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現在這種痛苦萬分、不值得而活的事實是千真萬確的話,那還要活下去嗎?」小思說過的話在我腦中迴盪。前年,那個我已故的好友,和我永別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面黃肌瘦、形同枯槁。她渴望向我求助,可是我知道我無法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見,只能一味的說生命很重要、妳還有希望,然後一直抱著她痛哭。現在,我也終於到了這裡,世界就是這樣,在行將就木之前,沒有人會去注意到另一個人沒有人會把別人的話真正的聽到腦子裏面去,只是一直認為自己最理性,把別人全部的情緒都當成耳邊風,隨便用自己的情感去概括這一切,彷彿他們全部都了解一樣。頂樓上的夜景很美,都市的霓虹取代了天上的群星,遠處煙囪的燈閃爍,持續排出的白煙翳入了天,「我才不要上那種天堂呢!那裡的天使可能也已經滿身污穢物了吧!」我想著。或許小思當時也是這樣想著,我們都是進不了天堂的人。

  「為什麼她活不下去呢?」我靠著頂樓的女兒牆獨自想著。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我已經累了,也無法再崩潰了,因為這樣也無濟於事,他們還不是只能成天跟著地球一齊轉動,不可能停下來看看誰落在後頭。現在,停下來的時間可以盡情我使用。反正,我已無力處理我未來的生活,人究竟得放下生命的全部,而我只是提早了點。至少在生命的最後,我想活得自在一點。小思她高三時走了,原因是長年的家暴和課業壓力,再加上和男友分手,(哼!三年的朋友竟比不上一個認識才半年的男人!)心中的支柱倒下,人注定消亡。奴隸般的生活和可怕的日常對她絲毫沒有任何憐憫,家人不預期的惡言相向,被可憐的母親要求去從娼,還被皮條客扒光並且反覆操練,這當然也是她男友和她分手的原因。(所以說男人這種生物真的是)現在的我完全能理解為何她會這麼做了,或許她在縱身一躍之前也和我一樣,凡事都無所謂了,無論生命在怎麼樣的重要和可貴也不值得我們永遠生活在這種人間地獄之中。

  在救護車的哀號從大樓前的馬路奔喪似的掠過之後,我站起身把手肘放在女兒牆上。在這裡,我想要忘記全部關於我自身的事、我的同學、朋友、載過我的公車司機、租屋處隔壁房的女子、親戚、戴著一個金牙的祖母、有點頑固的父親、現在或許消失不見的母親、我自己,它們個個都是如此的令我熟悉,直到令我厭惡、害怕。

  電話聲響起,是一封索然無味的簡訊,不過老天似乎要我多留在這世界幾天,好讓我可以悄然無聲地走。我先是感謝祂對我的生命的會後疼愛,然後回到我的住處,門上有追討我三個月房租的紙條,上面寫著最後的警告。我看了以後笑了一下,真是仁慈的房東呢!不過他可能再也收不到我的錢了,真可憐!不過至少比某個在故事一開始被殺的房東好很多了。我把紙條撕下,揉成一團丟在門外,逕自走了進去。我邊抽著菸邊呆望著電視後面的那塊發霉的壁紙。(咳!又嗆到了,真搞不懂為什麼有人想抽這種鬼東西。)

  且看我人生的最後,還有什麼意義可言吧!

(二)

  「大家好!我就是文學同好會的召集人-周芳。沒想到這間死氣沉沉的大學居然還有這麼多喜歡文藝的朋友們,真的令我好感動啊!現在廢話不多說!大家先來自我介紹吧!謝謝各位喔!」雖然說現場包括她自己只有五個人,不過這位短髮的女大生還是一如往常的充滿自信和活力。「這下成立社團有希望了!」她心裡高興地想著。

  在周芳自我介紹完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一段時間,一般人肯定會被這種時間的凝固感給窒息,不過這座冰山卻像蛋糕一般,一下子就被她切半,場面逐漸熱絡起來。

  「我叫陳尚恩!其實我對文學根本沒有什麼底子,只是單純的覺得看起來很好玩就加入了。興趣是打籃球跟慢跑,大家如果想運動的話可以隨時找我喔!」這位理著平頭且一整年老是穿著運動衣的男子好像根本上搞錯這個同好會成立的目的,不過召集人還是一樣很高興的歡迎他。

  接下來,一位戴著細框眼鏡、皮膚有點白的男子開始自我介紹:「我是朱柏舟,大二。平常喜歡讀一些文學作品,不過都是一個人在看,這次同好會的成立,真的很令我高興,我的文學基礎或許也可裡在這裡得到一些累積和昇華。」這位文質彬彬的青年,講話語氣柔順的有點膽怯,跟別人說話時常常低著頭看手上的書或是其他東西,很少會直視對方的雙眸。

  「接著輪到我了!」在場的第三位男子突然從位子上跳起來,坐在他旁邊的長髮女子因此嚇了一跳。「你可以不要那麼激動嗎?」周芳略帶微笑但語氣有明顯的改變地說。「不!這一刻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他望向另外兩位男子,「你們好!我叫吳忠諭,興趣是芳、思想是芳、一生的志業也是芳、就連性幻。」他話說到一半時就被周芳賞了一記右勾拳。他毫不氣餒,接著說:「咳!真不愧是芳!好痛啊!總之,周芳是我的女人!你們別妄想得到她!」「喔!好。」兩位男子冷靜地看著他說。「誰是你的女人啊!還有你們兩個在配合的頭啦!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周芳暴怒的吐槽響徹雲霄。

  在一陣鬧哄後,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位女子沒說話了,於是所有人開始慢慢端詳著她。那位留著長髮,穿著陰沉的女子似乎也注意到這股視線,像是在為了回應這些眼神地開口說話:「于翔真,大二。」之後她又靜默,於是周芳開口問:「那翔真妳的興趣是什麼?為什麼會加入同好會?」

「以前曾經有興趣過,但那無所謂,加入這裡的原因其實是當初妳在邀請我的時候,我沒注意聽就答應了。」她說話貧乏無味、掃人興致,原本熱烈的氣氛頓時一哄而散,大家都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著她,她似乎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眼神。

「那現在妳願意繼續留在這個同好會裡嗎?」周芳問。

「無所謂!不過既然我答應過,那我應該是會留下來。」此話一出,周芳臉上立刻浮出燦爛的笑顏,開心地握助于翔真的雙手說:「太好了!現在沒興趣沒關係,以後我們一定會一起幫妳找到興趣的!」事態的發展似乎不如長髮女子的預期,她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默默地接受了這項協議。

  所以,同好會開始運作。每個人都各帶著不同的人生觀下去閱讀,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在書中得到自己故事的解答,然後又會產生新的故事。

(三)

  「張文環,《閹雞》。」我看著同好會的閱讀書目,我最在久未整理的書桌前,放在左手邊的檯燈早就已經不亮了、筆筒裡的文具也殘破不堪。房東的紙條這次直接貼在我的書架上了,自從那一次奪命連環call之後,他就乾脆直接進我房間留言了,他下一次會不會直接在半夜叫我掃地出門呢?我計算一下自己目前每個月的支出,學貸姑且不算、房租、機車、父母用我的名義所辦的信用卡的帳單、健保費,然後我的收入,學校圖書館的工作、之前餐廳打工所剩的那一丁點錢,根本不夠用。算了,每天焦頭爛額的追著錢跑,反正我也不想再活多久了,大不了晚上多接幾個案子把房東打發掉好了!這種生活哪讀著下那種東西啊!它會替我賺錢嗎?

  現在我已經什麼事都不想做。倒在床上,想著今晚預定好的案子,心裡又像往常一樣產生出一種厭惡感和噁心感。接著我像往常一樣開始幻想,我不是很不想做,只是不想跟那類的男人做,記得第一次在做這個工作之前還不知道自己需要幻想,在做到一半時就直接衝到廁所裡頭嘔吐。雖然我知道這個身體已經被我糟蹋得差不多了(之前在餐廳工作的舊傷在隱隱作痛),但心裡還是會抵抗,我真的已經無所謂了,但還是會

  到工作前的那幾個小時是異常難熬的,難道我連這種事都做不好嗎?現在的感覺別奇怪,在我腦子一邊在幻想,雙手也一邊在身上來回撫摸時,我突然想到了媽媽,那位在父親破產時直接失蹤的女人、那位棄我們一家老小於不顧的女人、那位我曾經想看到她的屍體出現在我面前的女人、那位在失蹤前還未我編了一條圍巾的老太婆、那位以前每次在我生日時都會親我臉頰一下的媽媽、那位我曾經好幾次抱著她的大腿痛哭的媽媽。我雙眼一酸,溫熱的潮水從眼窩中溢出,在臉頰上劃過了兩行。奇怪!我明明是恨她的啊!我幹嘛現在想到她?明明應該是遠遠都不想再見面的,為何現在很想見她?夠了,我不想見她,我不想要見她啊!為何她一直在我的腦海中,陰魂不散的纏著我!不要,我不想再哭泣、難過、痛苦、思念了!但為何眼淚還是不斷流出來啊!為何命運要總是把我束縛在這無限可怕的循環裡啊!我想見她!我好想見她!

  過了一陣子,我為了不再想她,就開始看那篇小說。晚上的工作不出我所料的毀了,我在客人剛進來的時候就直接吐在他身上。

(四)

  同好會跟圖書館借了一間討論室,作為第一次讀書會的地點,討論室的外牆是高大雅致的落地窗,能讓下午的陽光透入,烘得室內有種四季如春的感覺。同好會成員的討論也因此熱烈了起來,在這種環境和周芳那種充滿活力的討論模式下,場面是不可能冷清的,但還是會產生一些溫差。同樣待在暖烘烘的休息室,這種室溫正剛好讓昨晚沒睡好的于翔真悠然的打盹,一臉幸福的樣子。大家看她那個樣子之後便忍不住叫醒她。周芳提議偷拍一張翔真睡覺的照片,當作紀念,這提議一呼百應,在全部的人鬼鬼祟祟的拍完照之後,他們就繼續之前的討論。

  尚恩說:「我覺得阿勇好可憐,遭遇到那些事之後變成那副模樣,但作者似乎一點都不同情他。」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腿上的護膝說。

  「重點不再那裏好不好,阿勇的遭遇就是自己能力不足加上抗壓性不夠,所以變成了輸家。真正辛苦的人是月里,她還要面對接下來的命運,正如活著的人永遠比去世的人痛苦一樣。」忠諭自信滿滿的說,當他講出最後一句話時,于翔真慢慢地醒過來。

  「可是阿勇也不想這樣啊!是社會一直不給他機會!」在尚恩話還未說完時,忠諭就插嘴道:「社會不給他機會,和他自己瘋掉根本是兩回事。」此話一出,尚恩莫名的惱火,接著說:「你有遇過挫折嗎?而且是嚴重到足以讓你一輩子堅持至今的希望破滅的挫折嗎?道理誰都會說,就是沒有人會去等他,月里最後也是拋替阿勇。每個人都期待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不論何時都能夠自力更生,也不會想想事情發生之後該如何處理。」激動的言論算是真正把翔真吵醒了,芳在一旁乾著急、不知所措,柏舟則是一味的翻著《閹雞》,不發一語。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每個人為了活下去都要努力地向前進,有人落下了也只能望一望他們,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能力留下來的問題。落下來的人如果自己最後爬不起來,那他的下場也只能是活該。」忠諭理直氣壯的說。這一句會令尚恩更加憤怒,他心裡有一種想衝向前去堵住這張自以為是的嘴的念頭。這時,于翔真算是完全醒來了,她看一看他們說:「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周芳笑著回答:「沒關係。」這才讓整個場面緩和下來。此時柏舟握著尚恩的一隻手說:「其實還是很多人在意阿勇的,就像是月里。要是月里不在意他,那她大可一開始就離家出走了。」

  然後他們很快的結束這個問題的討論,迅速的往下一個問題前進。這時于翔真問:「為什麼月里要自殺呢?」

  「因為整個世界都拋棄她了。」尚恩說。

  「最為一個小說的情節,月里的死亡算是一個比較好的結局,目的也是在描寫當時台灣社會的病態。」柏舟冷靜地說。「最後屋裡的亡靈也就象徵的月里,在結構上達到首尾呼應的效果。」他持續且平穩地說著,就像是非常努力統整出來的結論一樣,和一般人相比似乎是技高一籌。

  「所以月里是為了情節而存在?」翔真呆滯地問,眼神像是失了魂似的四處飄蕩著。

  「這種說法只答對了一半。」他的言論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除了幾乎失神的翔真之外大家心中都默認這個人很有深度。「與其談論月里這個角色只能跟著大劇情的腳步走,倒不如說月里本身就是情節的一部分,她是一個和情節融為一體的人物,使的這部小說能夠充滿張力和內涵。」他極盡可能的說明著。

  「所以月里是情節的一部分?」翔真這樣問之後,柏舟盡可能地跟她說明者只是基本的思考,對小說的思考要再深入一點。在柏舟滔滔不絕向她灌輸概念時,她完全不理會,直接從位子上站起來,向大家說:「抱歉!我要先離開了。」所有人頓時愕然,當然包括自始自終都被當作空氣人的柏舟。

  「所以妳覺得呢?翔真。說完再走也沒差多久吧!」芳和氣地問,想化解尷尬的氣氛。

  「月里是一個人」她轉身回來面對大家,「月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是那間屋子裡唯一活生生的人,一直纏著她、折磨著他不放的阿勇才是真正的亡靈吧!」她情緒有點激動,就像是自己親生經歷過一樣,而此話一出尚恩的頭似乎偏了一下,不正視翔真。

  「你談論的好像是為了小說而她必須死,可是都沒有想到月里本身是如何去想的,為什麼要自殺殉情!都沒有認真思考過她當時的情緒!」她用有點指責的口氣說道:「當活著比死了還痛苦的時候,死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把它說成為了小說、為了劇情,難道就不能說是為了她自己的人生嗎?」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立即甩門走出討論室,引起了整樓層的人注意。

(五)

  翔真氣憤地走出圖書館,走了幾步之後就駐足在廣場上凝視著藍灰色的天和鑲嵌在上頭的幾朵白色蕾絲邊。廣場上人來人往,有些人快步走過,似乎是趕著要去投胎;有些人邊走邊打鬧,彷彿這世界上就只有他們幾個人似的。就只有她,這個早已對世界感到絕望與厭惡的人,才能感受到這平凡無奇景色的震撼力。她感覺到她生命的末端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和每個人的出生都一樣,不!在生命的過程之中也一樣,每個人從出生自死亡都是孤獨的,家人和朋友都只能是「外人」,最後留下來的永遠都只有自己。

  當翔真正站的不動,在作那些旁人看來根本無所謂的妄想時,尚恩從圖書館裡衝了出來,跑至她面前。「這男人想幹嘛?」她心裡警備著,不過還是禮貌地問:「怎麼了?讀書會結束了嗎?」「先別說這個了!吶!我們已起去散個步如何?」他親切地說。

  他們走在被一片白千層擁抱的小徑之中,一串串像瓶刷子的白色小花隨著風舞動,不過這樣的景色搭在這兩人的內心則是完全違和,這兩個人都互相用奇異的眼光看著對方,就像動物園內看到那些動物有點奇怪但又無聊的日常生活一樣。

  「其實我以前是其實我以前是籃球校隊。」尚恩先開口說。

  「那後來怎麼了,怎麼沒在打了?」翔真豪不在意的問。

  「去年我出了車禍,撞斷了腿,醫生說我不能在比賽了。」他神情自若地回答、翔真則是緊閉著嘴,似乎是半句話都不想說,於是他就獨自講起自己的故事。

  尚恩自幼父母雙亡,由祖父母養大,家境很辛苦。但他自小體育成績表現優異,靠著比賽和學校的體育獎學金多少貼補家用,他也是看準這間大學有公費體育生而來就讀的。但由於這一場意外,今年開始學校不願意再給他公費優惠,不但如此,他也無法再參加比賽來賺取獎金。他因此向校方投訴,而今年年初學校給他的答覆是:「陳同學,非常抱歉!由於這項決議是根據特殊入學協議中的第二十八條所規訂的,所以無法更動決議。不過陳同學還是可以擔任校隊或是體育老師的助理,學校還是很需要你的能力,並且以基本工資當作酬勞。」低廉且耗時的基本工資根本無法支持他的學費、生活費和祖父母的醫藥費。學校像是踢皮球的把他踢出了公費班,但又不希望他轉校讓這裡的技術外流出去,只好裝作一個好人且對學生作出最大的支持-「即使你殘廢了,我還是很需要你,而且還可以在這裡打工。」尚恩一開始便知道了學校的真正用意,但他也不想轉學,因為轉學本身的搬遷就需要一筆費用。最後他說他要努力讀書爭取獎學金,來補足之前車禍對家裡造成的財務破洞。

  翔真聽完他說完一整串的故事後,雖然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但又不禁覺得這個人的想法太過理想、迂腐、不可置信,並用輕蔑的語氣問他:「獎學金那麼難申請,萬一拿不到該怎麼辦?你忘了這間大學有一堆為了升學而視成績如命的兩腳書櫥嗎?」

  「但沒有試過怎麼知道做不到?」他只說出這麼一句話,但像是貫徹自己的信念似的,這股衝勁讓她也無話可說。

  接著雙方沉默,走了五分鐘,翔真才又問:「那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沒幹嘛!只是覺得妳和我很像。」他的回答令她不解,但他沒再解釋,接著說:「生命雖然只能一個人孤獨的過沒錯,但這和厭不厭世是兩回事。」他不理翔真那極想抗辯的表情,馬上從背包裡拿出下次讀書會的文本,遞給她。翔真疑惑的看著她:「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是不知道妳到底面臨到多大的困境,不過到妳哪一種選擇才是最不值得的,我想妳應該很清楚才對。」他說完之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一下,只留下不知所措的翔真一個人待在那裏。

(六)

  一個星期過後,同好會舉行第二次的讀書會,翔真賴在家裡不願意來,不過周芳還是讓大家先一起討論,然後約定大家在讀書會後一起去翔真的住處看看。  於是他們一群人就騎著機車來到了翔真的住處,是一棟五層樓老舊且樓梯狹窄的公寓,翔真就住在五樓,每一層樓只有四戶,每一戶的空間都不大,如果讓一家四口來住的話或許還嫌太擠,而翔真住的空間有只有一戶中的一間房間。當他們站在門口按門鈴時,此時從們里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臉色極差的男子,活像個吸毒犯似的,也沒打招呼,一聲不吭地走了。所有人以為是和翔真住同一戶的室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他們進屋,發現客廳沒有人,於是周芳便打了通電話給翔真,只見其中一間房門緊閉的房間內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在翔真得知周芳就在客廳時,那個房間就開始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響,像是裡面堆滿著雜物似的。過不久,翔真急忙的趕出來,穿著邋遢,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不過柏舟卻看她看得入迷,這點翔真本人也稍微注意到了,於是迅速地整理完儀容,然後和同學們一起圍坐在客廳的老舊木椅上。

  在大家聊完天之後,然後周芳拿出下一次要讀的文本,問翔真是否會來。翔真答應了她的要求,周芳笑著問:「剛剛聽妳在房間內好像弄翻了一些什麼東西,要不要我們幫忙妳整理啊?」此話一出,大家異口同聲的贊同,於是不管翔真怎麼拒絕,他們函示打開了她的房間的那扇門。就在那一瞬間,就像潘朵拉之盒一樣,她崩潰了,他們看到房間內滿床的衣服、滿地打包好的便當盒和飲料罐、和翻倒了的垃圾桶、從中散落出來的好幾球衛生紙以及用過的打了結的保險套,整個房間充滿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在大家看到這副景象而沉默不語之後,馬上就被翔真烘了出去。只可惜這房間內部沒有保留著希望。

  現在對翔真來說算是一個最悲慘痛苦的時刻,在他們走之後,她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雙手抱膝哭泣。她覺得一切都完了,大家都發現了,然後會傳到她的父親、以前的朋友、甚至是社會,她怨恨上天,連死亡都要她抱著汙名而終。她恨不得馬上衝去那個地方跳樓,她開始怨恨自己為何當初不跳下去就好。此刻,門鈴響了。她走過去一看,是周芳!

  「對不起!可以讓我進去嗎?」她內疚的央求道。

(七)

  我開了門,芳她不由分說的馬上抱住我,邊哭邊對我說對不起。我無奈地關了大門之後坐下,然後她一直不斷地向我道歉,然後說她真的不是有意要讓我在大家面前出糗。看來她好像會錯意了,這也讓我大為放心,不過她一直向我道歉卻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然後,她就自行說要幫我整理房間,於是進了我房間,開始整理東西。在我勸說無效之後,就一起下去整理,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在所有垃圾都清理出去、衣服都重新整理一遍、床套也換了一張之後,已經七點半了。她嚷著要幫我煮飯而逕自走向廚房,反正我也無法阻止她,就隨她自己去弄。這時房東大力地敲門,叫我快去付房租,口氣不是很好,聲音大到廚房內的周芳跑出來看,後來房都一見到未曾相識的女子跑出來,反而開始對我微笑,拿了我的錢後就笑著說:「下次早點付啊!別讓我一直跑嘛!妳看我也一把老骨頭了!就可憐可憐我吧!」到底要可憐誰啊!我把這星期接案子賺的錢都給你了,還要我可憐你!真正可憐的是我好嗎?

  房東走後,我一臉不悅地走進廚房,看到她穿著圍裙戴著頭巾的樣子,讓我想到五年前的小思,她也是短髮。五年前,她也穿成這樣和我一起在我家裡煮飯。想到這裡,淚又飆了下來,被正在做菜的芳看到之後,她馬上用面紙擦拭我的臉頰,溫柔地問:「怎麼了?」

  「沒有,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我臉別過去看著碗櫥,不想和她四目相交。之後她也沒說什麼,只是繼續煮她的湯,於是我們一起把晚餐做好,在吃飯之前,我們只有聊和作菜有關的話題,其餘的半句都沒有提到。

  八點以後我們才坐下來準備要吃飯,我問她帶這麼晚沒問題嗎,她就說完全沒有問題,我也就順勢地幫她拿了碗筷。在吃飯時,我問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就說她很想當我的好朋友,可是卻把事情搞砸了,但還是很想了解我,所以在下午被我趕出去之後不久後就折回來,決心要向我道歉。天啊!原來像是我這樣的人還是會有人想和我做朋友,原來像我這種連自己的朋友和自己的生命都一踏塗地的人,還是會有人想留下來陪我,明明我都惡言相向,還是會有人想跟我待在一起!我心裡原本槁木死灰的腐土突然春意盎然。雖然世界的醜惡在多,但老天還是會留點美善給我,世界也不是完全地如此可恨。

    之後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就把飯吃完了,正在我剛洗完碗盤,把它們放回碗櫥之中後,她突然從我背後抱住我說:「小真,有沒有好一點?」這句話勾起了我的回憶,「小真」這是以前小思叫我的暱稱,沒想到我現在還可以聽到這個詞,我好感動。接著,我和她回到客廳,繼續剛才的話題。當晚她堅持要留下來陪我,說是想在這裡住一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凡是她的要求我都無法拒絕,就像是當年的小思一樣。

  在我們分別洗完澡之後,我們聊了很久的天,玩了很多的遊戲,我已經好久沒有如此的快樂過。她穿著我的睡衣,有點不合身。她比我高,胸部比我大,原本我穿剛剛好的上衣在她身上就顯得有點貼身。我們玩累了就一起到床上倒頭就睡,原本我們兩個人面朝不同方面,但後來她轉身過來撫摸我的長髮。「小真的頭髮好長好柔喔!真好摸!」她溫柔地說。

  這個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轉身過去面對著她的臉,毫不猶豫的親了小芳的嘴,舌頭伸了進去,她因此呻吟了一下。然後我壓在她身上,一鼓作氣地說:「小芳!我喜歡妳。」她臉紅地點了一下頭,然後主動把我抱在身上,「我也是!」她嬌羞地在我耳垂旁說。於是,當夜我們就在剛換完床套的床鋪上翻雲覆雨了一 整晚。

(八)

  時序進入冬季,短暫的白晝無法為大地帶來生氣,水仙如果熬得過冬夜便可在初春綻放,但問題就在於冬夜漫長地叫人心寒。

  第三次同好會的讀書會討論文本是黃春明的《看海的日子》,討論會一開始忠諭便鎖定白梅炮火全開,先是批評她思想迂腐,然後又指出要是她的「運氣」沒有那麼好的話,永遠在「等待救贖」的白梅是不能成功的,況且白梅也沒有達到真正的成功,她最後還是只能依靠男人生活而已。換而言之,如果白梅沒有那個討海人、沒有生兒子,那還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這篇小說根本表面上是個充滿希望的作品,實際上卻是個虛假的希望。他的言論當然引起一陣熱烈的回響,然後他卻直接針對翔真問:「妳覺得呢?」翔真則和氣地說:「是嗎?我不這麼覺得耶!」她解釋道:「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世界上有是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們能做的努力也就只有我們能力所及而已。但我覺得,白梅已經作了當時身為一為娼妓對於自己悲哀的命運的最大抵抗,況且真正要怪的是台灣社會對娼妓的污名,我認為白梅是個勇於反抗命運,令人欽佩的女人。」

  在翔真體無完膚的反擊之後,尚恩拍手為她叫好,忠諭的眼神變得更為輕蔑,芳在一旁擔心他們兩個人起衝突,眼神瞄了忠諭一下,似乎是叫他不要太激動。正當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原本坐在一旁都沒有說話的柏舟突然站出來,試圖緩和,「兩個人說的都很有道理,或許可以綜合一下你們的意見,再加上一些其他人的見解,得到一個完整的結論。」他冷靜地說。

  「這麼說也對!翔真同學的意見真的很有說服力呢!就像是自己『親生經歷』過一樣。」忠諭用一種令人不快的輕浮口氣說。他話一出口,尚恩終於耐不住性子,衝向前直接把他壓倒在會議桌上,「你在這麼口無遮攔,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他強硬的氣勢也讓忠諭不得不閉口。

  雖然後來讀書會還是有進行下去,但最後不歡而散,這也讓翔真的心理起了疙瘩。在讀書會後不久,周芳和忠諭兩個人馬上就在校大門外的咖啡廳見面。咖啡廳內人來人往讓鬧非凡,但市聲鼎沸彷彿在這兩個人之間降至了冰點,連服務員點單時也十分地困窘。

  「妳真的是蕾絲邊嗎?」忠諭冷靜地問,芳則一句話都沒有回答,他看了一下她的反應,繼續說:「我之前就在懷疑,妳要我們在學校隱藏我和你的婚姻關係的用意了。」

  「不…不是這樣的,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然是怎樣?快說啊!」他似乎有點惱怒。

  「是不小心答應她的,我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她會…會直接撲過來…」她試著想說明,但被打斷。

  「所以?」他用尖銳的眼神凝視她的臉。

  「我只想和她做普通朋友而已,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她極力澄清。

  忠諭看到自己老婆這樣的痛苦,心裡也無奈,說:「好吧!這次就算你不小心在外面玩女人啦!唉!沒想到連戲劇裡都是別人的丈夫在外面嫖妓,我家則是妻子啊!」結果他原本是要原諒周芳的一句玩笑話反而深深地傷了她的心。

  那一天晚上,忠諭和周芳親自到翔真的住處,想要盡速解決這一切。在進去屋子裡之前,上次他們在這裡遇見的那位骨瘦如材、雙頰凹陷、眼窩如火燒過般地焦黑的男子默默地從裡頭走出來,看了他們一眼,露出了一抹豺狼般的笑容,然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之後他們進屋去談話,今晚幾乎讓翔真潰堤,先是那個人帶來的消息後,她當時已經打算自己今後的人生要為周芳而活下去的時候,沒想到又傳來如此噩耗,這下子她生存的理由完全沒了。今晚的周芳和平日不同,對丈夫唯唯諾諾,就像那天晚上她壓上去時的態度一樣。整起事件的是起源於她,要是她沒有一廂情願地把芳當作人生的最後一線希望就沒事了、要是那天晚上沒有留芳下來住就沒事了、要是她不要幹那些淫猥的事來博取同情就沒事了、要是父親沒有破產、要是小思沒有自殺、要是自己沒有生存在這世界上…要是自己早一點去死就沒事了。她不想成為破壞別人愛情的兇手,況且她打從心裡認為她也沒有那個資格,於是整個談話過程中她半句反駁都沒有,面無表情地完全答應忠諭的要求。在他們離開之前,周芳還非常感謝她:「還好妳是一個善良的好人,能夠真正的理解我。」

  「我是一個善良的人嗎?」她自己問自己,她的希望早已破滅,此時心裡在想:「至少,讓我來對命運做出最後一個反抗吧!」於是,她就像白梅一樣的行動了。

(九)

  這個學期的同好會後來又聚了好幾次,翔真意興闌珊來了一兩次,來的時候總是有點心不在焉,柏舟開始對她產生反感,在某一次的讀書會上公開批評她的態度,而之後翔真再也沒有出現過了。他覺得很對不起大家,也很對不起翔真,於是親自登門道歉。但當他上到五樓的翔真所住的那戶的大門口時,他聽見裡面傳來一陣令人噁心的嘲弄:「哈哈!像妳這款人也想袂生囝仔!妳沒想看麥要是沒我給妳介紹生意要安怎辦?豈不是餓死!喲!麥用那種眼神瞪我!我看妳是小說看太多看到頭殼壞去啊!雞母也想袂孵雞蛋喲!哈哈!」他用流利的台語說著。在一陣冷嘲熱諷之後,他開了們出來,一看見柏舟呆呆的站在那兒,似乎是全部都被他聽見了的表情,男子更加興奮地嚷著:「阿梅仔!妳的討海人來啊!」然後對著柏舟說:「喲!今仔日帶幾尾魚來啊?」這種諷刺和對文學不尊重的態度對柏舟來說是「士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於是他大聲斥喝男子,那男子也就摸著鼻子走了。

  接著他進屋,客廳無人,於是敲了翔真房間的門,然後被她叫了進去。在房間內,翔真坐在床沿,安靜地看著小說。他站在門附近,一進房間就馬上道歉,求她不要生氣,繼續來同好會。

  「道歉就算了,還站那麼遠!有沒有誠意啊!來!(她拍自己的床舖示意要他坐在她旁邊。)我們坐下來說!」內疚的柏舟也就乖乖的過去坐下了。

  「全部都聽到了吧?」她輕聲地問,柏舟則是「恩」一聲回答而已。

  「那你為什麼還進來?是想當李龍第嗎?」

  他不清楚翔真的用意,於是半開玩笑的回答:「我又沒有老婆,況且也沒有大洪水。」

  「我人生的大洪水這輩子已經來過無數次了,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再被淹走了。」她認真回答的語氣讓他住了嘴,場面十分尷尬。他們就這樣子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才鼓起勇氣,把話題轉移。

  「這篇小說好看嗎?」他指著翔真手上的那篇小說。

  「很蠢,根本是惡搞《我愛黑眼珠》,況且哪有這種成功方法啊!那這樣下去不就換我當台灣總統了。」她一面自嘲一面說,這一點使他難過。

  「阿根廷的國母也是一個一個男人睡上來的,何況每個人本來就是平等的,妳也沒有必要這樣損自己。」

  「喔呀!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她把小說闔上,雙眼注視著他。

  「你明明知道我想幹嘛,為什麼還進來找我?」她靠到柏舟的耳垂邊,輕輕地又問了一次,其中一隻手還伸到柏舟的衣服裡玩弄乳頭。

  「哼!想現學現賣嗎?何況那篇小說是在諷刺台灣男人的神…」柏舟驚慌地說,聲音在顫抖,話說到一半,翔真就直接騎到她的大腿上,把他推倒在床上。

  「誰管這個啊!現在對我來說這根本不重要,我要的就是有任何一個可以讓我活下去的理由,讓我這個人渣活下去的理由!」她大聲的吼著。「更何況,這不是現學現賣,是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她露出惡魔般的微笑。

  在說話的同時,她早已熟練的扒開柏舟的衣物,然後開始在他的身上到處吸允,並用一隻手愛撫他的陰莖,柏舟則是無力的一動也不動。

  「你該不會還是處男吧?」她這一問,柏舟的臉變紅到不行,這也使她覺得有機可趁,開始快速抽動她的手。柏舟像女人般地叫了出來,這一點馬上激起她的情欲和要生孩子的念頭,所以她乾脆霸王硬上弓,脫了衣服便直接做了。在他們做完之後,柏舟默默地哭了出來,她有點過意不去,但又本能地想欺負他。

  「好了啊!不要再哭了啦!又不是女人,一個大男人的!哭什麼哭!」她邊說邊用手把自己陰道中兩個人的混在一起的體液沾到自己的手指上,然後抹一下他的臉。

  「吃下去我就原諒你!」她像女王似的的命令著,柏舟也就含著淚,開始舔她手指上的體液。

  當一個人絕望到一個透頂的程度,最後回到初始,也只剩下性的勝利了。

(十) 

  但是事情並沒有翔真想像的如此順利。一個月後,她懷了柏舟的孩子,可是她賣淫的事卻曝光了,正四處躲藏。找柏舟求救,卻被開門見山地罵賤女人並說就是他本人報案的,翔真生氣地指責他為何可以放自己的親生孩子不管,他則回嘴:「白梅生了小孩也沒有要討海人回來養。」之後她遇到了周芳,此時她心頭一橫,便要芳陪她去一個地方,芳由於很擔心她的安危,所以答應了。

  她們的目的地是翔真以前就讀過高中的教學大樓樓頂,在爬樓梯的過程中,翔真不小心扭傷了腳,停在樓梯間,懊悔地呢喃著:「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受到阻礙,為什麼連我最後的心願也要阻止!」

  「怎麼了?」芳過去詢問。

  「像我這種廢人到底有那些事做得好,到頭來破壞別人的感情,還強姦了一個單純的男人,現在還被通緝!」

  「小真,妳一點也不廢,真正廢的人是我,當初和忠諭結婚時也沒有想清楚,那一天晚上又順者自己的感覺一股腦兒地栽下去,完全沒有考慮後果,真正廢的人是我。」芳誠懇的神情感動了她,她開始後悔不該戴芳上來樓頂,這只會讓他徒增傷悲,於是打算讓芳下樓,沒想到芳竟然說:「來!我背妳!」翔真婉拒,但她卻直接蹲在翔真面前,做好預備的姿勢,然後說:「我願意永遠揹著妳走下去。」月里就揹著李懷上了頂樓。

  紅透的晚霞暈開了半片天,遠方煙囪的燈還是一直持續的閃著,排出的白煙還是不斷的翳入了天,就跟幾個月前一樣,就跟當年小思看到的一樣。「這種天堂我才不要去呢!」她又在一次的對對著自己默默地喊著。

  「吶!小芳!妳覺得為什麼人會想自殺呢?」她又在一次的提出疑問。

  「想不開吧!」芳模模糊糊的回答,而「想不開」這個再普通也不過的詞彙現在卻直接插入翔真的心頭,關於這個回答,她無法反駁,也無法認可。

  「如果現在這種痛苦萬分、不值得而活的事實是千真萬確的話,那還要活下去嗎?」她把當年聽到的問題重述一遍,小芳卻只是回答:「應該要活下去啊!」就跟當年的她一模一樣,人在死亡面前顯得多麼的無力。

  「可是這裡比地獄還痛苦啊,家人都不曉得到哪裡去了、負債有一大堆、還接二連三地做出讓別人和自己都難過的事!」她對著芳大吼,芳則是又進入了唯唯諾諾的狀態。

  「為什麼妳要自殺呢?」她爬上女兒牆,芳緊抓著她哭喊著:「我不知道!妳不要做傻事啊!」

  「妳應該要知道才對啊!小思!」她留下了一抹微笑,想掙脫情感緊抱住她身子的雙臂。一個人,準備孤零零地走上旅途。

  「生命雖然只能一個人孤獨的過沒錯,但這和厭不厭世是兩回事。」尚恩說過的話還停留在她耳邊。

    這時她想起小思自殺前傳給她的最後一封簡訊,「啊!-」她大叫。突然,從樓頂跑來兩個男人,一人抓住一隻手臂,直接把她拖下來。

  「為什麼!」她大哭,突然一巴掌賞來,這疼痛感也讓她停止了哭泣。

  尚恩喘著氣說:「生命就是如此的痛苦,而且不只妳一個人在痛苦,我們每個人都正在經歷這種痛苦,每個人都得獨自去奮戰,即使偶爾會有人留下,但最後還是得靠自己。」

  「我已經受夠了,要是這樣問題能夠解決的話那我就不會想自殺了,看看我的生活!根本沒有未來可言啊!」翔真大叫。

  「即使沒有未來我們還要活下去!」尚恩說。

  「生命有很多我們做不到的事,也有很多我們不想做的事,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痛苦的。每天不斷的來、不斷的重複。但我們還是要活下去!死亡只是在逃避問題,不負責任,這時我們要堅強,克服難關,讓大家知道、讓命運知道、更讓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誰也無法抹滅的。」他激動地說。

  接著語氣和緩了下來:「然後妳會發現,原來妳這麼的幸福,不是嗎?」說完他抱住翔真,讓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周芳這時從手機裡調出之前讀書會拍的相片,遞給翔真看。這一張相片是在翔真睡著時偷拍的,她看到自己是睡得多麼的安詳,她看到周芳是多的有活力、尚恩和忠諭是多麼的針鋒相對、柏舟是多麼羞赧。

  此時翔真發現,芳擔心的看著她,忠諭邊搖頭邊拍著芳的肩膀,柏舟躲在頂樓的樓梯間,只露出一對眼睛看著這裡。雖然生命最後只能孤獨一個人,但至少現在的她不是。在夕陽染紅的頂樓上,父母、朋友、師長等以前和她曾經相處過的人在記憶裡慢慢地浮現出來,並對著她微笑。最後她看到小思從天上緩緩的落到在她面前,對著她說:

  「請妳忘記我,然又一個人好好的活下去!我愛妳。」

  這正是她收到小思生前的最後一封簡訊。

後記:

  文學的目的雖然是要讓一個人徹底了解人生有多麼的痛苦和絕望,但並不是在一個人的坐在生命的懸崖上時,從後面踢他一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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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