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不過是由一連串的畫面，拼貼而成。
一、今天過後
當今天過後，我們是否還擁有明天，而明天，是再怎樣也無法預測的以後。
這一切未免行進得太快，彷彿是夢裡的任意穿梭，試場的位置一張一張被貼上，像通緝犯人的懸賞，又像宣判處刑的告示。到處都亂哄哄的，也許我們真的是在等待放學，沒有山雨欲來的風滿樓，我們照常討論去哪裡吃飯、何時約出來唱歌，過年要做什麼……我們其實一樣，和以前一樣興奮著、期待著，順便抱怨教官怎麼還不來點名，學校的行程反反覆覆，誰也沒有注意到明天。明天？那是什麼？
不過是存在於未來的一種虛幻，像我們曾經做的無數次的承諾。
二、成年儀式
如果成年只是代表永遠遺忘過去，那我願祈求不要成年，不要忘卻那些曾經的美好。筆記本上寫滿了夢想，我害怕有一天他會遺失，而我卻再也記不起曾經寫過什麼。
成年禮被提得太早，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其實沒有什麼可供緬懷。詩經的句子垂掛在舞台上，大大的、輝煌的，不懂得那些含義，就只能順著麥克風的聲音流去，迷惘自己經歷了些什麼。台上是供桌，莊嚴肅穆的是校長和學生代表，宏亮朗讀、安靜上香，音響傳出的調子讓自己發愣了好久。熟悉的調子如夢境的頻率，一拉出幾個音階自己就可以哼唱完全部，停格在裡頭，才發覺只截取了一小段，所以剩下的那些都去那兒了呢？彷彿相片只留存唯一的一張，不曉得自己應該記憶些什麼。剛發下的包、糕、粽大多被洗劫一空，只有唇旁未擦拭乾淨的碎屑透露出真實。每位老師送給大家一句話，像字畫一般拉開如此輕鬆，卻隱隱含著深切的期許。
儀式終歸只是個儀式，戰役接下來才正要開始。
三、以前，以後
何時愛作夢的年紀呢？聽起來像是孩子的專利，又像是大人賦予的諷刺，或者羨慕。
突然到來的長假其實大多數人無法適應，每天還是念書、打球、上網、看電視，日子仍和之前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在班上或校園裡成為免費的雜工。我們在作夢時被斥責「不要作夢」，而當真的有能力實現那些夢想時，卻又被生活綑綁住。綑綁，其實也是自己的選擇。
現在的日子都差不多──無論是上榜或沒上榜的──吃飯睡覺或者吃飯念書，世界被分成兩塊，打球的遊魂和考試的機器人。那麼，我們到底跨越了什麼，追尋到什麼，其實沒有人能解答。一個朋友，進了人人稱羨的學校，才發現他失去了生活的目標。我們望向不同方向，遠方，住著我們曾經的夢想，而如今，都只瀰漫悵惘。很多人仍然在詢問，從沒思考過的人忽然一夕之間就要決定自己的命運，太可笑。而我想我們需要的是彈性，是靈活度，是那些學校從沒教過我們，而事實上很多人也缺乏的東西。
以前，我們被逼迫著念書，或是禁止任何的娛樂；以後，我們都只能學會為自己負責。
四、剩下感謝
每一場感謝似乎都是一樣的開頭，相同的結尾。
喜歡老師說「你們已經很努力了」、「寫對恭喜，寫錯也恭喜，最起碼你們知道自己錯了」。日子太苦，像是一顆使用過久的電池續航力極低，需要藉由老師的話語不斷充電。每個禮拜都是一個循環，又或者是一天，陷入深深的泥淖裡，便只好緊緊抓住細微的絲線，又彷彿捲進流沙，看不清眼前、望不著現在、找不到未來。尖銳刻成篇章，現實只能憑藉那些鼓勵支撐，所以浮木在長河裡顯得格外清晰，一路抱著，打水笨拙游來，終究也上了大學的彼岸。
那些過往都曾經是荊棘，只是將時間軸拉遠了之後，刺也會變得好小。所以我將用放大鏡檢視，一切應該感謝的人。
五、畢業快樂
其實談不上任何傷感。
胸前別了畢業花，像是乏味的生活中冒出一朵小小驚喜，而不會凋零卻似乎在反襯這樣的點綴，或是反諷。畢業紀念冊沒了國小、國中時的傻勁，草草簽了幾人後便置於櫃子角落，離別滴入生活的流裡，彷彿無須太在意。活動中心布置成古老戲院的樣子，門口貼了張老舊海報，皺皺的、發黃的，於是我們假裝自己是頭一回看戲的孩子，個個顯得特別興奮。吱吱喳喳的聲音從沒停下過，人手一本《新青年》，最令人驚喜的莫過於貼在兩側的商行招牌，正是學校周邊的商家。那是我們共同的記憶，陪伴所有人度過每一個晚餐、甚至午餐時間。久違的表演讓自己的尖叫聲得以宣洩，而當典禮結束，我也只是夾雜在人群當中的一個畢業生，接受學弟妹送行。
所以，當自己搭上公車趕往補習班時，耳邊依然傳來好遠好遠的：「畢業快樂……」
高三下的時光，大抵著色如此，而就算揮筆再如何拙劣，終究也是記憶的一部份。因此，在校園裡的羊蹄甲盛開一樹繽紛時，在杜鵑花節、單車節如火如荼舉行時，在學弟妹開始於臉書上詢問申請的事情時，我才驚覺，那些，真的都只是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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