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入雲的須彌山,山上四季如春、花香不斷,飛鳥走獸自由自在的奔跑著,風中飄散著陣陣怡人的香氣,天上飄著朵朵斑斕的彩雲。生長在山上的,是一株株前所未見奇異的花朵和藥草,各色奇石寶礦隨處可見,祥和的氣息充斥山間。

這裡是須彌山,眾神的居所。

但今日,眾神祇們眉頭深鎖,滿面愁容。

神祇們啊,擁有無窮高強的法力,彈指間便能創造出無方變幻,森羅萬象的神蹟,身處三界中的頂端,為萬物所敬謂。但就連神也無法抵抗那殘酷的歲月,他們也會老,也會腐朽,當幾億幾兆年的仙壽用盡,他們的身軀將如焚燒殆盡的殘枝一般崩解風化,再強大的神力也無法改變這個命運。

今日,眾神們齊聚一堂,希望在命運之外能尋得一個解套的妙方,脫離歲月的掌控,但始終無人能提出對策,眼看衝突一觸即發,創始之神梵天開了口

 

「攪動山下的宇宙海吧,日日夜夜不停的翻攪,蘇摩將會自宇宙海中浮現。」

 蘇摩,長生不老的甘露。

 

眾神欣喜若狂,他們找來了以往誓不兩立的阿修羅,拔下整座須彌山作為攪拌的棒子,插入海中。叫來了蛇王舍沙,纏繞在須彌山側作為攪拌索,神祉們抓住蛇尾,阿修羅們抓住蛇頭,開始攪拌起宇宙海來。宛若一場盛大的祭典,諸神們皆投入其中,挖掘那將拯救神祉們脫離時間的詛咒的甘露。

 

惟有一雙眼睛在一旁若無其事的觀看著。

 

他是濕婆神,自梵天的憤怒中生成,音樂、舞蹈、和破壞的濕婆神,眾神最令人懼怕的存在,甚至連創始之神的梵天也要讓他幾分。他一向和其他神祉不同,他高貴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同那些失去分寸的神祉們做苦力。他只是在旁看著,看看眾神和阿修羅是否真能得到朝思暮想的永恆。

他突然瞥見,還有一個神祉沒有投入這場盛事。

「美麗的緹羅塔瑪,眾多飛天中最美的舞姬,妳怎麼不一同參予底下盛大的拔河大會呢?再者妳不是應該在因陀羅的宮殿中跳著動人的舞蹈嗎?」

「您也糊塗了,世尊。您沒瞧見因陀羅大神也在其中賣力的勞動著嗎?」

 濕婆神一看,尊貴的雨神因陀羅果真也在神祉的行列中,濕婆不禁莞爾一笑。

「那妳又為何不共襄盛舉呢?或許妳也能分到一小口的蘇摩。妳難道不害怕歲月在你美麗的臉龐刻下無可抹滅的痕跡,難道不怕妳纖細的雙足總有一天再也跳不動那優雅的舞蹈?」

「我只是個唱歌跳舞的飛天啊,世尊。嘗了幾口蘇摩也只是讓我多跳幾支舞罷了,若真有那神奇的蘇摩還是留給那尊貴的梵天神還是世尊您吧。再者…」

緹羅塔瑪不語,只是把玩著衣襬上的流蘇,若有所思,濕婆問道:「再者如何?可別說妳對永恆的壽命和不變的美麗感到不屑。」濕婆刻意佯裝憤怒,他想看看這小妮子會有什麼反應。

「您誤會了,世尊。」緹羅塔瑪笑道「我當然也會害怕,怕那惱人的時光有一天也會如夢魘般爬上我的身軀,」緹羅塔瑪起身,深了個懶腰「只是我也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對那神奇的蘇摩甘露提不上興致。」

濕婆一手托著下巴,心想這怪異的女孩竟對大半神祉都為之瘋狂的不老秘藥不感興趣,只是心念一轉,自己不也是興趣缺缺嗎?濕婆突然對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笨拙。轉瞬間,兩人又被眾神和阿修羅們的吆喝聲引開了注意。

 

不知不覺,千百年過去了,宇宙海已被翻攪成乳汁狀,海面散發著灼熱的蒸氣,眾神們已汗流浹背,阿修羅也被蛇王舍沙被拉扯時吐出的氣息弄的狼狽不堪。只是蘇摩仍未出現,眾神只是更賣力的拉著。

濕婆望著沸騰的乳海,笑道:「呀,宇宙海竟被翻成這副德性。說不定再過一會兒真會被他們翻攪出什麼神奇的蘇摩出來。」

「世尊……」緹羅塔瑪面露愁容,濕婆朝她眼望的方向看去。須彌山上的花草樹木早已受不了乳海灼熱的熱氣而凋零,而那些未亡而虛弱的動物也禁不起搖晃墜入沸騰的海中,也別提那海中原本悠游的魚龜蝦蟹,他們浮在海上的屍軀早已腐敗發臭。

「世尊,您瞧那些痛苦的眾生們,他們弱小的身軀正承受著無比的苦難,向我們祈求庇護。難道為了一掬那永恆的生命我們就得忽視他們的哭嚎,犧牲眾生以完成我們的宿願?」

「妳又何必如此著急呀,緹羅塔瑪。」濕婆笑道「那些俗物的生命原本就如晨露般短暫,比起我們億萬年的壽命,他們的生老病死只不過是我們一盞茶的光景。更何況若我們真得到那永恆的蘇摩,他們的生死不就更是微不足道?若為了這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停重複發生的事悲痛,那未免顯得太不智了。」緹羅塔瑪本還想反駁,只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眾神和阿修羅更加賣力的拉著,須彌山上早已光禿一片,乳海也幾近乾涸,連魚蟹動物的屍骸也不知跑哪去了,而那蘇摩卻遲遲未見。突然,蛇王舍沙再也受不了這千百年的拉扯,乳海的蒸氣弄得牠暈頭轉向,牠忍不住吐出了腹中的赫拉厚。

 

赫拉厚,致命的毒,足以讓三界的海和湖泊都化為死寂的惡沼。

 

「世尊!三界眾生真的會因此滅絕的!」

濕婆有些慍怒「那些神祉現在只是被興奮沖昏了頭,等到他們被溢出的赫拉厚燙傷腳底就自然會想辦法解決的。再說,再過不久永恆的蘇摩或許就會出現,你又何必為了那些渺小的存在大驚小怪?」

緹羅塔瑪仍是不安的觀望著,咬著下唇,手中輕扯著髮絲,焦躁得來回踱步。眾生痛苦的哀嚎還在耳邊打轉,腦中思緒雜亂的衝擊著……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兀自佇立半响,不久竟咯咯笑了起來。

 

大無畏的濕婆神也為這反常的舉動微微一驚。

 

「世尊,我突然了解我為什麼對蘇摩不感興趣了。」

緹羅塔瑪說道「我跳舞的時候,有時感覺塵世於我抽離,耳邊只剩下音樂聲與我自己的腳步聲,當下我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中,時間彷彿無限拉長,儘管一支舞不過數分鐘的光景,當下卻彷彿一個輪迴那麼久……」

自身專司舞蹈和音樂的濕婆卻仍未搞懂。

「世尊啊,那尊貴的悠羅尼曇花,數千年只開花一次,每次開花卻只有一個清晨的花期;而那數分鐘所綻放的美便是她數千年的盼望,她美麗的瞬間便蘊含了千載的光陰。這三界普世中短暫的生命們,在一次須彌山的朝陽和黃昏間便不知歷經多少輪迴,但是幾個日夜的生命中所譜下的足跡和故事就算一千隻世尊的神牛也駝不動。如舞蹈時的我,稍縱即逝的歲月無盡藏,無數個當下都是可貴的永遠。」

緹羅塔瑪起身,向濕婆行了禮。

 

   「世尊,無限的永恆便在有限的時光中。」

緹羅塔瑪縱身一躍,跳入那致命的赫拉厚中。

 

大無畏的濕婆神,臉色瞬間鐵青。

 

飛天微弱的法力抵抗不了赫拉厚致命的毒性,一聲尖叫,緹羅塔瑪美麗勻稱的身軀瞬間融蝕,那曾跳過無數動人舞蹈的白皙雙腿也化為兩根焦黑的枯枝,緹羅塔瑪原本身上總帶著飛天特有的芳香,現在卻只能聞到毒藥混合腐屍的惡臭。

 

眾神與阿修羅終於停了下來,蛇王舍沙因此有了千百年第一次喘息的機會。眾神們為眼前的光景騷動著「那是誰?」「好像是個飛天。」「有誰看清楚嗎?」「劇毒赫拉厚!何時出現的?」「這連對神都很危險!」「它流洩多久?已經蔓延三界了嗎?」眾神和阿修羅都陷入騷動。

濕婆神緩緩走來,眾神祉紛紛行禮「世尊……」梵天道,創始之神頓時也不知如何應對。

 

「無數個當下都是可貴的永遠啊……」

 

濕婆神雙手掬起赫拉厚,那高貴而無敵的神體也因其微微刺痛,濕婆神微閉雙眼,將致命的毒物一飲而下。

 

「世尊!!」眾神祉皆為之驚異,原本和神族敵對的阿修羅也個個瞠目結舌。

濕婆神眉頭一皺,曾英勇征服三座魔城的無雙破壞神也因這懾人的穢物感到痛苦,赫拉厚在他的喉嚨裡翻滾著,將濕婆神的喉嚨灼傷成奇異的青黑色。

那青黑色是如此的深邃,彷彿是一個無星的新月之夜,黑暗的似能將人吞噬卻是如此澄淨而純粹,沉靜憂傷的青黑色。

  

 三界眾生於是自劇毒的陰影中解脫,世人後來獻給濕婆神「尼拉坎陀」的稱號(意即藍喉)。

 

突然,乾涸的乳海湧現出一道發光的清泉,是那神奇的蘇摩,這長生不老的靈藥竟是出現在劇毒之後。眾神和阿修羅見到了想望千百年的神奇甘露,一一為之瘋狂,早忘了先前的合作關係,狂亂的搶奪不老靈泉。對剛剛一連串驚人的情景早已忘的一乾二淨,眼前只剩下那可貴的蘇摩。

  

而濕婆神兀自坐在緹羅塔瑪的屍骨前,咀嚼緹羅塔瑪最後的話語。

 

 

 

 

 

 

註1 本作改編自印度神話故事「乳海翻騰」,這是類似印度創世紀的故事,許多事物和神祉在翻攪乳海的過程中創造出來,實際上濕婆神飲下劇毒赫拉厚的情節只是其中一個小插曲。

 

註2 原版神話中,並無緹羅塔瑪的出現(但印度神話確實有這號人物),事實上所謂的飛天是在「乳海翻騰」發生後才出現的。

原本神話中濕婆神是受了守護之神毗濕奴所託(一方面也是濕婆神自身兼具殘忍及慈愛的天性)方才將赫拉厚飲下以拯救蒼生

 

 

附:乳海翻騰--原文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須彌山聳立在大地的中央,它的山峰直插雲霄,凡人無法攀登,須彌山上充滿著各種奇花異草、溪流瀑布、璀璨寶石,天神們和阿修羅們都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裡。

那時,天神們雖然壽命比凡人長得多,但也有生老病死,有一天,眾神與阿修羅為了生老病死的問題,發生了爭執,梵天為了調解一觸即發的戰爭,便告訴眾神和阿修羅,同心協力翻攪大海,就可以得到永生的甘露──蘇摩

於是,大蛇舍沙奉毘濕奴大神的命令,拔起一萬兩千多里高的曼陀羅山,放在馱著世界的海龜王背上,作為軸棒。並以蛇王當作繩子纏繞在山腰。

 

天神與魔王,各自帶了大批人馬趕到現場,阿修羅抓住蛇王的頭,天神抓住蛇王的尾巴,然後不停地拔河攪動大海,旁邊還有猴神哈奴曼在協助。祂們一攪就是數百年,天神和阿修羅不停地攪啊攪、攪啊攪,在炙烈的火燄和傾盆的大雨中不停攪動,山上的飛禽走獸全告死亡、草木的汁液也流入大海,海水始化成乳,後又化為油脂,從大海中出現了太陽與月亮,從此出現光明與黑暗,但是甘露仍未出現......

 

翻騰了千年後, 乳海都快給攪乾了, 因為磨擦產生的高熱,使水沸騰,魚、蝦、鱷魚紛紛燙熟而死亡。乳海翻騰令巨蛇不堪折磨而吐出致命的毒液,梵天於是連哄帶騙要濕婆喝下毒液,濕婆不忍眾生深受其害,含著淚吞下毒液以保護眾神。剎那間,蘇摩甘露終於湧現了,阿修羅們蜂擁而上,爭先恐後地發出了可怕的喧囂,他們你爭我奪,都想一口吞下這瓊漿玉液,毘濕奴見這混亂場面,靈機一動,化神為美麗的女子婆娑跳起艷舞。

 

無數的分身出現在攪動的乳海上,她們化身為美麗的飛天阿普莎拉,好色的阿修羅見到了天女,各各為之目炫神迷魂不守舍,而眾神也就趁阿修羅不注意時,偷偷奪得蘇摩甘露,一飲而盡,成為不死之身。

 

其中一個阿修羅, 眼看蘇摩甘露快要被眾神喝完了,就化身為天神, 排隊也喝了一口甘露。甘露還沒吞到這個化身為神仙的阿修羅的肚子中,還只在喉嚨中時, 天上的日神及月神看出來這個天神是冒牌貨, 敢緊向毗濕奴打小報告,毗濕奴一驚之下放出手中的飛輪立刻砍下他的頭。這個阿修羅的身體馬上死去了, 但頭部已經喝到了長生不死的甘露,所以頭部並沒有死去。該頭知道是日神、月神打的小報告,害他功虧一簣,於是恨之入骨, 日以繼夜地追逐日神及月神, 偶爾把祂們吞進喉嚨中, 但是因為阿修羅的喉嚨已經被砍斷了,所以吞進去的日月神還是會跑出來。這就是日蝕和月蝕的原因,從此以後,眾神與阿修羅便爭戰不歇,直到永遠......( http://skygene.blogspot.com/2008/02/churning-of-ocean-of-milk.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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