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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冷的黑夜中,冷淡的月光若有若無地為四周高聳的樹林勾勒出不確實的詭異輪廓。

一旁在白天喧囂的產業道路也安靜得睡著了般,順著月光的痕跡可以望見在不遠的轉彎處金屬柵欄外那片盤踞在懸崖外下的渾濁暗黑,就像是巨大而充滿惡意的深海魚的嘴,那麼道路兩旁零落而稀疏的閃避路燈便是為了捕殺食物的尖銳牙齒。在馬路旁柵欄邊的地上象徵性地散落著些許燒了一半的冥紙及殘屑般的枯萎花束。

不知從哪裡傳來激烈的狗吠,狗的叫聲尾音拉得長而激烈。

一個人影緩緩在路邊蹣跚的走著,就著月光可以看出人影留著長長的髮型,穿著連身的寬鬆裙裝並披著針織外套,纖細的手愛憐地撫著隆起的腹部,毫無疑問地是個孕婦。

孕婦的身影在這樣的場景中顯得有些突兀而令人困惑甚至不安,雖然她的步伐有些不穩定,但卻又透露著某種堅決的姿態,可以看出她無顏色的眼神像是要死咬住般盯著不到十公尺外那轉彎處後的那片黑暗空間。

在孕婦身後的五公尺處,另一個嬌小的身影從深沉的樹影中無聲無息冒出並移動著。

那身影有著一頭齊耳垂的短髮,身上穿著在這時節來說有些單薄的短袖白襯衫與及膝的黑色百摺裙,肩上的綠色書包寫著某所知名女子高中的校名。

是個在這時間點出現在這樣的場景中也不太融洽的女高中生。

女高中生稚氣而蒼白的臉龐上有著一對美麗而深遂的眼睛,那對眼睛中的深黑色瞳孔正用難以言喻的表情追逐著孕婦的背影。

踏著空洞的腳步,孕婦已經緩緩到達了轉彎處,並且用不太熟練的動作翻越了柵欄,一旁用來照映對向來車;支架有些扭曲的圓形凸鏡正映著山與月亮的倒影。

「是要跳下去嗎?」

不知何時女高中生靠近了柵欄並隔著它站在孕婦身後,並發出了銀製風鈴般的聲音。

「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喔!雖然這種說法超老派的啦,不過還滿實在的,如果一了百了就能解決問題的話早就天下太平囉。」

孕婦站在懸崖邊的背影如同在夢境中夢到了墜地的情況般劇烈地大大抖動了一下,似乎被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而雙手插腰的女高中生則閉著雙眼揚起下巴的擺出沉思的樣子,還順便輕輕的搖了搖頭,那故作姿態的老成語言更加突顯出她稚嫩而天真的本質。

聽著銀製風鈴般的聲音說出的話語,孕婦望著那深不可測的黑暗深淵的無機質瞳孔雖然緩慢而細微;卻毫無疑問的冒出了紅色火光。

「妳懂什麼?」背對著女高中生的孕婦發出了微弱卻又極富重量的低沉聲音,出乎意料的是那音質充滿了渾沌而刺耳的沙啞。

這次,換女高中生被那突然的回應下了一大跳,黑亮的皮鞋帶著白晰而細長的雙腿在半秒內向上微微離了地約一點五公分左右。

在近乎藍色的月光中,一絲驚訝爬過女高中生有些古典的五官,但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她的嘴角以有點曖昧的角度微微揚起,有著濃密修長睫毛的雙眼瞇了起來打量面前的孤單身影。

「妳知道嗎?」孕婦再度用那帶有雜質的聲音哽咽地說著,肩膀微微顫抖著。

「我們的小孩下個月就要出生了,名字都請老師算好了‧‧‧‧‧‧但是,三個月前外子卻車禍死了-就在這裡。」

在十八秒鐘的停頓中,因過度壓抑而更形壯大的嗚咽聲斷斷續續的在這個安靜的月夜述說著某個常見的一般悲劇,尺寸大約就是每天新聞上撥出時觀眾會有感而發的嘆息個幾次,卻不會放在腦中超過五分鐘的大小。

望著那細微抖動著肩的暗淡背影,女高中生感覺自己似乎可以看到那落入黑暗中前反射了瞬間的月光;流星般的淚珠。

雖然想說些什麼,但女高中生輕輕張開的嘴只是透露出空洞的無聲與無息。最後,低下了頭的她看好像在想著什麼卻又找不到切入點,皺起了淡色的眉讓沉默蔓延在四周。

接著孕婦又開了口:「雖然知道是沙石車肇事,但因為沒有目擊者,警方的調查根本毫無進展,只會說他們正在努力以赴的推托之詞。保險的理賠也沒有著落,什麼都沒有了。婆婆說因為我是斷掌又屬虎才會剋死她兒子,搬回娘家後嫂嫂跟大哥不到一個月就擺出明顯不耐煩的臉色。

「然後‧‧‧‧‧‧外子在北部工作認識的外遇對象還找上門來說是我的關係所以他的男人才會出意外死掉。的確,那天如果我只要冷靜一點的話,就會發現其實那只是比較激烈的陣痛而已,他也不用從北部開夜車趕回來,也不會發生意外,我也可能不會知道他有了外遇,而且對象還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

二十秒的無言後,孕婦緩緩地轉了過來,臉上只剩兩行乾涸的淚痕。她終於看了那個打擾了她所選擇的救贖的聲音屬於誰。

一開始孕婦有些困惑,畢竟那身制服出現在其他場所;不論是百貨公司、茶鋪、黃昏的喧囂街頭與行進中的公車都很適合,但並不包括深夜中的這個地方。

女高中生望向孕婦的臉,表情混合了哀傷與害怕還有不知所措。

在皎潔的月光下,孕婦可以清楚的由上而下的端詳眼前的身影,當她看到那雙款式可愛的皮鞋時,難以理解的神色在她臉龐暈開。

掛在天空中的月亮的角度有些改變。

孕婦先是驚訝的向後退了一步,但又馬上露出了一抹奇妙的微笑。

那微笑究竟代表了什麼在也沒有人會知道,因為那向後的一步是踩在懸崖的邊緣之外,雖然挺著大肚子的她反射性的揮舞著雙手並抬起一隻穿著白鞋的腳試著維持平衡,但還是受到詛咒般的地心引力所拉扯,在片刻的時間就被吸入了那深海般的黑暗之中,只剩一隻白色的鞋被拋下並滾向女高中生腳邊燒了一半的冥紙及殘屑般的枯萎花束旁。

女高中生默默看著眼前發生的事,前前後後約三秒而已吧。

她的內心也許有些起伏,但畢竟所謂的感受或這樣的東西其實跟她沒什麼關係了。不過,也許還是有些什麼留了下來,所以她依然皺著眉。

孤寂的白鞋跟其他月光下的事物一樣被拉出了淡而扭曲的影子,可是女高中生雖然也沐浴在同樣的月光中‧‧‧‧‧‧腳下卻沒有任何影子。

這是這些日子來第幾次有人跟她產生了共鳴呢?第三或第五次吧!

她記不起來了,就像時間與日夜對她絲毫沒有意義一樣。

如同沒有了負責記錄的錄音機,她是只擁有已經消逝的過去的老舊錄音帶,無法去進行任何更新了。但偏偏留下鮮明記錄的只有最後的部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斷不斷的重複那最後的一段。

滿是酒臭味的繼父之形貌又回到了她心中。下體的劇烈撕裂感、母親輕視的眼神與凌虐,一切的一切又再度包圍並且吞噬了她。

又再開始了。她心想,然後閉上了眼睛並嘆了口氣。

當她睜開眼時,就像那晚一樣,她又回到了那片樹林的那棵樹下,而那條打了個環的童軍繩早已經垂在了那裡等著她把纖細的脖子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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