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色雪花一片片飄蕩在螢幕上。

  右手邊的面紙盒早已蓄勢待發,他慣用的左手磨練不下數十年,養手千日,就用在這重要的一秒。人生當中還沒有那麼多時刻比得上這高潮的一秒,他渴望這一秒能夠拉長數倍,但如果真做到了,這一秒依然同樣珍貴嗎?還是分散在時間中流逝,彷彿大半輩子都平平淡淡過。

  火箭即將升空的前幾秒,房門瞬間被打開,好像爆破小組炸了一聲巨響,讓他頓時驚嚇而開始垂頭喪氣,進而感到憤怒。女友進來了,電腦音響迴盪著女優的呻吟。他忙到一半。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女友也見怪不怪,每星期回來常遇到這事兒,認為是男友本能上有所需求,又不是在外面亂來,也就不制止。

  不像第一次發現男友看片子自己動手來,以為他不愛了,為此鬧上一場。他解釋這是習慣,並不是為了什麼,純粹是解決生理上的問題,腦中絕對沒有非分之想,在認識她之前早就已經不知道來過千遍萬遍,從未失手。

  「你可以找我呀!」摔掉鍵盤,幾顆鍵像牙齒叩叩掉了幾顆下來,他情急之下緊抱她不放。

  現在,她走近螢幕瞧,螢幕卻急急被關了起來,他覺得這是自我桃色世界的隱私,無關任何人。

  「今天看誰?」女友又打開了螢幕。

  「沒有固定,我也不知道名子。」其實是有的,藤井美雪,但他知道絕對不能向女友坦白,多一件妒忌事兒。

  觀賞不同的女優像挑選各別特殊商品,有時候覺得粉紅色的好漂亮,有時候覺得渾圓的設計精美,但商品歸商品,總比人低階多了,不使女友懷疑生氣的。至少他是這麼和她溝通。不過如果有特別喜歡的對象,女友絕對醋勁攻心。

  「那就好,我都回來了,還看?」

  「不看了。」

 

  前陣子他上網刷卡購買職業系列的,電腦的資料夾多了常見的「教師」、「護士」、「秘書」、「空姐」四類,在他理性看來根本只是女優換裝秀,換湯不換藥,假的就不會是真,比較稀有的特殊裝扮他認為才是別出心裁的佳作,平常街上看不到的才引人遐想。拍片既然要作假,乾脆假到底還比較真。然而每個顧客的需求是不一樣的。

  藤井美雪對著鏡頭擺出撩人的姿態,全身的皮膚彷彿上了一層油膏,一碰觸便會點燃熊熊的慾望。他的眼神深情與藤井美雪相對,她媚惑渴求的眼神不斷勾引著他靈魂的脆弱處,舌尖舔舐著指尖,指尖從雪白山頂溜溜下滑直到神祕的森林便隱沒了。主觀視點的拍攝讓他超越時空而不侷限在螢幕一方獨自寂寞,好像藤井美雪是專門為自己出生的,只有她了解自己此時此刻的需求。相反的,那種與醜陋老男優互動的影片經常令他憤怒,老少的也很糟糕,都可以當她爺爺了還來混這行飯吃。墮落的世界應該還是要有一定的倫理吧,他一邊手淫一邊想。

  那天他買了藤井美雪的新片,是到一家公司全裸上班,那些平凡到看過兩三遍依然記不得也認不出來的職員主動搭訕她,並請她好好疼愛自己寂寞的身體,而她毫不猶豫同意了,露出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夾帶「是我明白」的眼神暗示。男人就愛這樣的淫浪。平凡的自己是否有一天也會有同樣的豔遇呢?也許老闆與秘書之間的關係才有可能發生這樣的劇情。

  時間軸往後一段一段拉快,抽拔一如幾千片內容如出一轍,撫慰他的慾望傷口。睿智美麗的美雪是和別的女優不一樣的。怎麼可以這麼賤呢,越賤越淫蕩他越愛。不她不賤,她絕對是不一樣的,穿上衣服的她,一定像天使那般純潔美麗。他深信美雪也是個活生生的女人,為了一億兩千萬的片酬才讓這些該死的醜陋男人染指,她一定擁有許多小女孩共同曾有的夢想,有專屬於自己的洋娃娃、扮家家酒,成年後想要買一些華麗的服飾,想讓雙親生活過得舒適無虞,想當貴婦,並找個好先生過下半輩子生一堆白胖的小孩來吵鬧。

  一定是這樣的。

  看著那些噁心的男人進入她,美雪欲仙銷魂的狂叫,一股男人的力道讓她不得不,由男人主宰著她,她是被動的而為了要滿足男優、滿足觀眾,不,此時此刻就只為了慰撫自己慾求不滿的大洞,藤井美雪肯定是愛他的,她的存在是多麼重要到無人取代,擺出各種新奇的姿態對著他搖搖擺擺,像一塊血淋淋的鹿肉在饑餓許久的獅子面前晃,為了滿足自己而變換衣裳成女精靈婀娜起舞的搖、搖、搖……每次結束後,他內心懷有感激並狂烈想親吻她。

  不知不覺,他幾乎只看藤井美雪的片子而已,並買下所有她出版的寫真、海報,持續追蹤她的相關近況,下載所有網路上關於她的照片。

 

 

  熱戀像剛從微波爐端出來新鮮可口的速食,隨著常溫漸漸涼了下來,味道也不那麼甜美了。礙於愛與不愛的問題,他並沒有每次都要求女友和自己發生關係,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天天要,「你又不是我老公。」女友說。

  性愛就像染上毒癮,緊緊抓攫住他的呼吸。一手天使拉著,另一手惡魔用力扯住,性慾上來就像森林著了火,不快點熄滅,很快便燃燒劇烈,一發不可收拾。

  「我們別只建立在肉體的纏綿上。」他想起女友給彼此的叮嚀,便也不時時向她要。有時好幾星期過去了,在街上晃了幾遭,逛掉約會的甜蜜時間,恰逢她心情不好,恰逢她月事來,總被推拒。難免讓他覺得受委屈,想要拿走壓在慾望上的大石,又必須克制住,不讓五指山的潑猴碰一聲跳出來撒野。

  街上的女人好像都沒有穿衣服在隨意晃蕩似的,他想回家了。

  「美雪……」他索性尋另一蹊徑去了。

  不久女友便發現線上逛片是他的興趣與習性。他專心盯著螢幕互動著,配合著呻吟微微晃動像一株優遊自在的小草,三不五時還調整姿勢,音量充斥在窗簾緊閉的不透光空間,像噴灑肥料讓沐浴在陽光下的小草勃了起來,他總練習和影子培養親密關係。火山轟轟隆隆,隨即就要爆噴發作。女友只穿著一件鮮紅色的內褲,一直躺在床上看雜誌。他就快要了,突然遭人用手拍擊他的背部,好像要狠狠打死一隻史前巨蚊似的,一紅掌印消退岩漿,卻升起了他的恨。

  「幹什麼妳!」

  「你再看,我在這你看什麼看!那麼好看你搬到日本去算了,去應徵正職男優,每天讓你爽都爽不完,去呀,你去呀!」

 

  相安無事的日子過去了,一點都不新奇,如同第兩百八十五集的連續劇。

  這陣子常不知道女友去了哪裡,與哪一些人見面,做了些什麼,彷彿那是她的世界,為了給彼此更大的空間與自由,以為放任也是一種對她的愛,讓她的行事曆可以填滿一些自己想要的行程,想去遊玩逛街的地方,和想要的人一起。彷彿彼此只有要做愛才會碰面,才會說一些好聽的情話,其他一些更以後的事情,他一點規劃也沒有。他只在乎一個月裡頭,班去上了沒有,錢賺夠了沒有,吃飽了沒有,性慾發洩了沒有,簡單乾淨的人生,像一隻循規蹈矩的錶,沿著時間的刻度緩緩跑著跑著,週而復始,把起點和終點都搞混了。

  後來她提出了分手,和公司認識的同事交往。他幾乎頹廢了半年,像一隻受了重傷的獅子,就連捕食的基本欲求也沒有,拼命想要振作,看了一個下午的片子,連藤井美雪也救不了他。原來自己是愛她的,捨不得,很捨不得。捨不得什麼呢?他說不清楚。

  向公司請了幾天病假,在眼淚化成的泳池掙扎,發現要哭要痛,才算愛過,那些兩人到處去走動散步的畫面,到各個餐館享受美食佳餚並拍下一張張親密照片的畫面,那些深夜時刻在車上在公園在房間肌膚觸撫的畫面,每一張都是心痛。他知道分手之後需要的是時間,只是現在每一秒都像在定格影片當中的關鍵時刻,是一個中槍的場景。

  他想起上次那個出乎意料的週末。

  女友買了套情趣大紅逗樂絨線裝,布料與價格成反比,只能不完全遮住重要部位,她脫掉厚暖咖啡色皮布大衣,凹凸有致的身材如山巍峨,冰肌玉骨的身體獻了上來。他一下就滴露出來。繼上一套女警的手銬遊戲後,她又變出新把戲來增進兩人的親密感,討他歡心,要他只專注自己的每一個毛細孔、每一根毛髮,他燃起初戀時的目光吻她。是個熱烈的冬天。

  「影片只能看看而已,和我,兩者選一。」

  「妳。」

  「現在你當然這樣說。」

  他後悔了。女友總是不願用性關係來維持彼此的熱度,然而她卻曾經認真嘗試過。她選擇了新戀情,大概想要感受柏拉圖式的被愛,被追求的感覺,燃起了她吸引異性的成就感。兩個人漸漸淡了,像一場倒數的煙火,綻放後只剩下萬空灰燼。

  他將影片全部刪除。

  性和死亡一樣,可以輕如鴻毛,可以重如泰山,在情愛間的平衡點他總拿捏不好,冷淡對方、冷戰到冰箱的食物過期,為了是下一次的歡愉嗎,還是愛情的檢討與改進,他記不清楚了。分手後的傷痛,讓他記住了愛與愛過。

  又後悔了。

  他伸出了溫暖的右手,緊緊抓住了跌落懸崖的藤井美雪,把她救了回來,讓美雪再陪自己度過一些寂寞難耐的失調日子。現在也只有美雪是真的了。既然後悔,就試著再把其他的部份給救回來吧,無論是什麼,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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