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副刊部落格

在陸地上，他有時感到窒礙不安，大約是一種領域感，一種非其領域的挫敗感。雪地上出現的腳印，陽光底下的陰影，黏滑的手所碰觸的、流洩出美麗聲音的手風琴，總令他突然感覺到一種不協調的滯澀感。

他總是用著一條紅色圍巾掩飾他的鰓。

每日的早餐時分，他總是準時七點十分披上圍巾，踏出小小古舊的公寓，前往街角那個掛著湖綠色招牌的小店，隔著模糊、帶點塵垢的玻璃窗，窺視著那個女孩。一個喜好穿著高領毛衣的女孩。

黑色、白色、綠色、紅色、黃色、粉色，他默默數著女孩曾穿過的毛衣顏色。

今天，穿著橘色毛衣的女孩，仍舊坐在離門的第四個桌子，點著一杯開水，一個黑麥麵包，一顆蛋，和一片起司。

女孩的喜好總是沒有改變。無論是穿著，或是飲食。高領毛衣、水、黑麥麵包、蛋、起司，這是七天來他對女孩的所有印象。

女孩總是在七點五分進入店中，七點十分拿到餐點，咬了一口麵包後，打開放置在椅子上的報紙，閱讀。然後以著蛋、起司、水、麵包的節奏，緩慢而深切地啃囓完面前的食物。然後準時在七點四十分離開座位，推開鑲著貝殼的湖綠色大門離開。

他總是守著窗口的那片模糊的玻璃窗。然後準時在七點四十分的時候走向店門，等待著與女孩擦身而過的時刻，然後，進門。

七天來，他就過著這樣準確而興奮的生活。戴著他的圍巾，與一個不知名的女孩交錯而過。

女孩總是穿著高領毛衣，一如他總是圍著紅色圍巾。

他想，女孩的脖子上一定有著秘密，一如他是個以鰓維生的男人一般。對於擁有共同秘密的這件事，他有著一種奇異的興奮感，從頭皮向下直竄，流過鰓時，他有些顫抖。他們是同類，男人有些呼吸急促地想著。

與女孩擦身而過時，他會接近她黑色帶著水草香味的長捲髮，捲翹的睫毛下是深邃湛藍的雙眼，然後是一張一合的雙唇，和藏在高領毛衣下的滑膩的頸部肌膚。

在頸部的上緣處一定有著兩片粉色鮮嫩的鰓吧。他就這麼樣地抱著這個想法，低頭望著女孩的臉頰。而女孩平日總是低著頭，越過他。

今天，女孩突然抬起頭，與他相視了一秒半的時間，然後淡漠地轉向前方離去。在女孩的眼中，他看見自己渴望潤澤的欲望。鰓為他隔離了地面上的混濁，卻也帶來了脆弱。那種不安滯澀的感覺瞬間漲滿他整個胸膛，同時濡濕的潮水味也盈滿女孩的周圍。難受而又舒緩愉悅。

女孩轉身後，那股懷念的潮水味又退去。他逐步地感受到一股被綑綁住的束縛感，忍不住揪了揪頸上的紅色圍巾。

從這一刻起，他開始期待明天與女孩的會面。

隔日，他依舊在七點十分準時披上紅色圍巾，踏出公寓，前往街角那個掛著湖綠色招牌的小店，隔著模糊、帶點塵垢的玻璃窗，窺視著那個女孩。

一個喜好穿著高領毛衣的女孩。

在店裡那個離門的第四個桌子，桌上依舊擺著一杯開水，一個黑麥麵包，一顆蛋，和一片起司。女孩依舊在咬了一口麵包後，打開放置在椅子上的報紙閱讀。然後以著蛋、起司、水、麵包的節奏，緩慢而深切地啃囓完面前的食物。

然而有些許不同。

女孩依舊準時在七點四十分離開座位，推開鑲著貝殼的湖綠色大門離開。然而他卻不守在店門口，與女孩擦身而過。他只是揪了揪紅色圍巾，那條圍繞在他頸部掩飾著鰓，帶來些許不適感和窒礙呼吸的紅色圍巾，然後帶著一點點不協調的滯澀感和雪地上的腳印，踱步走回小小古舊的公寓。

不會再維持這樣規律的生活了吧，他想。

他走進了公寓，躺進了盛滿水的浴缸，任由清水淹沒他頸邊的腮。而女孩，也在踏出店門口後，轉身離開。女孩身上是一件低胸的、佈滿大片紅色花朵的高腰洋裝，滑膩的頸部肌膚上，只有一條鑲著白色珍珠的鍊子，和潔白細緻的皮膚。

沒有秘密。

他是一個男人。

他擁有一棟公寓，

一個浴缸，

一杯水，

一條街道，

一件紅色的圍巾。

他的習慣一直不變。

他是一個以鰓維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