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朦朧的細雨淅瀝紛飛;風,頑強的狂風狂嘯盤旋。

 

我踏著濕滑的路面,濺起一滴滴的回憶。

 

 

蒼穹佈滿灰濛的雲朵,襯著憂鬱的藍色,映照著我此刻的心。

 

身處在這幾近荒廢的城鎮,只有孤獨的呢喃和老人的太息。一路上都是破爛的老房,人群也寥寥可數,倒是迎面痛擊的是陣陣黃土,讓我心情槁木死灰。

 

我頂著沙濛濛的風、霧茫茫的雨,儘管眼前景觀有些漫漶,但依舊憑著記憶,來到了一間被廢棄的三合院前面。

 

因沒有撐傘的關係,我身子早已經濕了一片。我疾行在這狂亂中,雖然我把這趕忙的原因歸咎於工作和父親,其實我想我只是不太想再踏入這城鎮罷了。

 

 

我摀著嘴,一手揮拍著佈滿塵埃的惡臭空氣,環顧整體的擺設,就以如此舉動走進了正堂。

 

進到裡頭,只見裡面頹爛不堪供桌上,盡是腐朽牌位,殘破碎裂的牆腳四周佈滿著蜘蛛網,爐上的香火徒留一縷煙氣,早已沒有印象中香火爭騰氤氳,反而是一股冽重的腐敗味在空氣中畢露原形。

 

曾幾何時,在這房屋之外的街道上,那些攤販的吆喝聲,還有原住民的文藝飾品小販,抑或是定期廟會中,熙來攘往、人聲鼎沸的盛況。

 

而如今還在嗎?此時也只有風雨聲回應著我。

 

 

「蛤(阿)陳!!你是蛤(阿)陳的嗎?」原住民式中文在我背後乍然響起。

 

「死原住民!?」我興喜若狂地轉身,笑盈盈去迎接。

 

「看來我們都沒忘記彼此的啦!哈哈!」

 

他叫「陳今」,一身穿著落伍的服裝,是十幾年前在流行的時髦服飾,黝黑漢燦爛的笑容依舊沒改變。

 

「好久不見的啦!哈哈哈!」我爽朗地大笑。

 

我走上前去,我們兩人深深的擁抱在一起。

 

「這裡變了好多!」我雖然笑著說,但我的眼神我知道卻是失望的。

 

他苦笑說:「在你走之後,政府把觀光還有其他政策重點放在其他的地方,而時代也在進步,沒人保存這裡的觀光文化,自然落寞了。」

 

接著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說:「你回來主要是想幹麻?」

 

「緬懷過去囉……」

 

「啊?」

 

我沒理陳今,只是抬起頭,閉上眼睛。

 

有些事情,一萬年都不會忘記。

 

 

「阿陳!!」甜美的聲音從我背後悠然而起。

 

阿陳是我的小名,而叫我的少女是叫「阿馨」,她沒有名字,是個被遺棄的孤兒。

 

我躺在茵茵草原上,四周佈滿蓊鬱的樹林,感受那徐徐和風的愛撫還有森林綠樹的滋養。

 

不久之前我母親猝死,因為一場車禍而往生的,在那之後父親變得不太正常,於是先把我丟在這個地方,讓祖父母照顧一陣子。

 

而我的心情跌落谷底,甚至開始自暴自棄,但是碰上了她,看到了她的樂觀,就讓我覺得自己真是很該死。

 

此後我有什麼心事都會跟她訴苦,想當然爾不是哭訴,而是謾罵的方式,而她會鼓勵我還有幫助我。

 

 

「幹什麼啦!?」我不太高興地回吼。

 

阿馨是個鄉下活潑少女,她雖然沒有都市的煙脂少女那樣的嫵媚,丰姿錯約,但是她仍有獨到的魅力-開朗的笑容。

 

「給你!」她遞給我一束花草。

 

我呆愣住,過一會才嘆口氣說:「妳啊……」

 

「有什麼不對嗎?」說完,一陣冷風吹來,阿馨驟然咳起,很激烈。

 

「你身子很虛耶,要不要緊啊?」我心裡是很著急,她的一舉一動其實我都很在意。

 

她煙然一笑,猝然把野花丟在我的臉上後,匆忙而去。

 

「喂!!欠打喔!!」我假裝生氣,跳起來追了上去。

 

她嘻笑地回頭對我做鬼臉,大叫:「追我啊!!哈哈!!」

 

「你跑不掉的!!」

 

我一直以為這種生活會一直下去,我是真的這麼認為的,淳樸的人生,我想就是這麼一回事。

 

追著頑皮的她,希望是永無止盡的追著。

 

當時我所聞到的是幸福的味道。

 

 

我和陳今走進正堂,我看著最前面的牌位,上面刻著兩個字-阿馨。

 

「你果然是來看她的。」陳今也盯著牌位看。

 

我伸手拿起牌位,用另一隻手輕揉擦拭著上面的灰塵,腦中一片空白,我的心隨之絞痛,整個心臟仿佛墜入深淵般,呼吸驟然停止。

 

我的手緊緊抓著這牌位,眼框充滿血絲,呼吸聲也漸漸變得凝重急促,手早已發抖到無力。

 

外面滂沱大雨依然下著。

 

雨勢驀然增大,驟雨如簾。我望著那滲進來正堂的雨水,載滿回憶的雨水…

 

 

接著我的視線模糊了。

 

「阿陳?」

 

「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哽咽著說,早把阿馨的木牌緊緊抱住。

 

我顫抖的臉頰輕柔地靠著木牌,我可以感覺阿馨就在我的懷抱裡。淚斜斜從我鼻頭劃下,滑過木牌。

 

多麼渴望擁抱著她,阿馨……

 

我輕輕地,緩緩地…磨蹭著阿馨,如同過去一般…就算只剩下木牌。

 

「阿馨──!!」我閉起眼睛,張嘴奮力一吼。

 

這一刻,我重重跪下,眼淚終於潰堤了。

 

 

「奇怪了?阿馨沒來,已經過了很久了耶。」我帶著擔憂還有憤怒的心情。

 

等了又等,直到半天之後我才離開山坡,獨自回到家裡,那一天我並沒有意會到事情的嚴重性。

 

翌日,一大早我便莫名起來了,而外頭飄著綿綿細雨,走出門去,外頭空盪盪的,不同以往的盛況,都跑去哪裡了?

 

 

「今天怎麼沒啥人?」我問剛走進門的祖父。

 

「唉…告訴你好了,今早在山谷下發現阿馨的屍體,聽說是因為天雨路滑,又因咳得太厲害失足跌落…」祖父不敢正面看我,滄桑聲音表露無疑。

 

轟隆──!!雷聲轟然巨響。

 

一道閃光射進我的眼睛,但我眼睛卻頓時撐大,我僵硬地轉頭望著半透明的玻璃。

 

我可以透過玻璃看到我蒼白的臉、驚恐的眼神。

 

在這道雷聲乍響之時,被震懾了,似乎停止了跳動,只能驚望著外頭的雨。

 

這時的我,再也聞不到幸福了,只有雨味。而我還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我多希望有人突然跑出來,大喊:「這是整人遊戲。」

 

 我多麼希望…

 

 多麼希望…

 

 

 

「她死得好不值…」陳今用哀悼的語氣說著。

 

「是啊…恩…」我用手掌摀住整張臉。

 

多麼希望把嗚咽的聲音吞回去,多麼希望把淚水、哽咽聲音、鼻涕擋住。

 

但這一切還是從我指縫中流洩出來。

 

包括那不堪的記憶。

 

 

她永遠都是笑嘻嘻地面對我,把堅強顯現,隱藏軟弱,我卻視為理所當然,最後連我自己對他的心意我都沒察覺到…最後只看到阿馨的一封信。

 

「老實說,其實我們早應該是彼此相愛,只是不願說出,不願察覺,不…應該是我才對…其實阿馨一直都站在體諒我的角度上照顧我,怎麼會有她這種人…」我雙拳緊握,咬著下唇望著我那流血的膝蓋。

 

「她只要你開心,或許病痛或許其他的那些事情她都不顧。」陳今安慰我。

 

「而之後父親振作了,事業有成,我跟他搬到國外定居。造化弄人,雖然我現在也攻成名就,卻也無法再見到阿馨了。好了,現在我想我該走了。」說完後,我低著頭把木牌放回去,心情慢慢平復,卻只有空虛與絕望。

 

「可是現在雨這麼大!?」陳今瞠目而視。

 

「對我來說沒有雨,對阿馨來說也是,雨阻隔不了我們。」

 

我兩手插進口袋,不等陳今回話,便瀟灑地走出正堂。

 

 

「我等你再回來,到時候這裡一定會跟十幾年前一樣!!」

 

 

我背對著他揮揮手,嘴角上仰。

 

 

我走到了山間小道,經過過去我和阿馨經常碰面的地方。

 

 

我把懷中的泛黃的信拿了出來,儘管已經濕淋淋,但內容我早已記得。

 

 

阿陳:

 

我想我自己是活不久的了,雖然我知道,但不想讓你擔心,也告誡我父母千萬別說出去,所以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不免要老套地說:「我已經死了吧。」可是我還是很開朗,所以你千萬別哭泣。

 

雖然曾經想過與你到老的模樣,可是我想即使沒有病痛的困擾,你還是不屬於這裡,這裡只是你生命中的一角而已,你應該要有更美好的將來,我從你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這一切。儘管如此,我還是很自私沒把我所有的想法告訴你,原諒我……好嗎?

 

還是一句老話,你真的要開朗一點啦!!別哭哭啼啼的喔!!

 

如果真的哪天我們天人永隔,你也別忘了,我還是陪伴在你身邊。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阿馨 筆 1997年

 

 

我雙手輕輕放開,只見信立即被風吹至遠方的山谷中盤旋。

 

只是「咻!」的一聲,我也把唯一的記憶象徵拋去了。

 

再回到這裡,然後再看一次這封信,我好像有另外的感受出現。眼前山谷層層疊疊無窮無盡,風雨狂亂,而塵土飛揚。

 

真的還是好痛苦。

 

 

「阿陳!!」此時突然有聲音自我後方響起。

 

我睜大眼睛,這個聲音是!?

 

我轉過身來,看到了小時候我熟悉的阿馨,就在我的眼前,真的就在我的眼前!她對我微微笑,如同過去那般,毫無虛假。

 

在這個時候,我笑著流下眼淚了。我迎面望著阿馨,久久不能自己。

 

她手伸向我,一樣是那充滿歡樂的眼神,但就在碰觸到我的瞬間,她消散了。

 

我當場愣住,腦中一片空白,紅著眼眶在原地好幾分鐘。

 

「阿馨…」我說完後,吐了口大氣。

 

我轉過身去,再次仰望著天空。

 

 

雨停止了,風停止了,眼淚也停止了。

 

 

其實我早該知道……

 

妳始終在我心中。

 

不是嗎?阿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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