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賣了十幾年的麵，麵攤搬來巷口也已經好些年了，我從高中吃到大學畢業。牛肉麵、餛飩麵、炸醬麵，各種麵食一應俱全，但老張沒有因為樣樣通就樣樣鬆，無論是家常麵條、寬麵、細麵、手工拉麵，他都拿手，雖然不是什麼精緻餐點，卻總能滿足我挑剔的嘴和我的胃，想必鄰居們也相當滿意，小小的麵攤，用餐時刻總是有絡驛不絕的人潮。
朋友聽我這樣描述，常以為老張是那種想像中的外省老兵，操著大陸口音，大聲嚷嚷吆喝的北方大漢。所以我帶他們來吃的時候，除了聽狼吞虎嚥的吃麵聲外，還會看到驚訝的眼神，小小聲的告訴我，怎麼跟想像中的不一樣。更奇怪的是我常常看他去吃對面的燒臘和快餐，很少吃自己家的麵。該不會是人肉麵吧，朋友開玩笑的說。
大滷麵，麻醬麵，肉羹麵，麻辣拉麵不要酸菜湯多一點。
老張生得斯斯文文，若是穿起西裝，大概要讓人以為是在哪兒教書的老師，才四十多歲，比我爸還年輕，話不多，總是笑臉迎人。
乾拌麵，貢丸麵，招牌麵，沙茶涼麵不要紅蘿蔔。
我想經濟是真的很不景氣，愛逛菜市場的老媽說，那個賣肉旁邊的魚販子的表姊的同學的堂兄是老張的同學，念理工的，人家早當了經理什麼的去了。
酸辣麵，老虎麵，酢菜肉絲麵。
我是習慣早睡早起的人，從來不知道老張的麵店開到幾點，直到那一陣子公司很忙，總拖到十一二點才下班，才發現老張的攤子開到挺晚的，又餓又累的我也就吃了好一陣子的宵夜。
那幾天我才發現到，十二點半的時候，人很少，但總會有個阿姨固定來吃麵，也許是住在附近的，我實在沒注意過。她總是靜靜的點一碗麵，靜靜的坐下來吃完，老張總是多切一盤海帶給她，一樣不說話。
過了快一個月，公司忙的差不多了，我照常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去，在巷口點了麵坐下。沒過多久，那個阿姨靜靜的吃完，靜靜的離去。
陽春麵，加蛋，加菜，送盤海帶。午夜特製的餐點。
老張突然開口：她很美是吧
我楞了一下，認真回想，嗯，好像是長得不錯，年輕時該很多人追。
老張又說：她喜歡吃我煮的麵。
我口裡含著滷蛋說：很多人都愛吃啊，張叔你自己不愛吃嗎？
老張搖搖頭：我喜歡吃飯。
我還正想問，老張又默默的說：我的初戀情人，嫁人了。
那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做錯事般不知所措的低頭吃著麵，彷彿闖入了不該來的禁地。
但老張只是轉身站起，默默的擦著桌子。
後來我再也沒有半夜去吃過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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