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紅色。

  那鮮豔的、暗沉的帶點腥味甜味的,鶴頂紅的憂鬱,裡頭蟄伏了多少爆發力與生命力,其它顏色就不行,只有紅色,尤其是鮮血的紅色,最有一種神秘的愉悅。

  她房間的壁紙起初是白的,可是她總覺得看了不順眼,太純潔了,反正遲早是要髒的,索性拿個印泥,手在上面亂印一氣,再拿些廣告顏料,胡亂塗了幾筆,還未乾的顏料慢慢滴了下來,筆直的突兀,她往後退,偏著頭瞧剛完成的傑作,還真有些藝術家的氣息,其他人說紅色最好不要當壁紙,會讓人情緒激動,她才不理會呢,紅色是最美麗的、她最喜歡的顏色,為什麼不?這讓她心情好起來。於是她滿意的勾起唇角,又再印了一個手掌。

  其實最令她得意的正是她的名字,楚紅,她總覺得她是為了紅色而生,若色彩有靈,她大概是紅色的化身吧?

  楚紅喜歡穿著紅色的大衣搭上一條猩紅的圍巾,當她穿著馬靴叩叩叩經過人們時,她會淡淡的冷冷的笑著,下巴微抬,挺直漂亮的鼻子與一點高傲的眼神和姿態,人們說她像是女王,她知道她是,但她會很小心翼翼的將這種氣焰收起來,偽裝成和那些盲目茫然無知的群眾一樣。

  像她這樣年輕有為的人可不多了,楚紅在紙上沙沙沙計算著一邊想著,大部分人可從來不閱讀──除了教科書或是遊戲秘笈或是言情小說──愚蠢,楚紅撇撇唇,她才不把時間浪費在那上面,她向來是時間管理做得最好的一個人,她當志工、在社團裡活躍、參加比賽、看表演展覽,她怎麼能夠和那些人相提並論?

  可這個社會是殘酷的,鮮紅的數字代表一個人的價值,被分成了一百個等級,楚紅從來就不是最頂尖的那一群。

  嘿,她也曾經那樣風光過呢,老師注目的眼神與關切和期許,那時候校園裡誰不識得她?連黑道中人也說「那個是讀書人要禮讓點。」

  而現在,她哪裡不努力了?楚紅咬著下唇,握著拳頭,指甲都嵌進肉裡頭的憤憤不平的想著,她可認真的很哪,作業哪一次她沒寫完的?問問題她比誰都勤,可考卷上依舊堆滿了紅色,那色調太俗氣了,有的病懨懨像藥罐子;有的財大氣粗像暴發戶;有的更像女人嘴上塗的過重的口紅,紅豔豔的,彷彿要遮掩什麼。也許是鞭子抽過的疼痛。

  楚紅真是不服氣,那些程度比她差的憑什麼考得比她好?那些從不寫作業的憑什麼成績比她高?莫名其妙,她想著,就像是自己盡心盡力升遷卻永遠是其他人一樣。

  每當楚紅在生氣時,她就會在她的壁紙上拿起紅色的筆塗鴉,她特別喜愛一圈一圈漩渦狀的東西,最好裡面再寫上一些她討厭的什麼,例如愚蠢,然後用一圈一圈的漩渦蓋上去。反正誰也管不著她。可是近來,她愈來愈覺得那些紅色正逐漸凋零,或者褪色,褪成一種很難看的色彩,像屍體慢慢散出腐敗的氣味。有時她也會感到身體裡有某種焦灼在燃燒,汩汩想噴湧而出,而某一次她終於受不了的讓那些竄了出來,滴在壁紙上,突然,一切又回復成她所熟悉的樣子,鮮紅的生命力啊,她傻傻的站在那裡,像一個孩子得到糖吃那樣單純而滿足。

  現在日子是愈來愈難過了,每個人都忙著準備入學考試,成天窩在一間小小的教室裡,充滿了令人噁心的氣味,楚紅皺著眉不悅的想著,特別是那些令人憤怒的話語,「等我考上你就知道了」,那些不聽課的人將賭注押在學測上,而楚紅的模擬考成績卻一直沒有辦法贏過他們。她剛開始也可以不計較的,可時間卻越走越快,她已經漸漸失去耐性了,拉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斜率即使小也應該累積至一定程度,怎麼她就是看不見?啊,她真是不想去理會其他人的,但好多人都一副「妳成績不是很好?」的模樣問起她,她只能自嘲的笑了笑,然後稱讚別人。誰曉得他們背後是怎麼說她的?又或者是他們根本只想獲得一點讚美,大部分人的快樂的確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楚紅已經漸漸不再提起她的志向了──反正看來是達不到──而實際上她很佩服的另一人恰巧和她相同志願,她何嘗不想再做幾年同窗?但現在似乎希望渺茫,最巧的是一對情侶,大概也能夠再攜手同班吧。楚紅真心祝福他們,至於某些從沒上過體育課的人,她可打從心底瞧不起。嘿,那群書呆子,他們對這個社會了解多少?甚至他們也沒什麼朋友,成績好能代表什麼?

  啊,不過想歸想,入學的首要條件畢竟還是看成績。

  楚紅的腦袋亂哄哄的吵鬧著,彷彿火山轟隆隆的岩漿在地底翻滾蒸騰,最近這種她無法控制的情況愈來愈多,令人惱怒,她皺皺眉,於是她作畫的時間也愈來愈長,幸好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將體內的汙濁一併清理吧,她常常一邊塗一邊想,斷斷續續漸層的痕跡,混合著她早已習慣的氣味。人們不都說紅色是喜氣?像是過年充滿紅色的佈置,還有古代新嫁娘身上的嫁衣。楚紅坐回床上,手指纏繞著她的頭髮想著,新嫁娘?她才不去幻想呢,她可不是守舊的女人,她也有能力自己過活,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喜歡自己一個人,即使她看起來和群眾相處的那麼好。反正人們常常只看表面,弄點樣子她還應付得來。

  不過,一群紅色總歸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只是那感覺大概也就像她現在,房間裡瀰漫了紅色,似乎不會有更特別之處。

  楚紅知道有些事情要來臨。外面的海報與旗幟愈來愈多,熱鬧滾滾的傳單也擠滿了信箱,電視上的辯論口水到處亂飛,宣傳車的聲音像敲鑼打鼓,這一切有如迎親的隊伍,楚紅靜靜看著,喜事嘛,她似乎也應該參與點什麼。

  這一天,楚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那聲音她有些熟悉,卻也有些無法辨認它的意義。她呆愣在那裡好久,接著她的眼前漸漸閃出了許多紅色,深深淺淺,充滿生命充滿神秘她最喜歡的那種,哦,原來是好日子的表示啊,楚紅的手摸進了口袋裡,然後趴在桌子上吞嚥了幾粒紅色,她的耳邊響起熱鬧的、喜悅的敲鑼打鼓,到處都是紅色,她可參與了一場盛大的喜事,她微笑著,總要有人做些事讓其他人看見,說不定會被大肆報導。

  然而楚紅終究要失望的。第二天,報紙只用了一小角刊登「學測考場一名考生自殺身亡」。有些人唏噓了一陣子,但他們畢竟誰也沒真的太在意。而另外一些,就一如報紙的大版面,刊載著八卦娛樂、財經保健,哦,對了,還有選舉結果的持續熱烈討論,畢竟這種事,可不是天天有。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