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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討喜的孩子,母親這麼形容幼時的我。

  她說,那時的我見著生人是不開口的,不似別人家的孩子一口一句膩人的阿姨、叔叔,不知悉她的人,都以為她生了個啞孩子。

  而這還不是最糟的,妳知道妳更不得人待見的是什麼嗎?母親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但沒有。

  我隱約知道,仍有些不確定,所以只是蠕動了乾燥的唇瓣,不作聲。

  妳、不、笑。母親一字一頓地看著我說,眼底沒漏出情緒,因此我也無從判斷她是在責怪我,還是僅僅告訴我有這麼一件事。

  這時的我初入高中,一個全然陌生的處所令我的封閉性顯現得更加厲害。開學兩週,我還沒同班上任何人說話(事務性談話不列入計算),當碰著下課、午休,便一個人端坐在座位上看書、塗寫,周身除了沉沉的空氣,別無其他。

  少有的幾次,自那生硬的鉛字抽離視線時,我會看到邊旁或群或散的人在談鬧,然後不一而同地笑得誇浮,好似有了集體共識,而那個集體不包括我。

  我不很明白,在這悶熱得連汗水都無法盡數揮發的課室,他們這樣快樂的因由。

  盯著頂上作用裝飾大於實際的吊扇瞧了會,那不安定的轉動令我有些暈眩。是太熱的關係嗎?我無法分辨此刻在我內裡充斥著的妄執,是快回家,還是別再來學校。

  沒有差別的罷,一切好似並無所謂。

  第一次段考成績出來後,我的數學拿了個位數,全班最低分。從分發的同學手底得回卷子時,我無有感受。

  卷子上的題目,我只填了一題,我只會那題。班導分解那道類題的那天,我恰好忘了帶空白本子來,我切實上過的數學課只有那堂,其餘時間都在本上塗寫過度。

  是的,因著我的班導是位數學老師,因著我的數學考了全班最低分且還是個個位數,而後有了我跟母親今日的直面。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班導定是用電話先與她說過話了。

  內容出乎意料地沒說及數學部分,我情願他說,討究個性缺失比起挨罵討好不了多少,後者對我或許還有益些。

  母親說得不錯,我不笑。不常笑也不喜笑,人應是要快樂才笑的不是?若我不是那麼樣地快樂,我為什麼要笑?我銳聲地質問母親這個問題,她這下倒發笑了,頗不以為然的態勢。

  「沒人要妳快樂,妳只要笑就行了。」她說道。

  「什麼意思?」我不解。

  她搖搖頭,像在告訴我人做到這份上,連這點事也拿捏不準,不如去死,「妳知道嗎?笑其實更接近是一種儀節而非判別快樂與否的標準。

  「大半時候,妳笑不是為著妳快樂,而是為著要人認為妳有禮貌、好相處,然後有親近妳的意願。」

  若妳所說,笑是代表著快樂,妳不笑,不就連個快樂的人都不是了,誰會想整日同個鬱抑、了無生趣的人說話,更甚是往來?不愧是作為人母,三兩下便堵得我無可反駁。

  「所以,只要笑就可以了?」我不確定地問。

  母親沒說話,只在回房前甩給我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只要笑就可以了。

  說來簡單,可整個高中時期,我仍是無法讓笑變成一種近於反射的動作。我一直有種焦慮,就是當我在臉上咧出笑時,會不會、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看出當下的我不快樂。

  但沒有,我邊持續這無人知的練習,邊等著迫近的學測。

  一日復一日,耗著我錯覺已近半生的時間。

  在那段練習的日子裡,不時有個謬念盤錯在我心底。

  有無可能,我周身的那些人其實也不是快樂的呢?他們只是比遲鈍的我更快理解了笑的功能性,並提早開始練習,然後才行在應對各類瑣碎的話題時,不失半分儀節。

  為剷去謬念,我讓自己只專注笑的表面,不去探究其背後。且在這當中,不停對自己強調這個問題不重要。母親說只要笑就好,我便直管笑,哪怕他人的母親也是這般告訴他們,與我何干?

  而後在我看來,他們的快樂又同前些日子那般絕對了。

  期望一天,我也可以同他們一樣快樂;假使不行,至少令我的笑同他們。

  若是可以融入他們,不知該是件多好的事,融入那些──

 

  絕對快樂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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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