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聲音還是不曾中斷。

 

台北是個過於喧囂的城市,當夜色越黑也只是越發起了嘈雜,像極了古代瘋狂飲酒歌唱的某種儀式。疲憊與困頓的人們和在夜裡就換上華麗色彩的人們在街上擁塞,相互映照彼此落差的世界。

 

這裡的夜會消磨人心。也許,我想。疲憊的人們像是要配合夜幕低垂般垂下了身影,在從未熄燈的街上像是幽靈般交錯地移動。而那些才正要開始這整個過度絢爛晚上的人們則交雜在其中。

 

是誰說過愛一個城市像愛一個人。而這城市在我的想像裡,卻始終背對於我。一如我始終背對著它。也許是我從未愛過這座城市,縱然我整個半生都在這裡活過,甚至也許餘生也如此。

 

然而每次我離開最是喧囂的那幾個商圈,走上那些已經老去的街道,這裡卻反而在我面前暴露了過往不在的感傷。後車站也好,不知名的巷弄也罷,它們像是陳舊在博物館裡那些泛黃的記憶,彷彿一張黑白照上拉著攤販的老人,疑惑的望向鏡頭。陳年的堅毅已經萎縮進充滿皺摺的身軀,眼底剩下的盡是被時代沖淡的黯光。

 

那些微弱的光,像極了黎明的光映在這些街道上的模樣。

 

我按下快門。這街是憂傷的,當快門鍵按下,快門打開,街上的光映上底片,最後被沖洗成像,那畫面總是會透露一切。然而只要我繼續拿著相機擷取這裡的風景,街就沉默無聲的接受,彷彿掙開乾澀的口卻吐不出聲音的看著我。

 

看著我,它的確是這麼做的。如它也默默的承受那許多年來的腳步與踐踏。而我猜測關於這城市的繁華也曾經在這裡發生並且消逝。只是街是老的,而人都太年輕,年輕得無法明白歲月。

 

夜裡,整條街就益發喘息得厲害,彷彿急於吐納那些過去焦黑的時光。老去的街路燈不多,灰黃的光打在古老的建築上,竟有些時空錯置的味道。一片迷離的光。

 

我離開了那街,在破損的地磚上踩著異常清醒的步伐,轉身走入地下捷運站,重新回到龐大的人流中。從某種距離望去,那些排隊通過收票口的人們全有著同樣的身影。

 

面孔交錯的世界啊,緩慢的畫面裡有著快速移動的人們。但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在這個城市裡。我刷了悠遊卡走進月台,成為那些相似的身影之一。

 

在捷運往月台過來之前,總會有陣風從前方深不見底的捷運通道吹來。有時候我必須想像好幾次那風吹來時的模樣,也許是為了打發時間。或是妄想一場悲劇的發生。

 

我坐在坐位上盯著漆黑的玻璃倒影發呆,一個打扮好看的女人在我旁邊熟睡。冷氣讓空氣有些乾燥。

 

「往南港、土城、板橋的旅客,請在本站換車……」車上的廣播伴隨著叮叮噹噹的鈴聲,迴盪在擁擠車廂裡聽來竟有些像在演奏蕭邦的敘事曲。

 

捷運開動了,往深黑的前方進行。帶著每張疲憊的臉孔離開。經過每個月台並交換車內車外的乘客。那些深深的眼圈映在車廂的玻璃上,深深的。

 

「你要去哪裡?」一個女子站在月台上,左手拿著手機問。她站在門口,讓隊伍後面的人上車,自己卻停留在那。「你要去……」捷運開動了,離開女子焦慮的臉龐。

 

你,要,去,哪,裡。未盡的餘音在車廂裡搖晃,在每個寂寞的群眾之間碰撞。

 

「你要回去哪?」熟悉的聲音這樣說。

「離開。」

「可是,往哪裡?」

「往下一個方向。」

 

淺在的躁動緩緩的起伏。在記憶。在現實。我起身,走出捷運站仍是過分填塞的生活。

 

「那是夜的重量。」

「什麼?」

「我是說關於承擔。」

 

腳步繼續踏在已然斑駁的地磚上,像是數星星般地數著步伐。淡淡的香氣從遠方飄來,成為無以名狀的夢。

 

「最後一次,說關於許願的故事。」

 

天空的顏色是真的深了,該沉睡了。畢竟我們都得在下一個清晨醒來。

 

晚安,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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