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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同一件事情

 

   響的卻是十塊錢的手機,真腸君打來的。

 

真腸君,是白皮和十塊錢的另外一位室友,外號和香腸有關的人很多,大多是因為這些人有著和黑人一般的厚實嘴唇,但是真腸君不只是這樣,因為,他家真的,就是賣香腸的。他說,從小,他爸就常推著攤子帶他到夜市或是戲院附近到處跑,讓他練就了一身叫賣的好本領。「那個時候,誰不認識王家的『香腸小王子』啊!」,他講到這裡總是無比驕傲,「只要有我在,生意真的是,只有棒!超級讚!」和其他的香腸小朋友不一樣,他對於自己的嘴唇和外號是絕對自信,國小期間,他還每天三餐飯後加早晚,練習抖嘴唇的功夫,小小的他,一心想成為香腸王。現在,朋友們都叫他「真腸君」,意思是「金價ㄟ香腸公子」,雖然白皮和十塊錢常常亂叫,「直」腸君,「大」腸君,「小」腸君,「盲」腸君,都有,讓他氣個半死。

 

 

    「十塊,你現在在哪啊?」真腸君的聲音很大,十塊錢把手機拿離耳朵,皺眉的對白皮笑了笑,

    「我和白皮在回宿舍的途中啊,快走到7。」十塊錢說。

    「太好了,記得買一些啤酒啊。我烤好香腸等你們回來喔!」直腸君說,或者應該說,是吼。

    「在寢室烤香腸?會不會太扯!」白皮一臉不可思議,十塊錢趕快問。

    「哈哈,就從家裡拿來了一些啊!」真腸君笑。

    「可是我們剛吃飽耶!我們剛剛去吃燒烤,也吃過香腸了啦!」

    「厚,那不是重點啦!」白皮在旁邊喊著,想到那不知道會停留多久,揮之不去的香腸味,他頭就有點暈。

    「沒問題的啦,你們一定吃的下,我技術那麼好,其他腸哪能比啊,這次我什麼用具都帶齊全了,認識你們這麼久,這次,一定要和你們這些好麻吉分享一下的啊!啊,阿熊他們來了,要掛囉。啊,對了,告訴白皮,他的手機下午的時候一直響,害我午覺睡的很不爽,叫他買包煙賠償我一下,甘溫,掰掰。」

 

    翻了翻包包,白皮發現自己真的沒有帶手機出門。

 

他想,那麼多通電話一定是『黑框女孩』打來的!她一定很急,真糟糕。十塊錢甩了甩右手食指揶揄著白皮─「女朋友要跑掉了喔。」

拿了幾罐啤酒,還有一包口香糖,十塊錢笑笑地問白皮要不要買煙,他說房間如果都是香腸味,打那個胖子都來不及了,還買煙?

 

 

 

   

7-11回宿舍,走路大約要十多分鐘。白皮沒有機車,聚會前的十塊錢也還沒回到學校,所以也沒有騎車。還好,他們並不討厭走路,甚至從某方面來看,他們是習慣走路的。高中時期,放學後的幾個人就常一起走到火車站。三年過去,白皮和十塊錢考上了同所學校,卻是一所他們當時作夢都沒有想到的學校,然後就在那裡又翻滾了三年,當了兩年的室友,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

 

往宿舍的方向有一座橋,一座很普通的水泥橋,橋下有小溪,而那也是一條很普通的小溪。橋上的路燈顏色是昏昏的黃,這種昏沉卻帶著一種清醒。人們都不在了,所以橋是醒著的,所以溪水是醒著的,所以,影子是醒著的。

安靜,四周幾乎只能聽到溪水流著的聲音,像是悄悄話那樣微弱。不知不覺,白皮和十塊錢的腳步變慢,變輕,變暗。當然,他們是不可能察覺的到,橋正在向溪水說他們走路的樣子,傻裡傻氣的這件事情,但是,幾乎,聽不到任何腳步聲,如果真有那麼一丁點,那也該會是影子的聲音吧!

 

突然,白皮停下腳步。

「在這坐一下吧。」他跳坐上了橋旁的矮牆,十塊錢也坐了上去。

「我還以為你很急著回去呢!」十塊錢說,他晃著雙腳。

「還好啦,覺得現在這樣很舒服。」白皮從袋裡拿出一罐啤酒,又放下。

「真的,不過只可惜了這樣的氣氛!」十塊錢笑著嘆了一下繼續說,

「旁邊的黑框非比黑框啊!章先生!」

這一次,白皮笑了,他看著遠方的另外一座橋。

 

黑框妹啊,這真的不關我的事情啊。

 

不知怎麼搞的,白皮又回憶起女孩黑框底下那雙帶著神秘感的大眼睛,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的大方,還有她的傻氣。

不過,她絕對不是自己喜歡的型,嗯。

會再次想起,一定是因為受了朋友們的玩笑言語影響,加上自己對於黑框眼鏡下的女孩真正面貌的好奇心,「沒錯,一定是這樣!」他在心裡喊著,卻又在幾秒後,對於剛剛自己的種種想法,包括那個趕緊的自我解釋,所困惑住。剛剛他所做的,似乎在壓抑著一種期待,一種自我解釋不成立的期待,期待一個不應該期待的事物,不,應該說,自己認定不是期待的事物,可是如果自己認定的東西是錯的呢?其實自己是期待著的呢?

原來,期待的力量是這樣強大,原來,對於愛情,自己可能是強烈地期望著。發現了自己這平凡的一面,白皮笑。畢竟,大部分的人都喜歡透過一些事情證明自己的特別,至少和大家不同,可是卻很少去思考自己或許也只是個平常人,認為自己是特別的人總是大多數吧,常常說別人不懂自己的人是這樣多啊!想著,以前總是認為愛情可有可無的自己,那個自以為的灑脫,他笑了。

 

「不過愛情,這種東西在沒有想清楚前,應該還是不行的吧。」喃喃,他邊搖頭邊笑。這位帶著粗框眼鏡的女孩,和自己幾乎算是素昧平生,卻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佔據了他的生活。

 

 

「你看看,你又笑了,今天是第幾次了啊,好幸福喔!」十塊錢說,當然,他不知道白皮為何笑,笑誰,還有笑的心情。

「你真的認為黑框女孩和我有關係嗎?」

「不然勒?」

「我和她的關係就只是─她掉了東西,然後我撿到了,最後我還給她,結束。然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白皮講的很慢,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哈,最好是這麼簡單!其實我真的很想同意你。」十塊錢把臉轉回前方。

 

「不過,命運的安排啊,

  會這麼簡單嗎?為什麼偏偏是你撿到呢?

  我相信,任何事情會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啊,

  那只是你看的到,看不到的問題。」

 

「是是是,然後你要說,就像為什麼我們現在會在這裡一樣,對不對?十塊錢大師!」學著十塊錢比手畫腳的樣子,七年的相處時間,這句話白皮應該聽了不下十幾次。

「你懂就好,你懂就好!施主,所謂緣分啊緣分,其實多是有緣無份啊!」十塊錢「大師」小嘆一下,若有所思的雙手合十。白皮看著他,『有緣無份』?十塊錢似乎常把這個詞掛在嘴邊。白皮想著,頓時,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女孩,他和這個女孩的關係,甚至比講過話的『黑框妹』還沒有關係,『黑框妹』至少還說過話。看著十塊錢,白皮隨口念了那個女孩的外號,當時他們給她取的,『星期三小姐』。

然後,十塊錢愣了一下,白皮知道自己說中了。

 

「不會吧,你還想著『星期三』,已經快一年了耶!」

「哪,哪有,她,我早就,就,就不放在在心上了。」

 

實在是很難想像,剛剛吃飯時咄咄逼人講話沒理不饒人,眼前戴著黑框的這個小個子,會這般結八。在感情這點上,白皮和十塊錢是相似的,只要一碰觸到關於自己的話題,就會開始正經,緊張,無論事情大小─白皮會感到腦袋空白,而十塊錢除了空白,還會結巴。

面對十塊錢的不知所措,想要隱藏又完全隱藏不住的窘樣,白皮感到有趣,他想,今晚總算有機會可以虧一虧自己的同學了,同時,他懊悔著,懊惱自己的遲鈍─如果早點想到就可以在方才吃飯時,將朋友們的攻勢大大分散。白皮笑,發現自己也變的伶牙俐齒,十塊錢嘗試以『黑框妹』反擊,可是結巴的他越急就越講不出話來。

 

「你,你去,找找找你,你的『黑,黑,黑,黑框妹』!別煩我。」

「你不早說,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棄了,哈哈,跟你說好了,她這學期跟我有堂課同班呢!」完全沒有回應十塊錢的話,白皮站下來走到他旁邊。

「真的假的啊!」十塊錢說。

這句話該是從他們談話到現在為止音量最大的一句了,還有,他沒有結巴。

 

「當然是真的啊,她和我一起修那門,叫藝術什麼的,啊,『藝術與生活』啦!學期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有注意到她,只是後來我一直翹課,也忘了跟你講這回事。」

「這,這,你怎麼沒‧‧‧,啊!沒差,我完全沒差!」

「哈,最好是沒差。不過,告訴你,你也不會做什麼啊,你這麼龜。」白皮說。

十塊錢沒有講話,因為白皮又說對了,在女生面前的他,除了空白,結巴,還會莫名的發抖。要不是白皮親眼見到過,也不可能相信這麼誇張的說法。約一年前,被白皮和真腸君算是架起來的十塊錢,帶他們去瞧瞧那位『星期三小姐』,當時還算距離很遠的時候,十塊錢的手就微微顫抖,等近到一個教室的距離的時候,十塊錢的全身開始狂抖,然後,擦身過後的一分鐘後,他攤坐在椅子上,感覺鬆了一口氣,很舒服的樣子。

「你那個樣子實在是很A耶。」白皮學著他當時狂抖的模樣,然後十塊錢喊著,「走了啦!」看來他是生氣了,不過卻又也笑了,沒辦法,這真的太好笑了。

 

這是什麼時代,還有這樣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死黨!如果他能在女生面前使出虧我十分之一的功力,他現在可能早就不知道在哪發達囉?「好啦,開玩笑的。不鬧你了!」白皮把手放在十塊錢的肩上。雖然他自己目前在愛情上也是一籌莫展,不過看看十塊錢,這樣下去,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用談戀愛了。白皮跟十塊錢說,說自己被他的專情所感動,要幫他這個忙。

 

「這是緣分,幫不來的!我又不像你到處有東西可以撿!」看來十塊錢又恢復了他在白皮前會有的樣子。

「你這傢伙,我真的要幫你耶!緣份,緣份,你以為光靠緣份就可以成功嗎?我就不信,『星期三小姐』會自己走過來,跟你說,『同學,我很喜歡你,你可以接受我嗎』這種話!」

「真的,我又不像你這麼帥,又矮又醜還會抖抖抖‧‧‧啊,這一切都是命啊!為什麼你這麼帥,卻有東西撿,我這麼醜,卻沒有東西撿。」講完,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大笑了起來。

 

「我發誓了!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這不全都是命!」

How?

「讓你發達!」

「真的嗎?」

「對!」

「憑你。」

「‧‧‧‧‧‧‧」

「哈哈哈,開玩笑的!對,要一起發達!」

「不要怕!」

「沒在怕!」

 

嗯,不需要想太多。

或許,黑框妹很快就會離開白皮的世界,

或許,十塊錢還是會在星期三小姐前抖個不停,

不過,又怎麼樣呢?

要一起發達。

這兩個阿達想著同一件事情,然後,就這樣跑啊跑啊‧一口氣衝回了宿舍。

 

 

安靜,四周又恢復成幾乎只能聽到溪水流著的聲音,像是悄悄話那樣微弱。似乎,橋在向溪水說著剛剛那兩個傻小子的事情。

 

當然,也包括,他們忘記帶走啤酒這件事。

 

 

 

 

 

 

 

四、1721

 

   等到隔壁寢的阿熊他們走,已經是凌晨一點半多的事情。

 

過去的兩個多小時裡,白皮,十塊錢,真腸君還有阿熊他們就這樣,擠在小小的1721寢室。蹲在爐火旁邊的是真腸君,白色的吊嘎在他的身上有些緊,真腸君穿著藍色的短褲,肩膀上披著毛巾,左手互換著扇子和夾子,調整木炭火候,右手則熟練地翻滾著一條條的香腸。這些香腸的表面並沒有被劃開。「香腸會痛的,那樣會讓他們很不舒服!」,真腸君推了推眼鏡。

 

「要劃開香腸才能烤的熟,烤的好,那太Low了!」他說,發『Low』這個音的時候,還強調地做了個親吻的嘴型。

「不過為了讓你們這些B咖知道我的刀功,我這次就破例的劃上幾刀!小腸腸,不要怪爸爸喔。」一說完,白皮和阿熊狂笑的猛拍他的頭。

「死胖子裝可愛勒。明明就是怕烤不熟!還說我們是B咖,你這個F咖!」黑黑壯壯的阿熊說。

「開玩笑,所以我說你們外行,不懂就是不懂。拜託,我可是和香腸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耶!」他揮手要白皮和阿熊讓開。

「看清楚囉,看清楚囉!我劃!」挑中了最左邊的香腸,真腸君拿起水果刀一劃,然後悶的喊了一聲,「嗯?」

有點狀況,竟然,竟然劃不下去。

1721寢安靜了,根據以往經驗,這樣的安靜絕對是一個爆破的前兆。

 

「你用成刀背了啦,哇哈哈哈哈哈!」坐在床邊的十塊錢第一個發現。

「你明明就是F咖!遜斃了!」

「不,不,用刀背是我故意的,真的啦,刀背搭配內功,比較人性,他們也會比較舒服。」

「最好是!聽你鬼扯,不要把香腸牽拖進來!爛!」

「哇塞!這個刀功真是嚇死我了!」

「什麼和香腸生活了二十年的男人,你只有負責吃他們而已吧!」

「你這個貨真價實的F咖!不,L咖好了!」

「如果我是L咖,你們就是G咖!」

 

1721又安靜了,根據以往經驗‧‧‧。

 

「哈哈哈!G是在L前面耶,你以為是LG喔,你國中重讀吧!」阿熊大喊。

「可惡啊,你們不要過來!哈哈哈!放開我的『香腸』!」

 

好開心的1721寢,小小的1721寢,十塊錢在床上翻滾,地面上阿熊,真腸君,白皮和也是隔壁寢的小光頭扭成一團,他們吆喝著,數落著真腸君,然後又是一陣打鬧。如此的景象,躺在架子上的那幾條香腸完全是一頭霧水。

 

 

 

 

這年的冬天是不冷?還是遲到了呢?

 

凌晨快兩點,躺在床上的白皮腦海中又冒出這個問題,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走廊上傳來阿熊講話的聲音,使他想起剛剛的熱鬧,這些有趣的朋友總讓他發笑,雖然,他和阿熊他們並不是同系的同學,其實,就連十塊錢和真腸君也都不是。白皮念的是電腦,十塊錢念的統計,而真腸君是?對啊,他是念什麼來著的?突然記不得的白皮想,改天自己一定會想起來的。他把被子拉下了一點點,到肚子的地方,感覺到熟悉的拖鞋聲由遠而近,「刷刷刷刷」的越來越大,像隻大蟑螂。進門,洗好澡的真腸君,把臉盆放下,他慢慢的走到了十塊錢和白皮的床邊,胖胖的彎下腰,朝下舖的十塊錢看了看,忽然一股腦衝進十塊錢的被窩。

 

「我知道你還沒睡著!你聞聞看,我香噴噴!」真腸君說,在十塊錢的床上滾過來,滾過去。

「你這個『假腸君』,給我走開!你很胖耶!」經過剛剛的事件,『真腸君』已經變成了『假腸君』。

「可惡,要不是你們忘記,害我跑去把啤酒拿回來,我還要洗第二次澡嗎?」香腸一定要有啤酒搭配,這是真腸君的堅持,啊,是假腸君。

「胖子你給我走開,擠死了!」睡上舖的白皮繼續感受這個搖晃。

 

有這樣的室友,每天都是夏天吧。

 

凌晨兩點又三十五分,白皮翻了個身。他是一個敏感的人,從無關緊要的天氣,到圍繞他身邊的事物,他總是在想,在觀察,而當思緒卡住,停滯不前的時候,他就會和這個晚上一樣,翻來覆去。有的時候,他會望著對面下舖的真腸君,羨慕他可以睡的這麼香,感覺什麼都不擔心。離他今晚第一次的打呼聲,已經是半小時前,白皮並不怕這樣的吵,但是又翻了一個身,讓自己面對牆壁。

 

 

「在想『黑框妹』啊?」下方,一個聲音從床和牆壁間的小縫隙傳來。

 

失眠的夜晚是漫長,這時,能有個人一起醒著,是一種極大的開心。白皮將頭往縫隙靠,微弱的聲音來自下方,在兩三點的深夜,卻是足夠清楚。十塊錢說,從剛剛躺下去到現在,他的肚子一直不太舒服。嗯,自己不該嘴饞吃了那幾根香腸的。今晚實在吃太多了。十塊錢坐起身,和白皮的距離更近了些。

「結果呢,下午,是不是黑框妹打來的?」

「都不是。」

「是喔。這很奇怪耶!掉了這麼大的一個東西,都沒有意思要要回去的樣子。」

「其實,還有一通啦?」。

「厚,果然有打來吧!發達都不說的啦。偷偷來。」

「告訴你喔,是,是『星期三小姐』!」真腸君的打呼聲似乎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所以白皮用了比平常講話還要大一點的音量。

 

「最最,最好是啦!」十塊錢拍了拍頭上的床板,白皮沒有回應,所以拍的更用力了,然而上頭還是沒有任何聲音。白皮是故意的,他忍住不笑,想看看十塊錢會有什麼反應。忽然,下舖安靜了,這個安靜持續了幾分鐘。「十塊該不會不理我,睡著了吧?」白皮想,轉了個身,卻看到有個黑色的頭!他嚇了一跳,但是馬上理解,那是爬上來的十塊錢的頭。他想笑。

 

「你說,你剛剛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十塊,你這個癡情男,這個忙我是幫定了!」。

「讓我在深夜爬起來,你最好有她的電話!」

「如果有她的電話又怎麼樣,你又不敢打,你這麼抖,抖抖抖抖。」

 

爬回下舖,十塊錢不做聲了。白皮踢開被子,換他爬了下去,坐在床邊。躺著的十塊錢轉身過來看他,問,「她真的打給你?」白皮噗哧的笑了出來,他搖搖頭,然後是十塊錢的連續飛踢。

 

「我就想你怎麼可能會有!」。

「我是沒有啊。不過,其實就在剛剛,我們從橋上跑回來的時候,我心裡就有個追『星期三』的好主意了。」

 

「算了啦,我還是認為我們頂多就是這樣了,有緣沒份。你想想,我連她有沒有男朋友都不知道,她的朋友我也沒一個認識,她和我生活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當初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是在去年的校慶,她和朋友來我們的攤位,但是,她是絕對不可能記得我的。算了,算了啦。」

 

白皮有些驚訝,平常對於感情絕口不提的十塊錢,現在竟然能夠劈哩啪拉。白皮想,或許,平時怕講這些事情,感情的事情的他,其實心底是想要和別人聊的。只是,害怕。他們莫名擔心,總覺得沒有萬全的『準備』,是不能行動的。然而,這些他們所認為的『準備』永遠不會完成,一方面是因為這些所被認為的『準備』實在太多,太過謹慎的結果,使他們幾乎停留在『思考』的階段,更不用提『實際的行動』,信心,心態的建立可能就要花上他們半個世紀,他們永遠都在『準備』的階段。看似積極,卻是消極。告訴自己種種可能的同時,卻在生活中隔絕自己和感情的一切相關,包含和朋友們的相處,只因為他們認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像一隻爬在樹上的蝸牛,爬一下,看一看,一陣風,一點搖晃,然後他們縮回殼內,掉回地上,於是他們再找一棵樹。

或許,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原地踏步,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除了自己所認定的準備外,他們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除了等待,等待這次的心動消失,等待緣分幫忙,還是等待。想太多?卻永遠想的不夠多。

 

「你怎麼能確定她不記得你?」

「絕對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絕對不可能?對自己有點自信,我想,她多少是記得的。你們第一次見面是?校慶攤位嘛。所以至少有見過面啊。」

「白,你難道忘記當時我在攤位做什麼嗎?你真的不記得了喔?」

 

回憶大約一年前,準確來說是一年又兩個月前的校慶園遊會,那是很忙碌的一段時期,啊,白皮想到了,然後他開始大笑,凌晨三點鐘,這樣的音量不太恰當,不過一想到當時的十塊錢─那個『統計娃娃』,那個很像有脖子和頭髮的紫色小叮噹,頭上還插著詭異的天線,他完全無法克制自己。

 

「很好笑喔!」

「對不起對不起!哈哈哈。!」白皮全身上下抽續著,笑。

 

「聽說你們那個娃娃還是自己設計,花錢訂做的。哈哈哈哈!謝天謝地,這麼好笑的事情我差點就要忘掉了,哈哈哈哈,我怎麼能忘掉,哈哈,我怎麼能忘掉,在裡面的還是我的好朋友,十塊錢啊!哈哈哈哈!」

「真的,你真的可以忘掉了!」十塊錢也笑了。

「不過,她應該一定有注意到你,雖然沒法看到你就是了,哈哈哈!」

「有啊,其實,她的朋友還幫她和我照了相。」

 

已經適應黑暗的白皮,發現十塊錢的表情是欣喜,他停止了這樣的大笑。十塊錢說,當時,他在裡面差點抖的暈了過去,這麼漂亮的女孩怎麼會來和這麼醜的娃娃照相呢?她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女生吧!一定是的!聽到這的白皮微笑,他跟十塊錢說,那是特別的娃娃,不醜,只是有點怪,然後十塊錢也笑了。他們安靜了一會兒,耳邊只剩下真腸君的熟睡。

 

「想當初,當初,我怎麼會去當攤位娃娃啊?」

「哈,我哪會知道啊?不過正因如此,你們照了相啊!」

「我當初真的超抖,抖到連道具衣服都在動,她朋友還說,『這個娃娃還真頑皮啊!照個相動個不停。』」

「哈哈哈,那個時候你和她有一堂課同班,是每個星期三,所以她就被我說是『星期三小姐』了。你,你那個時候上課不會抖喔?」

「白皮,我知道我很誇張,不過,沒有那麼誇張啦!我和她有一段距離。」

「天,一般人都一定會找機會,接近,你這個人卻來反的。」

「這是緣分啊,會來的就會來,沒辦法的也不能怎麼樣。」

 

「你這樣太消極了!想想,為什麼偏偏那天會是你去當娃娃呢?我相信,任何事情會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啊,那只是你看的到,看不到的問題。」搖頭晃腦,白皮學著十塊錢的口吻。聽到這句話,十塊錢又笑了。

 

 

 

 

凌晨三點二十五分,真腸君片刻沒有醒來過─他的打呼聲早已融入這個夜晚。白皮告訴十塊錢,明天,再告訴他自己所說的那個好主意。看著爬回上舖的白皮,十塊錢想,今晚自己為什麼會說這麼多呢?這些平時自己能避就避的話題,這些,平時自己不可能主動開口的話題。總之,他是開心的。

 

 

或許,夜晚使人變的不真實。

卻也可能太真實了,而不真實。

當然,那不表示平常的人們是不真實,而是夜晚的人們變成了另一種真實。

寧靜總讓人的某種下意識蠢蠢欲動,和夢境一樣。

半夢半醒之間卻是另一番真實的時刻。

這是醒著作夢吧。

 

「白皮,謝啦。」下方,一個聲音從床和牆壁間的小縫隙傳來。

「真要謝我,就把電風扇打開吧!」

「哈。」

「這個香腸味我有點受不了。」

「真的,不過這樣有用嗎?」

「管他,總要試試。」

 

幾分鐘後,1721寢睡了。

真腸君的呼聲卻停了,他的被子悄悄滑下,露出一個圓滾滾的肚子。

凌晨四點,除了電風扇,1721沒有聲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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