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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們曾經走過的路

 

走往永康街,妳牽著我的手歡喜向前。適逢假日,潮湧般的人群把這條帶著各式吃食風味的街巷填滿。當我問妳要不要出來走走,讓妳在美術館和逛街這兩者做一個選擇,妳毫不猶豫地選了逛街。妳總說妳愛逛街,和母親一樣。我明白妳是希望藉由看著櫥窗那些漂亮的鑲嵌裝飾品、沙發上的墊子或是有著各式各樣不同花紋窗簾布,來回憶追念母親和妳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如今,她已離開我們第六年,三姐妹裡就屬妳成長最多,不,應該這麼說,母親在世時,妳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還記得那時正準備葬禮所需的物品,妳那時對母親過世的真義尚未瞭解,開口問我,天主教中的「三天復活」是什麼意思?第一次,我說,就是靈魂升天的意思。第二次又問,我說,就是人上天堂的意思。妳還是滿臉疑問,更襯托出妳的稚氣,盯著母親那一張準備供作靈堂瞻仰的照片,第三問,我也開始耐不住,便回答,為什麼妳連「復活」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妳繼續說,我在醫院裡看到媽咪睡著了,卻一直在那裡揮手….我想都沒想即答,媽咪是在跟妳說再見。我說完立即後悔,眼中溢滿著歉意的淚水。猶像一個被肢解的機器快速變成一體般,幾秒後,妳亦流下淚來,那是苦澀的成人之淚。就在這瞬間,我也從妳的眼眉當中驚覺到妳的長大。那刻終於明白,母親的過世是為了成就我們的長大,小女孩勢必要成長為大人的。那年,妳剛好三十歲。

 

大姐長年住在美國,我在台灣,妳常常叫我爾階,即是二姐之意。妳小時候聽力不佳,父母一時沒有察覺,只是認為小孩長大以後,發音應該會慢慢改善,到了小學情況沒有變好,反而愈來愈差。之後在醫生的建議下配上了助聽器,並且加以語言治療,現在,妳已經會在外面說二姐長二姐短,爾階變成只是在家裡的童言童語。我也喜歡聽妳那樣叫我,充滿著姐妹之間的撒嬌與依賴。但妳還是心向著大姐比較多,因為她會像媽咪一樣溫柔的對待妳,且為妳取了一個很可愛的綽號,叫小毛妹。從母親過世以後,幾乎家裡每件大大小小地事情都處處考驗我的耐心,因為我從來即是個缺乏耐心的人。晚餐如果是由我做的,洗碗的工作理所當然就落在妳的身上。妳其實也很會煮飯做家事,卻常常被我抓到一點小瑕疵,剛剛洗好的盤子明明看起來就是乾淨的,卻被眼尖的我於盤子右上角發現了如綠豆大小的菜渣,或者,妳明明就是已經把飯鍋洗好,卻又被我發現了一點什麼?原來妳只注意鍋內沒想鍋外,底下一圈白泡泡。有些許處女座潔癖作祟的我即立刻把鍋子搶下來便說,我來洗啦,妳去擦桌子就好。隨即將擦桌子的抹布用水洗洗然後擰乾再交於妳。

 

我牽著妳的手穿過泉州街34巷,再彎進詔安街,一條靜謐後巷,充滿著低矮的日式平房,商店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現在只剩下修理收購電器設備的幾家店。跨越福和橋與汀州路的交叉口,車水馬龍,進入擴寬的汀州路。以前我們一起唸過的學校即在那兒,最近發現他們正門改了位置,正對面的麵包店與早餐店也都換成了有線電視收費站及便利商店。拐進旁邊的巷道直走沒幾分鐘,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廟加上一座基督教教堂,一後一前,可算是中西融合的象徵。我們再往前走,十普寺還直巍巍地立在那兒,宗教的力量也正是如此。走進寬敞的羅斯福路,有好多店也是開開關關。一家原本是咖啡廳,到後來竟變成販賣情趣商品店,有種良家婦女到最後為了生活不得已下海的滄桑感。來到繁華熱鬧的師大路,經過湯圓店、超市、賣著花枝羹的攤販、眼鏡行,1176號。以前那是一家媽咪商店,除了專賣烘焙材料,也開課教人如何做點心,歷經健康食品店,素食餐廳,現在正準備改裝成一家融合服裝、咖啡與人文書的複合性商店。稍為停駐,想起母親和妳在那裡學習做點心的愉悅與滿足。

 

當初跟著看韓劇也是為了增加和妳可以聊天的話題,最喜歡討論哪個演員長得帥。是溫暖醫生角色的池城?還是有點粗獷散發中年味道的車勝元?是笑起來有可愛酒渦的玄彬?還是有時壞又有時溫柔的李東健?不管是誰,妳真是一個活在幻想世界的女孩,從小到大唯一真正碰觸過的男人無非就是父親了。父親總是把他的小女兒捧於掌心,並未因妳和其他一般小孩不同而另眼相待,反而更加疼愛,這加強了妳於心智上的天真。「父親」的角色在妳那純真的心靈裡也正合俗語所言,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當妳牽著父親的手在街上散步,那雙摸起來熱氣厚重的手,曾經那麼溫柔地在妳的髮絲上抹起一堆泡沫,或許在妳的心裡,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不要長大,可以做個永遠讓父親幫忙洗頭的六歲小孩。妳跟我說,父親有天中午找妳吃飯,並且一邊吃一邊掉眼淚,還一直跟妳說對不起,他沒有好好照顧妳。聽妳描述時我還反應不過來,覺得很好笑,一個大男人沒有妻兒子女的牽掛,在外面逍遙自在的,只是忽然心情好帶女兒出去吃頓飯,有什麼好哭的?原來,他們是去吃和平東路上的張媽媽牛肉麵。當初由於母親化療的關係需要補充營養,所以父親經常帶母親去那裡吃牛肉麵。此刻在永康街的中壢牛肉麵店,妳與我吃著熱呼呼的牛肉湯麵,想起……走過了金華街與永康街,正準備穿越那條商業大道信義路二段,來到連雲街。記起我小學至高中的那段時間,父親有時會開車帶著全家人來這裡吃在他小時候就有的担担麵。吃完麵後,即走到那家麵店的巷子裡,整個人如陷入一種叫不醒的回憶般,每次必說一樣的故事。我也記起了奶奶那濃濃的貴州腔說著,就是那破爛房子使我們的爺爺倒大楣的。迷濛的路燈照射,一眼望去那條窄巷黑黑暗暗的,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些個老靈魂在我面前帶路,我即像小女孩聽著老人家的故事,仿似見證人般經歷著一段歷史。走出連雲街,那打麻將的混雜聲如悠長的呢喃般仍舊在我耳邊響著。我的眼眶漸漸紅了。

 

現在妳在妳的工作崗位上有幾年了,不管是在說話做人處事或者情緒管理上都有明顯的進步,也交了男朋友,一切都是新的開始,這更是妳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而我,還在這條路上汲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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