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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小饅頭,我離開家鄉已有三天了,我知道妳對於我的不告而別很不能諒解,但我不得不告訴妳,我還是愛妳的。在旅館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如果有妳在我身邊,就不會有翻來覆去的機會。事實上,我根本不曉得妳到底恨不恨我,就算妳恨我,我對妳的愛還是不變,不減,甚至更增。希望接下來的夜晚,妳都能好眠,就別想起我,也別夢到我,因為我怕妳夢到正在哭泣的我,我也怕在夢裡看到哭泣的妳,答應我,好嗎?

 暫時不敢想像妳有多難過,因為我得先安撫自己的難過,我捨不得離開那群學生,他們有時像惡魔,但大多時候是貼心的天使。我猜想主任大概正忙著尋找適合帶領班級的老師。但這些小事,他們大概可以搞定,只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他們壓根不敢想像會發生在自己的學校。我比較care的倒是同事和學生。這個時候,同事們大概正為了期末考題傷腦筋吧!對了,還有必須填寫輔導記錄和學籍記錄,然而成績單上的評語才是天使心中最大的魔鬼。我相信妳應該感同身受,不過對妳來說最大的魔鬼應該是學生本身。不曉得那群學生現在怎樣了?是想著我的呢?還是正在慶祝我的離去?

 

10月8日

 對於我的離去,妳感到納悶吧!我自己也是。年輕使然,我這麼說服妳,也姑且拜託妳相信並支持我,如此我才能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有人唱過「追風少年」,我要超越他,除了騎車追風(單車大概追不上)之外,我還想做個追「夢」少年。白日夢?當然不是,因為晚上也可以作夢,晚上更適合作夢。妳跟我在一起快兩年了,知道是什麼夢嗎?透過信紙,我看到妳搖頭,搖頭晃動的幅度令我不敢置信,是我從未說過,還是妳根本不願接受。我已經在路上,不能回頭了,原諒我的執著,寬恕我的任性。

 今天經過了田尾公路花園,迎面撲來的盡是花香和色彩,這樣美麗的景色,我試圖尋找不同之處,試圖尋找擁擠的人們不會注意到的一角,是旋轉如風的花瓣,的確,好美,小饅頭妳也這麼認為吧!後來我發現並不是,從爭妍的百花之中,我看到了一株謝了花的枝,它已紅豔過一回,露出光禿的老態,但這才是我眼中的最美,不留一絲氣力,全部付出直到死去。正如同人為了自己的夢而全力追逐,輝煌那刻絕不會比燦爛後的平靜、凋零還更讓自己印象深刻,回味無窮。

 

10月9日

 我想妳應該已經收到第一封信了,除非郵差偷懶或是地址似海角七號那般不可考,如果是該死的記錯地址,我想之前以及之後關於我的流浪生活,大概會更寂寞。我就假想妳收到信,也注意到信上的郵戳,聰明的妳千萬別以為我還在台西,我已經在離妳遠去的路上,我沒有留下任何足跡可供妳追尋。

 騎車環台是一項很簡單的目標,只是需要體力、耐力和毅力,至於寫出世界上最好聽的歌曲需要一點運氣。到目前為止,經過的風景、看到的人、過夜的旅館都沒能為我的新曲注入些許靈感,每晚除了寫信,剩餘的動作就是把揉皺的六線譜丟到垃圾桶,寫了就撕,撕了就丟。無所謂,我告訴自己,失敗只是暫時停止成功。為了緩和煩悶的思緒,索性走到窗口欣賞湖邊景色,湖泊廣闊氣勢可吞天地,觀此湖泊便想起了離家不到一公里的小溪,似乎沒向妳提起那條小溪和故事。還記得國中有一群死黨,也可以稱為狐群狗黨,我們曾為了畢業冊而跑到小溪的橋上取景,喔!取景太專業,其實就只是敷衍班上收照片的那個討厭的女同學。好像還沒提到小溪,好吧!那我就說說釣魚的事,話說當年我高中同學一個下午就可以釣上好幾十條,惹得小溪旁一些經驗純熟的老釣客很不是滋味,還好我很隨和,一尾也沒有,事實上我連魚餌都不太敢拿,把魚餌掛到魚鉤還會被刺了個皮破血流的蠢事妳大概也料到了。提到小溪,就想到了家,如果沒有家,人就會不安定,就像船沒有港口一樣只能在隨波漂流。唉!我正在隨風漂流。

  再來說說這個湖吧!欣賞得出神時,我看到民宿老闆依靠在馬路旁的路燈,手裡還叼根菸,呼出的菸霧在人跡罕至的山上倒像是戰爭燃放的狼煙在傳遞訊息般,於是我決定去了解訊息是什麼。

  山上的溫度不到5度(我自己猜測的,畢竟在家鄉並沒有這樣的氣溫),我能攜帶的衣物根本不足以防寒,幸虧老闆娘借了件羽絨外套給我,否則我哪也別想去。老闆看到我走出民宿並往他那兒走,他二話不說便從口袋裡拿出了菸盒子(黑色外殼),操著渾厚嗓音的台語問我要不要來一支,我沒有拒絕。我沒有抽菸的習慣,類似這種際會下的抽菸我則不會放過,無奈第二口菸便嗆到了整顆肺,老闆不忘消遣我:「小子,行不行啊?」我只是咳嗽然後猛點頭。

 第二支菸,我對於此牌子的味道和濃烈已漸漸能掌握,可以一邊抽菸一邊聊天了。老闆指著湖說:「水否?」我只是沉默。與老闆閒聊的過程中,得知了這個湖有關的神話:「邵族有一對男女,大尖哥和水社姐。有一天地動山搖,太陽和月亮不見了,失去陽光和月亮,造成族民很大的困擾。後來族民發現太陽和月亮竟然是被兩條巨龍拿去當球玩耍了。歷經過一場爭戰,大尖哥和水社姐終於制伏巨龍,並且在仙者的協助之下,把掉在潭裡的太陽和月亮送回天空,而他們倆也在吃了巨龍的眼睛之後變成現在的大尖山和水社山,永遠守護邵族和日月潭。」這個故事聽來心酸,對妳對我,如果可以,我當然想永遠守護在妳身旁。呼!改天吧!等太陽掉下的那一天,我會緊抱妳,賦予妳溫暖;等月亮不再升起的那一天,我會牽妳手,引領妳走向光明。

 大概是老闆口乾舌噪,他點著最後一支菸,催促著我說些自己的事。我熄掉第三支菸望向民宿門口的老闆娘(揮手示意要關門了):「我彈吉他十年了,也創作過幾首膾炙人口的歌曲。某晚,喝了點酒,也沒睡意,於是我把自己創作過的曲子重新彈了一遍,我很失望,歌曲幾乎都是為了迎合市場而生的掙錢工具,沒有一絲靈魂,遑論生命。從那天起,不眠不休,我又開始創作,就連白天上課所寫的一筆一畫的板書,我都能看成音符的模樣。教育是良心事業,為了不誤人子弟,我選擇離開。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寫不出,譜不出,彈不出充滿個人風格、具有生命的曲子。我想釋放自己的感覺,我已厭倦刻意演出別人喜歡的樣子,我想為自己寫歌,不想再為別人寫歌。」

 好冷,手指愈來愈僵硬,今夜就到這,晚安。

 

10月11日

 妳應該收到不少信件了,免不了想再提醒妳,郵戳印記無法帶妳尋找到我,妳也知道的,郵局並不是每個地方都有,特別是在南投的山區,即使在比較繁華的市區,我也不會刻意騎到郵局。當然,我也無法每天寫信給妳,就像昨天,我去拜訪了我的大學同學,借住在他那兒。

 跟妳說說那天離開阿里山的事。那天很早就醒了,清晨五點,好空氣慢慢漫進房間,溫度一樣很低。為何這麼早起?因為很冷,古人常講的冷到骨子裡,我現在可以體會。到了客廳,沒想到老闆娘已經起床,早餐也擺放在桌上。我喝著熱豆漿,吃著飯團(還好不是吃饅頭),身體開始暖和起來。我問老闆娘為何這麼早起,經她解釋,原來是為了要準備早餐給去看日出和雲海的客人,所以才需要這麼早起。她問我會不會去看,我沉思了半晌,點頭,其實看日出和雲海並不在我的行程裡。離開時,老闆娘還把羽絨外套送給我,說是老闆的好意。在這寒冷的冬天,我感到溫暖。背起行囊,跟老闆娘揮手道別:「替我跟老闆傳個話,就請他菸少抽一些。」

 這幾天都是上坡路段,乳酸的累積還來不及退去,大腿仍有些微痠痛,不過痠痛一直到看見日光乍現於雲層之上時便全都消失。此刻迎曦,心中頓時充滿希望,在黑暗之後,一定會有光明,這段奇異的旅程雖然艱辛但該會有收穫。日出之美伴隨雲海繚繞,真想與妳分享,可惜數位相機竟被我遺忘在書房的抽屜裡,它不能陪我,無奈不小於妳,畢竟這是它存在的目的。

 這世界大家都是花錢買快樂,買滿足,買虛榮,但有人是花錢買罪受,比如說花錢買一輛高級單車,買單車的剎那很興奮也很心疼(大把銀子),不過騎著單車爬著坡度二十度到四十度的山路時,真的就是找罪受。《少年維特的煩惱》裡的C伯爵曾經說過:「一個旅行者不得不翻一座山。如果前面沒有山擋住,那麼路程便簡單得多,如今山既然擋在那裡,那我就非翻過去不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整裝待發之際,山上開始飄起雨來了,輕雨打在臉上極舒暢,像是溫柔的小姐在幫我的臉做spa(勿吃醋)。套著輕便雨衣,我繼續往前邁進,只是行進的速度愈來愈慢,看了測速表,數字顯示在8km/s,和心跳速率成反比。

 

10月12日

 今夜仍在南投的山區,不是我偷懶,是昨天下午那場雨拖延我的行程。雨中騎不到十公里,雨勢漸大,雨水伴隨冷風重打臉龐,有點刺痛,路上青苔已經讓我滑了好幾次,再加上大雨滂沱(對於汽車來說,也許只能說是毛毛雨),我只能暫時停在一棵大樹下避雨。想當年秦始皇登泰山,遇到了狂風暴雨,也躲到松樹下避雨,甚至還把那棵松樹封為五大夫。小饅頭妳認為我該為這棵樹做些什麼嗎?

 躲雨的時候,身旁的蜘蛛網布滿了雨珠,蜘蛛絲看起來就像鑲了透明寶石的項鍊,恕我無法摘下為妳掛上這條漂亮的項鍊,畢竟蜘蛛還是需要一個溫暖的家。透過蜘蛛網,我看到了一輛打檔機車朝我而來,雜的聲音配上濃濃的黑煙彷彿又回到了交通繁忙的市區,機車上是一位年紀約莫六十歲的男子,後座坐著的應該是他的孫女(看起來不太像是女兒)!那位小女孩微笑著對我揮著手,起初我還以為揮手的對象不是我,但環顧四週也只有我一人,她是在跟我打招呼吧?其實這也說怪不怪了,騎山路那麼久了,遇到跟我打招呼的陌生人並不少,比起都市裡來往路人那種冷漠的臉孔,沒想到初次見面的人竟會有這種親切感。

 原本已經離我有十公尺遠的烏賊車,不知為何又轉頭朝我的方向騎來,朝我躲雨的這棵樹騎來,然後停在我身旁。嚼著檳榔的男子開口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原住民語),紅紅的嘴唇有些可怕,嚇得我都忘了搖頭表示聽不懂,直到手裡拿著野菜(只知道吃,不會認菜)的小女孩說:「我阿公問你要不要到我家躲雨。」

 那天下午到傍晚,我都是彈著吉他哼著旋律,或是幫小女孩(漢名佳汝)伴奏。屋外大雨沒有減緩的趨勢,這就是我在木屋過夜的原因之一。小饅頭想知道的應該是第二個原因吧!所謂入境隨俗,小酌是免不了,至於狂飲我當然承受不住,因此昨夜就不客氣的住下來了。醒來時,看了手錶,已是下午兩點多,真想知道昨晚喝的是什麼酒,真夠烈的。

 本是該出發繼續行程,屋裡卻不見老伯和他的孫女,以不告而別報答熱情款待似乎不合禮節,我只好又把吉他拿出來試著寫出一些好聽的旋律。彈彈唱唱過了兩個小時,他們終於回來了。

 這封信花了我三個小時的時間,天色由昏黃轉漆黑,寫信大部分的時間我在想著怎麼感謝他們的好意。由於白天睡眠充足,我打算在夜裡趕路,收拾行囊,跟他們揮手道別(當然有微笑,和當初的女孩一樣)。離開前,我要女孩幫我傳話給她阿公:「下次見面,我會帶幾瓶好酒來。」

 

10月14日

 PP是我的大學同學,在苗栗泰安鄉某國小當替代役,這封信託他之福,妳可以在心裡感謝他。我也慶幸在台灣各地都有我能落腳的地方,甚至不用花到半毛錢,氣氛也比住旅館好多了,雖然沒有頂級裝潢,但有人陪伴的溫暖勝過一切。

 苗栗的山路,很陡。感覺自己身處在山脊的稜線,一個踉蹌都可能跌入山谷,戰戰兢兢。尼采說:「要使你的生命變得長一點嗎?讓你自己處於危險之中。」這話不無道理。

 面對山路,氣喘如牛,眼鏡充滿霧氣,讓我想到幾個月前的日子。記得剛買單車的前幾個星期,都跟阿昌去爬荷包山路線(荷包山、樟湖),那段路線很適合初學者,沒有太陡的坡段,偶爾還有緩坡和下坡提供短暫的休息。夏秋之際,深怕陽光耀眼和其綻放的熱情,我們常約在凌晨五點就啟程,那時的煙霧瀰漫就跟今天一樣。唯獨不一樣的就是,今天破胎了。打開行李包,拿出挖胎棒、內胎和前叉配置的打胎器,開始挖挖挖擠擠擠壓壓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搞定破胎。幸好該帶的工具我都帶了,小饅頭妳大概很好奇我帶了哪些東西出門吧!除了一把吉他之外,我的行李包裡面有挖胎棒、些許內胎、鉛筆盒、信紙、信封、六線譜紙、調音器、兩件內褲、兩件車褲、和幾件保暖的長袖上衣和排汗衫,最重要的當然是錢包。

 換胎的過程中,我發現兇手竟然只是小木屑,渺小東西的破壞性還是不容小覷。正如今晚的感冒,肉眼看不到的病菌入侵到我的身體裡來了,可能是前天在南投淋了雨,又加上夜晚騎車所承受的低溫所致吧。我聽說南極因為太冷,冷到連感冒病菌都無法生存,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不眠不休騎到南極讓可惡的感冒病菌全部結凍。

 從我的字跡,妳大概看得出來,我病得不輕,今夜就到這裡吧!

 

10月15日

 今晚又在旅館裡度過,彈吉他哼著旋律又過了兩個小時,仍然找不到旋律,但我想是無法繼續下去了,感冒加劇,咳嗽不止,藥局買的成藥讓我昏昏欲睡。腦袋昏沉讓我胡思亂想,我想起古人被流放邊疆時病逝在中途的情景,他們大多晚景悽涼,但我還年輕啊,還希望無窮呢!妳會保佑我吧!

 

10月16日

 親愛的小饅頭,我的感冒還沒好,我在猶豫是否該寫信投訴廣告不實,或是試用者現身說法。根據以往的經驗,溫開水、休息才是我現在該做的,當然,我已經遵從辦理了一整個晚上和早上,醒來已是午後三點。

 我搭計程車到城隍廟用餐(司機建議),滷肉飯是首選,第二還是滷肉飯(因為太好吃了)。吃飽後,我順著人潮環繞城隍廟,足音雜沓,嘈雜的聲音對於一個病人來說格外刺耳。本來要進去城隍廟拜拜,祈求感冒快點好,但我想起小時候常聽老師講說廟有陰陽之分,陰廟是不可以隨便亂拜的,於是我只好放棄。背對廟向右手邊走去的不遠處,有一座公園,公園裡約莫三十人上下,有的下棋,有的散步,有的打著我不知道的拳法。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老人,看著他們斑白的頭髮,我想起了家裡的阿嬤,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仍過得安好。

 我對新竹感到很陌生,以前從來不曾到過這個地方,只耳聞新竹米粉、新竹強風和新竹科學園區。雖然傍晚的城隍廟附近有很多人,但我的內心卻是寂寞的,穿梭在寂寞的城市,沒有導遊,夢想也暫時失去了方向,我任憑人潮再度將我擠入小小的房間裡。

 吃藥的時間到了。催眠的儀式即將開始。

 

10月17日

 託妳的福,身體漸漸康復當中。

 

 電視娛樂節目剛好播到「江南」這首歌,對於歌詞裡形容的過客思念,心有戚戚焉。很多音樂人都會寫出和地名有關的歌曲,幾首聽來的確生動傳神,不無宣傳效果,可以說是用音樂帶我們去旅行。由於有這樣的想法,我才想藉著旅行來完成屬於自己人生體驗的的音樂。容我停筆,當了一天的宅男,也該出門呼吸新鮮空氣。我想過了,要做出好音樂,一定要跟人有所接觸,整天躲在陰暗的角落,是寫不出好作品的。

 等我閒逛回來,再提筆……

 親愛的小饅頭,我回來了。剛才去了十八尖山,往下俯瞰,都市夜景盡收眼底。涼風襲來,我想起了我倆看夜景的那晚,氣溫比今天更低,我們喝著熱騰騰的咖啡,聊著以後該如何一起生活。雖然此刻氣溫不比當時,但我更感到寒冷,也許是身旁少了妳溫暖的環抱,少了妳迷人的眼神,少了妳握住我手心的那份真愛。唉!那一夜是我們唯一一次的山中約會,以後不會再有了,往後的日子我只能假裝有妳的倩影伴我凝視滿天金星,欣賞殘缺之月,看著盞盞燈光然後猜測著燈光旁的人正在做些什麼。

 站在山上應該離妳很近,我以為妳會聽到我心中對妳的呼喚,但卻絲毫感覺不到妳的回應,一切都太安靜,靜謐到我清晰聽到時間正在移動的聲音。我知道時間正在流逝,我會盡快完成夢想。

 

10月20日

 終於到台北了,這輩子最常聽到卻是離我最遠的一個城市。

 不喜歡這個城市,灰灰的,噪音的,擁擠的,時髦的,忙碌的,冷漠的,污染的,政治的,爆炸的,抗議的,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的。在這座城市裡,我必須更用力呼吸,就像祖父當初在病房裡那樣。騎在這水泥叢林裡,感到好不真實,虛假且不自然,泥土味少了些,青草味缺了點,人情味更是被隱藏在好深的心底。

 天未完全夜透,我就已經找好旅館,由此可知這座城市不得我心,我看不到學生在馬路上追逐嬉鬧的畫面;我看不到打赤膊的苦力;我看不到拾荒的阿嬤。唉!與其感嘆不如學會承受,承受與家鄉大相逕庭的城市。

 今晚的創作不怎麼順利,又揉皺了好幾張譜,也許是今天吸入了太多塵埃,導致頭腦混沌,妳大概會嘲笑我在找藉口,故意把令人討厭的大城市牽扯到自己的不順遂。「弦外之音」是打擾我創作的最大原因。今天經過西門町剛好遇到一位流行歌手在辦簽唱會,歌聲、旋律和歌詞吸引了我,佇足在人潮外圍,是一位年輕的男歌手,自彈自唱所散發的魅力擄獲不少民眾的心。妳猜對了,就是這樣的感人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我無法跳脫,彈著彈著不知不覺就變成他的旋律。原來動人的歌曲正是歌聲、旋律和歌詞三者的極致,這大概是台北這座城市給我的最大收穫吧!

 

10月21日

 輪胎又破了(第二次)。

 在北部的這幾天,常遇到下雨,我開始懷念中部的好天氣。錢包裡的錢愈來愈少,這表示離我回鄉的時間近了,可我害怕回去,因為我不敢想像回到充滿著妳的味道卻不見妳人影的地方。

 我記得那天也下著雨,我們撐著同一把傘,妳說雨傘上面的綠色點點和妳百摺裙上的紅色花瓣搭配起來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俏皮的回應妳說傘下兩人的搭配也很奇妙,妳笑了,好美。

 

10月24日

 好幾天沒寫信了,因為一直在趕路,眼看著錢包愈漸消瘦,我只能鐵馬不停輪的往南直奔。一路上有許多單車騎士馳騁,他們輕裝競速,從頭到腳皆是專業的裝備,時速從30到50不等,相較於我的重裝、簡陋和龜速(25左右),並駕齊驅實為困難,我只能緊追在後。

 沿著海岸線,極目凝望海邊風景,海浪翻滾,不時拍打防波堤,陽光照映海上,粼粼波光招來海鷗盤旋飛翔。這等美景,少了妳共賞,確實可惜。在這麼長的濱海公路,不停踩著踏板成為身體的專注,思緒彷彿被海風吹到千里之外,感覺靈魂被釋放,心靈愈是放空,思考愈是清晰。從西海岸到東海岸,我不確定自己在尋找些什麼,也許今天要的,明天我又不要了。我是為了什麼出走,出走又能期待得到些什麼,並無答案,只能思索,我感覺夢想就像這條濱海公路一樣遠。

 今夜能宿於墾丁的民宿,說來幸運。由於海角七號電影爆紅,到恆春的旅客絡繹不絕,詢了三家民宿,老闆都說客滿。心裡著急之際,沒想到在墾丁大街遇到了熟人……

 

10月25日

 昨晚的那封信硬生生的被打斷了,是那位熟人,日月潭的民宿老闆,他實在是我這此旅程的貴人,多虧了他,新哥,我才不致於淪落墾丁街頭(跟新哥擠同一間)。至於那個「……」妳大概會有點反感,反對,新哥帶我去pub喝酒,純喝酒。

 上次遇到新哥是在寒冷的山上,昨晚卻是在有些悶熱的墾丁大街,街上不乏穿著清涼的性感辣妹、盯著女性胸前猛看的男性以及攤販的叫賣聲,但我的目光卻是新哥的背影。他不改抽菸的習慣,從西裝褲裡拿出同樣牌子的菸盒,抽出一支菸,然後又從另一邊口袋拿出番仔火盒,見此情形,心中不免愁悵但也無可奈何,畢竟老菸槍的癮可不是我ㄧ句「就請他菸少抽一些」就能戒掉的。跟著新哥的背影,我來到了位在巷子裡的pub,招牌是藍色的,店裡面則是多采多姿的。妳知道我從來沒進去過這樣的場所,沒有任何pub的相關種種,它的存在先於我的經驗,對我而言,是相當恐懼的,好在有新哥這位老江湖領我踏入這未知的小社會。

 進到店裡,新哥選了吧檯的位置,從選位置到點酒,都可以看出新哥是pub咖,但令我大感詫異的是他竟然點了啤酒,而不是調酒。原本以為到了pub都應該長島冰茶、性感尤物、教父之類的調酒,但新哥說:「台灣人就應該喝台灣啤酒。」如我之前信件所說的,類似這種際遇下的菸酒,我不會拒絕,更樂於享受。

 我們在一起兩年多了,經典的搖滾歌曲妳幾乎都聽我彈過,這家店播放的歌曲也幾乎都是搖滾曲風,例如Mr. Big、Radiohead和Green Day的歌曲,主唱的靈魂、Bass的陪襯、鼓的節奏、吉他的伴奏和solo實實在在讓我又想起「夢想」二字,可幾杯啤酒下肚,酒精又暫時麻醉了夢想……

 再來寫寫pub裡讓我有所感觸的事吧!

 在新哥和調酒師聊天的同時,我注意到坐我旁邊的一對情侶,時而摟抱,時而接吻,男的看起來非常清秀(對於男性,一句描述大概夠了,哈),女的有一頭亮麗的秀髮,臉龐有如天使,乳溝清楚可見,雙腿的完美曲線和腳下的紅色火辣魚口高跟實為絕配,她彷彿是使我牽腸掛肚的另一個妳啊!真以為妳就在我身旁時,當我魂牽夢縈時,驚訝的發現使我幻滅,「他」竟是個女的,在「她」透明的衣衫裡的胸罩若隱若現,淡藍色的,她不折不扣就是個女生。她們無視於周遭客人的眼光,充耳不聞世界的反對,真是勇敢的愛情,她們的甜蜜使我ㄧ絲的期待幻滅,因此我把注意力轉移到新哥和調酒師的談話。

 由於對話過長,我就長話短說吧,是肺癌末期,不是調酒師,也不是我。

 今晚,我選擇把自己泡在浴缸裡,好久沒有這麼做了,這樣的舒適讓我躺了將近半小時,一動也不動,也全完不想動,好累。起霧的鏡子(看不到的恐懼心理)把我從浴缸裡拉了出來,直視鏡中的自己,鬍渣比旅程前多了許多,好憔悴,好狼狽。唯有自我,沒人可以看出我的脆弱,即使少了幾魂丟了幾魄,步伐和心靈卻顯得沉重。小饅頭,妳仍默默在某個角落看著我吧!我會加油的。我該提起精神,或許有了這樣的覺察,才有徹底改變的機會。

 納悶嗎?我也是。新哥幾乎沒跟我聊天就睡著了。醉了吧!我也是。

 

10月27日

 從昨天開始,旅程多了不順遂(之前也沒很順利)。事情是這樣的,離開墾丁之後,在往甲仙的路上,輪胎破了(已忘了第幾次),當我從後袋拿出工具準備要換胎時,我怎麼也找不著錢包(幸好只有錢,也是不幸),遺忘在民宿了嗎?抑或是被偷走了?暫先不管這事。

 昨天睡醒之後,新哥早已離開,只在桌上留了張紙條:「抽了大半輩子的菸,直到瀕臨死亡,我才知道這一生想追求的是什麼。大膽去追吧,光是在鏡子前虛構夢想,無疑是在閣樓間踏響步,聽得到卻看不到。」小饅頭……我又迷惑了。

 當妳知道錢包不翼而飛時,請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今夜住在學長C(在甲仙戶政事務所上班)租的房子(昨夜借住在廟裡),和學長聊了不少大學時打壘球的回憶。還記得在花蓮比賽的時候,當時滂沱大雨,場地泥濘不堪,我們跟敵隊堅持開打(冠軍戰),雙方你來我往,汗水雨水夾雜,謾罵加油聲不斷,分數互有超前,遠在幾百公尺外的球員(同校籃球隊、桌球隊和排球隊)都在為我們打氣。最後半局,我們落後一分,在滿壘的情況下,敗北,淚水汩汩流洩。

 

10月28日

 小饅頭,吃飽了嗎?今天中午的牛肉麵和乾拌牛肉炒薑絲留香到此刻仍未散去,片片入口似有一萬頭牛奔竄其中,人間美味。吃飽喝足,天氣稍嫌燠熱,我選擇回母校逛她一逛。坐在司令台上,我嘗試寫一些旋律。0 356 66│5 53,不行,是別人的旋律,3 323 ─│65 32 1,不行,是別人的故事。唉!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納悶嗎?放心,學長借了我ㄧ些錢,足夠我支付食宿,足夠買內胎,足夠我騎回家。這一路,我欠太多了,金錢債、人情債,還有虧欠於妳的感情債。

 下午來到了黃金海岸,跟以往一樣,總是要光著腳走在沙灘上,任憑海水拍打腳丫,享受冰涼的觸感,感覺沙子的溫度。日往西落,浪潮大了起來,我坐在海浪推擠不到的沙子上繼續彈著吉他,白沫捲捲,浪聲嘶嘶,這樣大勢磅礡的浪景,只有等妳親眼看見,心中才能產生劇烈的震撼。

 妳從沒去過海邊,哪天我能陪妳一起去呢?

 

10月29日

 我想了許久,我應該把昨夜看到的事告訴妳。

 地點:黃金海岸。時間:黑夜。人物:流浪者、吉他、一對戀人。

 事件:原來的我

 流浪者在星空下遇到一把吉他。

 流浪者:「你怎麼會在這裡?被主人拋棄了嗎?」

 吉他:「你錯了,是我自己離開他的。」

 流浪者:「為什麼?」

 吉他:「以前跟他相處,我感到很快樂,但這陣子我卻看不到他臉上的笑容。」

 流浪者:「以前的他很快樂嗎?」

 吉他:「他以前寫了很多不屬於自己的歌,無論喜不喜歡,至少我感覺到他手指的柔軟,臉上的表情是一派輕鬆。現在他努力想創作出自己的歌,結果是不斷失去自我,忘記了最初彈吉他的原因。」

 流浪者:「你的主人試圖尋找過你嗎?」

 吉他:「當他記起初衷,總有一天會找到。就像那對情侶,多甜蜜啊!你也絕對不能否認他們之間不曾有過爭吵,甚至鬧到想分手。」

 女:「你為什麼喜歡我嗎?」

 男:「就像當初一樣。」

 

10月30日

 北港天后宮,不在行程之中,但我感覺到有一股聲音在耳畔不斷的告訴我「來吧!來吧!」於是我就去了。

 天后宮內外,滿滿的人潮,香客和店家,可我找不到到底是誰呼喚我來到這。宮內,有人雙手拜拜,有人拿香口中念念有詞,有人燒著金紙,有人解籤,來到這裡的人應是心有所求,我呢?

 「希望祢保佑那群小惡魔能快樂的學習;希望祢保佑同事們相處融洽,精神百倍;希望祢保佑新哥……去得安詳,希望祢保佑老闆娘生意興隆;希望祢保佑佳汝在往後的人生都能像我初初見她時永遠燦爛,希望祢保佑佳汝的阿公身體健朗,小酌怡情,不要酗酒;希望祢保佑PP安然退伍並找到好工作;希望祢保佑學長C工作愛情雙贏;希望祢保佑家裡的人萬事順心,身體健康;希望祢保佑小饅頭……」小饅頭,妳有拿香拜拜的經驗,那燃燒的煙霧好燻,我淚流不止,一滴滴順著臉龐滑過嘴角,一點都不鹹,是甜的。原來世間上最美麗的歌詞是緬懷過去,享受當下,面對未來,世間上最動人的旋律是快樂和安定。

 

後記

 重新謄寫信件的內容時,台灣正好發生五十年來最嚴重的災難(八八水災),回首環島足跡,那些我親吻過的土地,如今竟是殘破零亂,令我柔腸寸斷,那些我遇到的人,如今竟是無家可歸,令我心生憐憫。願天佑台灣,天佑眾生。

 獻給天國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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