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轉出村子旁小路時，王老師看到了一大片翠綠的稻田草枝上，星羅棋布，密密麻麻地，參差掛滿了一張張閃爍著銀光的蜘蛛網。蛛網在逆向的和煦晨光照射下，散發著撲朔迷離的氣息，數量之多，令王老師看了有些心驚，但也覺得這樣的景象真漂亮。
他趕緊將摩托車停好，拿出提袋裡的傻瓜相機。
長久以來他就有這個習慣，隨身帶著相機。以前年輕時體力好，更是脖子上時刻套著沉重的單眼Nikon F-401s，就是為了臨時需要，能隨時拍下身旁美麗的景物。
此刻他有些後悔了，沒能用性能較好的機器，拍下這難得一見的奇觀。
正當王老師依著田梗，委身在稻田裡的迷幻氛圍中，捕捉著差強人意的畫面時，在小路的另一端不遠轉彎處，他看到兩個人影漸漸靠近。
王老師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怕人家嘲笑他莫名其妙不知在做什麼，於是他先站直了身子。熱度與燦亮越加強烈的旭日，此時正好被轉角處的樹叢遮住，因此忽明忽滅地在稻田上潑灑著光影。那一張張在微風中輕盪的蛛網，看似一隻隻時開時閉的眼睛。
兩個人影原來是王老師的老鄰居，陳先生和他太太，一對老實勤儉的夫妻，正緩緩地騎著腳踏車接近。王老師猜，應該是一大早巡田完畢正要返家。
「原來是王老師，我們以為是誰呀！」
「早！」王老師有些靦腆地走回小路。
「你這麼早在田裡做什麼？」
「我在拍蜘蛛網。你們看，這個在大都市裡可是看不到的。」 王老師得意地指著蜘蛛網，好像這些是他自己的作品。
老夫妻互相微笑對望了一下。
「對了，你女兒如意，要去讀那裡呀？」陳太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脫口而出問了一句。
最近剛好是大學學測後，學生們跑完個人申請陸續放榜的日子。報紙電視偶爾也會報導，什麼高中多少學生進入了什麼名校。
王老師的獨生女兒如意，和老夫妻較大一歲的二千金欣怡，在幼稚園和小學低年級時還是很要好的玩伴。以前經常當他們夫妻在田裡忙得不可開交時，王老師就會吩咐如意主動去找欣怡來家裡玩，欣怡父母親總是感念於心。
兩個小女生約莫上了小學高年級後，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就彼此很少來往了。
王老師還記得，有幾回欣怡坐在農耕車上，跟著爸媽一起要到田裡忙時，正好經過他家院子前。他從屋內看到車上的欣怡，好像故意將臉撇向別的方向，不像小時候會大聲在車上喊叫著如意的名字。
王老師聽到陳太太這麼一問，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忽然明白，小孩子共同擁有的什麼透明的東西，真的不見了。眼睛雖然看著越來越閃亮的蜘蛛網，剛剛臉上還掛著的微笑，就像從蛛網滴落的幾顆露珠，瞬時消散在土裡。
「是啊！你們欣怡，現在好像是在唸……什麼商業的……？」
「會計啦！」陳先生趕快幫王老師回答。
「對！會計。以後可以在銀行上班，可以賺很多錢喔！」
「哪有啦！在銀行上班也是會很忙的。」陳太太也急著接腔。
「我女兒說，想唸中文系。」王老師停了一下。
「中文系唸完畢業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老夫妻聽了再次互相微笑對望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猜她大概是想學她爸爸，拿粉筆寫黑板吧。」王老師看見老夫妻倆似乎面有難色，趕緊如此自我解嘲。同時他也看了一下手錶。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王老師與老鄰居道別後，又不捨地迴望了一下那一片稻田上，如一張張好像還未真正清醒之夢境的蜘蛛網。
深春早晨的氣溫已有些燥熱，戶外的豔陽光明正大地放肆照耀，天空藍得理直氣壯。校園裡的蟬唱，接續著剛剛學生們才停止的朗讀聲。
到了學校開始上課的王老師，才叫學生們翻開課本，自己正打開麥克風時，抬頭看了一下窗外的楓香樹梢。
「那些蜘蛛網，現在還在嗎？」王老師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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