,安平少堡主,柯席林。」

「為什麼不是我!」諾爺抗議。

「不錯!我以前在座談會提出過,科幻的出發點是對現實不滿,希望藉未來事件批判現實。」傲然笑道:「可是你他媽的抄襲《魔鬼終結者》太明顯。」

諾爺說:「抽菸與反菸的戰爭的確是開打了,你沒看逸君最近都表態寫了一篇〈失菸記〉嗎?」

「逸君?Yes!」席林大喊,「不用到未來了,現在就是未來,重來重來!一開始,先寫一個殺手走進基金會的大樓。然後我和你在高鐵相遇,之後我在安平認識那神秘的女孩。接著我們在飯店抽菸,打翻盆栽……」接下來席林要寫的情節,由於就是現在,而且即將發生的事非常震撼,使他不願再說。

「看來我真成了革命英雄的父親。」諾爺低頭,領受了自己的命運。

「我覺得你比較像朱自清的父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傲然開始笑,笑卻使他開始猛力咳著。「席林,我在你的計畫中嗎?」

「我們會再相遇的。」席林說。「但我們現在快溜吧!盆栽好像砸到人了。傲然大哥我們從後門走。諾爺你也快回房吧。」

諾爺拉住席林:「明早我就要回台北了,你上班前先來我房間,我捲幾根幸福煙火送你。」

「好的。」

三人自屋頂消失。

「你今天下班,陪我去四草大橋見一個人。」小倔在手機中說。

「沒問題。」席林結束通話,來到了僾樺飯店六樓,諾爺的房門半遮半掩,他便逕自進入了。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看著,諾爺平靜安詳地躺在床上,只是眉心多了個紅點。手捲菸散落一地,席林頹然跪下。忽然衣櫃打開,自內走出一個黑衣槍手。

「席林?」柏牛大驚叫了一聲。

「柏牛……」席林也認出了他,「這西裝你穿未免太緊繃。」

「我已經不叫藍柏牛了,我叫曹平安。」柏牛壓抑自己混亂的腦袋,希望略過那些兒時的片段,他們在和平街上玩躲避球的景象,笑得燦爛的小席林……柏牛怒視席林舉起了槍。「不管不管!你看到了我,我不能留你活口!」

「我懂。讓我抽最後一根菸好嗎?」席林撿起了地上的手捲菸。他知道柏牛會應允,於是繼續動作,點了菸,癱在單人沙發上。

席林長長的一口喟歎,將幸福的煙霧送上了柏牛的臉。

「媽媽……」柏牛棄槍哭了,但這哭是一種極樂,猶如回到母體般的溫暖。

來電鈴聲的搖滾樂響起,席林由蜷縮成一團的柏牛胸口掏出手機。

「解決了嗎?」

「快了。」

「你是誰?」

「逸君老師,我柯席林。」

「對不起,我不是逸君……是你!你想要什麼?」

「你的話前後矛盾喔,副執行長,你學過邏輯沒有?布林代數?0代表false,1代表true,無所謂,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小說天衣無縫。」

下了班席林騎機車載著小倔由安北路往西,到了台南最西端,台灣海峽上的四草大橋畔。他牽著小倔的手,迎向一個站在橋護欄上,不要命的人。此時,四草大橋的夕陽將整個海洋點燃。

「沒想到我見到的人是你!你就是小倔要嫁的人?」傲然身上鋪滿金光轉過頭,吃驚了一秒隨即微笑,心懷感激,上帝垂憐啊。「謝謝你,席林,讓我永遠活在一個故事裡。」

「你在說什麼?」小倔憤怒地問傲然,又憤怒地問席林:「他在說什麼?」

「你知道嗎?他肺癌末期了。」席林說完,小倔哭了,放棄了報復,死命把傲然從橋上拖下。

「你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不說!」她搥打著傲然的肺。

「對不起,我沒有那麼勇敢。」傲然把小倔緊緊抱住。

當傲然檢查出罹患絕症後,便無預警要和愛人小倔分手,而倔將的小倔,也不問理由便答應了……推理,也可以在死前完成,席林想起耶穌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成了!」

大功告成,席林點燃最後一根幸福煙火,緩緩的浪濤更突顯了時空的寧靜、壯闊、秩序。相比之下,人類小得沒有意義,何況是出自其身的意念和言語。於是,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靜心等候。

夜幕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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