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他騎著那輛綠色的腳踏車在那條平日車流量最大的那條馬路,等紅燈。

他極短又清爽的頭髮,在雨中撥了那麼兩三下,就這麼囂張的在雨中站立。身上的制服是扣格子的短袖白色襯衫,斗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像是他穿著薄紙一般,瘦弱又無助的讓雨水描繪出體型。

每天他回家,總會邀三五好友,只是今天下雨,很多人都拒絕了。

雨勢越來越猛,染黑了土色的卡其褲、也將白色的襯衫染成透明。旁邊的小紅人,像站衛兵般,無情又冷清的嚴格控管著,分秒不肯退讓。

突然雨停了,當他發現雨滴沒有落在他身上時,他以為雨停了。昂頭一看,一個白淨可愛的男孩幫他撐傘。看上去年齡應該差個兩歲。

他一時無語,只是點頭示意表達感謝。男孩微微地笑了,然後說:「看你淋雨的樣子,心裡頭總覺得怪怪的。」

大珠小珠落玉盤,啪搭啪搭的打著傘,打著沒躲進傘內的男孩的背包,打著他的腳踏車的車輪,打著不知是哪間鐵皮屋的鏗鏘。

他覺得此時無聲勝有聲,但仍舊想了幾句他早已知道的對白:「你讀附近的學校?」

「大河國中,我三年級了。」男孩的臉像是畫上一般,雖然已是夏天,但今天的大雨,冷得像冬天一般刺骨不舒服,以至於臉上像上了粉底。氣候果然是最好的化妝品。

紅燈了。他跟那位男孩答完謝,那男孩在他要踏腳踏時,說了:「你不穿雨衣?」

他搖搖頭,然後說:「你人真好。」心裡一陣暖意湧上,彷彿一切的紛擾、以及因為下雨而莫名的鬱悶,頓時溶解在附著於身上的水珠。

 


幾日後的晴天,足以讓他在那條路上來回盼顧,他不時且無意的發出嘆息,只因為沒有見到那個男孩的影子。他在腦海裡百轉千迴幾萬種偶遇的對白,或是幻想著如同那日的雨天來臨。

那條街他經過了兩年,卻是這幾天才認真的端詳,他總是會有種第六感,那男孩會突然在某個便利商店或者紅綠燈,或者一面矮牆出現。

那是種錯覺,在綠燈閃爍之時,他覺得再等一會兒就能與男孩相見,即便不是下雨的日子。

日子過了兩天,他突然想起了,他還有這麼個方法。

他在網路上打上了心情點滴,點進大河國中的討論板,他猶豫了好久,才按下「發表」。然後隨即確認自己打上的內容,即使要發表前已經校稿過了,還是來回看了三四次,因為他擔心哪裡有不妥的地方。無意間瞥見,該板前一則留言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因而萬念俱灰。

在他放棄找尋那位男孩時的那天傍晚,他下課,如往常騎著腳踏車,他再次遇到那個男孩,這次不一樣的是,他的臉上比上次紅潤了些。

男孩遠處看見他,朝著他打招呼。他心裡劇烈地跳著,不知要不要停下車,好跟他聊天。那念頭一閃即逝,他感覺到在網路上的虛擬、與現實上的真實,隔著他永遠無法坦誠的心。

在虛與實的抉擇間,他停下車來,但在剎那的抉擇,他離了男孩一些距離。男孩朝他走了過來,覺得狐疑更一臉難以言喻的驚喜。

「你下課了?」男孩問他。

「對呀。」他又見到男孩的微笑,有點生澀尷尬的樣子。

「我家住這裡。」男孩指著後身的一座大廈,青梗大廈。

「你剛補習完?」他問了。

「恩,最近要大考了,希望能有好一點的成績。」男孩回答他。

「你的模擬考成績多少呀?」他問著,總帶著一些長輩的口吻,深怕男孩反感,於是打住追問。

「二百多。老師們說我的志願應該是國立高中。」

 

「祝你金榜題名!」他說完覺得男孩離他好遠,這個七月要到了,他更感到沮喪,屆時大考完,或許就又更遙遠了。

他騎著腳踏車回家,心情飄飄然的,說不上是這次的偶遇是高興還是悲傷,他在虛與實之間找了個折衷點,就是不再網路上尋覓男孩的身分,也不再現實生活裡找尋他的影子。他從此繞了條街回家。

日子在光與影的交替之間,一天天的過了,而結果也如他所願,他再也沒有看見男孩,他介於半夢半醒,那是期盼或是灰念都無法形容的中間地帶。

 


帶著「金榜題名」的祝福,男孩五年前在國中考上了第一志願,後來再考上了心之嚮往的國立大學,有天教授出了個作業給他們,是請他們帶來屬於自己的記憶刻痕。

男孩的成長過於急速,一路上匆匆忙忙,並沒有留下什麼,他無意收尋了母校的網站,點開了留言板,留言版舒展而開,彷彿像割開什麼人的心房一樣。

「某天我在敦化街的十字路上,當時下著傾盆大雨,有個大河國中的同學,替我撐傘。前一陣子,父母車禍雙亡,我曾數度興起輕生的念頭,那把傘讓我想起了家人在世之時的情景。……我只是如此想著,彷彿他就是我的親人。那天之後,我覺得我也要替那些在雨中徬徨無助的人撐傘。……」

信末寫道想找尋五年前的那個男孩,他莫名的潸然下淚,且撿回了五年前的一整個自己,然後在留言後處回覆:

「我叫做陳靖凱,我就是當初那個男孩。……看到請盡速與我聯繫。」

這次換他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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