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終於死了。
靈堂前他遲遲不敢上香,一位黑皮膚的印傭貼心的走了過來,在他耳邊用一點外國腔的國語說:「老闆,不要難過。」
她所有的朋友與鄰居們都紛紛走來上香,幾個歐巴桑在門外聚著聊天,而他和菲傭兩個人愣愣站在靈堂旁,兩人有著同樣一雙空洞的眼神,在沉香薰染的客廳裡,呆愣地站著,就連客人也無神招呼。
忽然一位小男孩從廚房跑了出來,抱住他的大腿說:「阿公,要清垃圾了。」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擁有了鰥夫的自由。
<二>
淡綠色的床單更使人悲哀,每個在迴廊上來往的人都不敢踏進這間病房。
「能不能幫我買一份便當?我錢給你。」她躺在病床上,過冷而乾燥的空氣使她聲音沙啞,每說出一個字喉嚨就如刀割,她吃力的把頭轉向隔壁病床,虛弱的問道。
連續三天,隔壁床的病患也習以為常,輕鬆踏下病床,走到她的身邊,遵著她的指示,拿了錢,就走。
病房比以往更加淒哀,每個在迴廊上來往的人再也不敢呼吸這裡的空氣,過冷而乾燥的空氣使她更加虛弱,她只能如此-攤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虛度這苦痛的餘生。
<三>
「麗淑?」忽然一道熟稔的聲音,像到閃電般徹底震住她準備崩滅的靈魂。
她紅著一雙眼,顫顫地望向門口,一枚陌生的身影走向她,可模糊的容顏是如此親切柔和,同時澎湃的感動和疑惑使她啞口,只能像個咿呀的嬰兒,無力的在床上掙扎。
那溫暖的身影漸漸向她走來,她的情緒越是激昂,她使盡吃奶的力氣,就為這連名也喊不出來的背影起身坐直。那枚陌生的身影輕輕端坐在她的身旁,一臉不捨的看著她,剎時,她輕輕捲起自己的衣袖,裸露她滿身的傷疤,一句話也沒說。
她紅著眼,兩滴眼淚在眼眶裡轉,卻堅忍的選擇不流下來。她顫抖著滿是坑疤的雙臂,當衣袖滑落時,每一次觸碰到傷口,那種割裂的劇痛又再次抽打著她的神經,那位端坐在她旁邊的女子不忍看見殘敗的她,試圖用一些平常的對話來帶過病痛的苦。
「醫院的伙食怎麼樣?」
「病有沒有比較好?」
「醫生怎麼講?」
「你尪甘有來看妳嗎?」
她沒有回應那些問話,只是滿心感激的收藏起來,當作是這些日子以來,對寂寞的慰藉。
<四>
那些上過香的親朋好友們紛紛走了出來,而自由的他陪著孫子丟垃圾去了,幾個聚在門口聊天的歐巴桑話題猶未結束,仍繼續開放著她們犀利話語。
「妳越來越像女主人了耶。」一位太太向女傭說道,心懷不軌的笑容看來令人畏懼,可女傭聽不大懂,只一臉顢頇地笑著回應:「是啊,是啊。」
所有的歐巴桑們都笑了,女傭也陪笑著。
在喪禮結束後,幾位歐巴桑們又各自成群在別人的家裡,繼續她們為了的故事。
「我上次去他們家收錢,看到阿文他坐在他的女傭身上....」另一位太太圍坐在眾歐巴桑裡,臉部的神情演的比講的內容還生動,所有太太們聽的入神。可整部故事卻沒有高潮,最後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那位太太像是發現了良心的存在,選擇保留某些事實。
「我只是看見他們兩個上衣都沒穿,然後女傭就說:『你找老闆嗎?』,而他就匆匆拿了一件衣服穿好,來跟我談錢的事了。」太太平淡的說,可眾歐巴桑們早已知道結局與後續。
<五>
「我要把阿公丟掉!」小男童在他身邊嘻笑玩耍,一時抓住他的大腿,一時又跑去拎著垃圾,揚言要把他丟掉。
「啊好,就把阿公丟掉!你就等著餓死!」他虎著臉說,而小男童依然在他身邊跑跳。
等待垃圾車到來的片刻,村裡幾個歐吉桑湊了過來,有些問及他喪妻後的打算,有些則是嘆了口氣,用一種男人式的低生沉吟,作勢要安慰他。
「反正我兒子都生了一個孫子給我抱,娶不娶也沒差啦!」他說的豪邁,此刻所有男人都欣羨著他的灑脫。
此刻另一位太太正向其他歐巴桑聊著剛剛的喪事,敘說自己去醫院見到她最後的模樣,以及悲哀著她與老公之間的冷感,甚至更覺得老公和外勞的不倫之戀是如此可恥,最後招致兒女分崩離析的悲劇。
「當一個女人心死之後,她的生命也將隨之走到盡頭。」婦人的口氣講的如泣如訴,如哀如怒,幾分的同理中帶著幾絲的悲怨,所有圍坐觀聽的歐巴桑們都沉寂了。
喪禮剛剛落幕,印傭拿著掃把細心的掃著門口,而他帶著他年幼的孫子,提著老婆喪禮的垃圾,等著垃圾車來,孫兒在他的腳邊玩的不亦樂乎,天真的笑容從不擔心爸爸何時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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