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生日,好友們為我舉辦慶生會。放學後,我們一起搭車到苗栗銅鑼的朋友家,沿途卻是山路。難道朋友每次回家都得如此「屈折」?但他們無任何不適,我則暈了車。幸好我家住在海邊的平原,毋須此般折騰。
高中畢業後卻告別了從小到大就讀的海線,換幕般地,我到了全臺灣海拔最高的學府,成天在海拔六百多公尺的高山生活。每次回家須搭四個小時的車,因為光是到臺中的那段山路就得整整兩個鐘頭。後來國道六號開通了,回家才比較不那麼辛苦。
但實際上「山路」印象的轉變是立即的。過去的暈車記憶,一旦認同了山路,山路便是「自己的」了。山路也像人生,起起伏伏。平坦的康莊大道,走起來反而變得乏味平淡。在山林間遊耍,我當作自己是山的兒子。於是大學生活儘管沒有所謂的都市繁華,但我們擁有山林壯遊。
有人笑著說:「好山、好水、好──無聊。」但實際上,能享受山林樂趣還得緣份的註定。學測考得不盡理想,通過第一階段因而能夠準備備審資料面試的學校僅此一間。面試的那天,我意識到生平根本沒有一天如此對於「美景」的純粹感動。活像個觀光客抓緊相機一次又一次按下快門,我內心充滿遺憾:考如此「低」的級分,如何有微薄的機會進入這座「高」山樂園?也許這輩子與山林的緣份,僅此一日的「到此一遊」。
但我的渴望被聽見了。於是乎此般美哉不再虛幻,更成為「我」的一部份了。
就這樣正式走進「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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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升大二的整個暑假,待在一座深山的馬場中擔任教練,奔馳於山野間好不暢快。晚上下班後,我們甚至再夜衝日月潭、清境與合歡山。夜晚山區無任何路燈,只有我們,那種完完全全歸屬山林的感受尤其強烈深刻。滿天的星斗、銀河以及一顆接一顆的流星,我們成為群山午夜場的獨家貴賓。
放假時,我甚至和一位同事遠征花蓮。天剛亮便啟程,騎著熟悉的臺十四線到了高山,沿著蜿蜒的中橫公路翻越中央山脈從太魯閣走了出來。過去我也曾赴太魯閣旅遊,但南投與花蓮真能連線?透過親身經驗,我「見證」了。
其實騎到快達天祥時,輪胎甚至破了洞,於是整段壯麗的太魯閣峽谷,我們戰戰兢兢。車子搖搖欲墜,然而山路又那般綿長,幸好車子夠爭氣,還能撐到修車廠,方才解決這場災難。即便出發前我們有請機車行做安全檢查,但我們知道探險總還是存在風險,而風險正是探險的魅力。我們到了花蓮已是下午,享受小吃後便隨意找了一家民宿。然而誇張的是,民宿老闆竟邀請我們「溯溪」?
於是,翌日我們又走進了山林。「沙婆礑」在泰雅族語的意思是雨水豐沛。不會游泳並且膽小如鼠的我,竟走在沙婆礑溪裡,甚至還在五米高的大石頭上跳水,心臟從來沒有一次承受如此駭怕。溯完溪後,我們便騎車回南投了。然而卻也下起了雨來,只好穿著雨衣硬騎上中橫;後來又是大霧、又是如寒流般的冰冷,甚至差點趕不上加油站的營業時間,冒險的危機處處埋伏;到了合歡山區,又是打雷、又是颳大風,車子甚至騎不動,但我們也只能不斷祈禱……。
即便危機重重,然而山林的魅力卻總是無法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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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上學期期末考前的週末午後,起床便在宿舍寢室的窗外看見了合歡、奇萊山覆蓋著積雪。於是我與另一位朋友又衝一波了。我們騎到昆陽後,便將機車停在國家公園界碑。再上去因為是積雪的關係,必須徒步,或者搭乘安裝雪鏈的轎車。雪白的合歡特別純淨,我們踩著雪,一步一步爬上了合歡山主峰,又是一次精采人生的見證。走在回程的步道上,天卻暗了。我們摸黑走回停車處,看見一輛轎車的雪鏈卡進輪胎裡,我們趕緊幫忙。解決完後,我們便騎下山去。卻未料地面突然有一大塊積雪,以至於我們在狹窄的山路上連人帶車滑倒了一跤。幸好後面的轎車沒有追撞,也無落入深谷,我們趕緊騎上車再度小心行駛……。
大二下學期同樣也是期末考前週末的午後,又一次心血來潮。我與室友衝動決定到合作部落通往翠峰的產業道路探險,那是條海拔落差八百公尺連接谷底與高山的小路。我們騎了兩個小時的車程後終於到了合作部落。過了濁水溪的靜翠橋後,我們抬頭看著「之」字型的山路,卻不見盡頭。但我們終究啟程。龜裂不堪的碎石路,我們上了一彎又上了一彎,車子開始沒力,再上一彎與一彎後,車子壞了,而天也漸漸暗了。如果不是賽德克族人開著巨大貨車載我們回埔里,連人帶車以及長達一週的期末考將成為悲劇。
但我與每次同行的友人卻都開心得很。大學四年對許多人而言視如黃金,我有幸選擇了山林,因為山林更能使我們深刻體會人生、反思生命的存在價值;當其他同學分享著他們的生活是捷運、逛街、看電影時,我不禁暗爽──山城更好玩。
世世代代住海邊的家族,從來沒有人登山過,然而自從我與山「成親」後,山便時常招喚我。平時校園無論東南西北,環滁皆山也。到了假日,我更是走進山林:南投爬合歡、猫囒、後尖山;回到苗栗爬雙峰、火炎山;甚至搭車到臺北玩,其實也是獨自爬金面山、土庫岳與最高峰七星山。我多麼享受一個人爬郊山那種群山擁抱的溫暖感受,並且珍惜每一次藉由獨處來與自己心靈對話的機會。可極其有幸,從小到大在海邊成長的我,如今也能於山林間馳騁,見證一次又一次的──山中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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