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駕訓班外的車道上清冷如煙,似乎這樣才適合作為道路駕駛的練習地,風聲、鳥叫聲像在爭奪歌后寶座,吱吱咂咂唱起了歌兒來,似一首翠綠小調。

  文金的車停靠在駕訓班外幾部汽車當中,像是有了保護色。聽著廣播情歌動人的旋律,副駕上的玉麒打了一個無奈的哈欠,他們看著裡面一位學開車的女孩子。

  「就是她?」被拉來的玉麒問,「我覺得你女友還是漂亮一點。」

  「近水樓臺,沒辦法。」文金的眼神望著思柔,看她倒車入庫,接著路邊停車,穿梭在綠意盎然的人工造景內,隨處可見太悠閒的教練沒事就在修剪花木,個個都是絕倫的綠手指。

  「那你女友怎麼辦?」玉麒也只是問,他打從心底就認為遠距離永遠是戀愛的致命傷。

  「不知道。」文金是認真回答這個問題的,他無法確定愛不愛是怎麼一回事,「我現在只能跟著感覺走。」

  文金望著思柔上演著痴情戲碼,並不打算出去打招呼,車內的音樂唱到王力宏的〈kiss goodbye〉:「每一次和妳分開/深深的被妳打敗/每一次放棄妳的溫柔/痛苦難以釋懷……」

  文金想起昨夜幾乎無可自拔的經過,玉麟又打了一個不經意的哈欠。

 

2.

  文金是洛布特餐廳的副店長,而思柔是外場小妹,她豐腴的身材不是外搭外套可以輕易隱藏的,膚色並不挺白,仍可看出姿色非常,算半個正妹,有時候一個可愛或專注的眼神,就可以迷醉一隻大象。

  不過文金就是個無可否認的帥哥,不是一半,是全部,任誰一眼就可以發現的事實,消瘦的臉龐和一頭日系過耳長髮,開著一部五年的福特汽車。能代步載美眉就足以達到它最大的功用,再好的車子如果沒有美女搭乘,跟一塊廢鐵沒啥兩樣。

  這時期的少女好像腹裡都有一首詩,不管對誰,溫柔體貼是基本特質,是人見人愛的青澀年紀。開朗的她經常一笑,便能讓週遭的男子心中一凜,擾亂呼吸的旋律。

  是近水樓臺沒有錯。

  這天他一如往常要送思柔回去,車內的兩人籠罩在迷魅的夜色,從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暢行流過。彼此都隱約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想像的、誘人的味道,有些汗味,餐廳內獨特空氣的味道,一些食物用剩的味道,一點點沐浴乳的味道,都很淡。

  紅燈,文金問起了她男朋友,他知道最近兩人走得有些遠,好像是為了男友與另外女子曖昧之關係。文金想,情況差不多都是這樣吧,和流行樂中MV的變心情節差不太遠。

  思柔也問起了他的感情狀況。文金說佳倩在北部就讀大學,對方家境小康,所以家長有些反對高中畢業、還只是個小小副店長的自己。不過最忌諱的還是文金大她六歲這一點,和這樣成熟男子交往,女孩子總會吃虧。

  其實不管怎樣,只要寶貝女兒和誰在一起,父母都覺得吃虧吃大了。愛女心切。

  快送到思柔的家,汽車的輪子緩緩向前行過,以致於捨不得的從她家門口滑了過去,轉進了另外的巷子。

  「多陪我一下好嗎?」文金要求,思柔並不拒絕,事實上氣氛不允許她有拒絕的權利。

  又胡亂聊了一下,不會有人記得內容,直到安靜的那一刻彷彿倒數計時,文金知道可以摟抱,並且吻了她。思柔的手拂過他的胸膛並挪到他背後抱著,像一對短暫的螢火蟲,小小的心暗自亮了起來。

  「我不可以對不起我男友。」思柔的口氣沒有自責與生氣,只是吐實。

  文金的心跳一如漸漸放慢的鼓聲,慢慢把車開了回去。

 

3.

  紅色的早晨讓玉麒嘴邊的三明治美味許多,看了一下盤並買賣後,漲停板提供了他一頓和女子C的下午茶約會。

  休假期間,比起旅遊,也許股市的冒險更讓他像在玩一場大富翁遊戲,他不會把所有金錢花在投資上,玉麒明白人生是有賺有賠,小玩一下就好,不必太執著。

  但能夠賺的時候,仍舊絕不放過。

  他也是無意間靠股票經認識了文金。那天在洛布特用餐時,筆電上的大盤走勢吸引了文金,兩個人隨意攀談了一下,雖然都不是專家,但對於投資這個遊戲的熱衷相同,許多理念亦然。

  「現在買『澤嘉』時機剛好,雖然才十塊多,不過我預期它之後交易量會很活絡,算是進可攻、退可守。」玉麒說,因為原物料開始下跌了。

  「看來我還是暫時別賣好了。」文金剛好有買。

  「『櫻菊』由於受惠大陸家電下鄉的措施,我想它一定會繼續漲。」玉麟看著筆電上傳產股的資料。文金點了點頭。

  事實上玉麟是洛布特的常客,和店長有一些交情,他的VIP卡已經預先存進五千塊用餐費,這樣可以七折優待。

  平穩的走了兩個星期之後,「澤嘉」連續漲停三天。

  他們倆個俊男之間也會英雄相惜,物以類聚,所以玉麟不排斥和文金成為朋友。對玉麟來說,走入人群對他的生命有莫大的幫助,他是走廣告創意行銷的,身上有種莫名的藝術特質,和他講過幾句話之後會發現,玉麟的話經常不只是一個意思,而有無限的可能存在著。

  在財金觀念內有所謂的炫耀商品,數量少,且沒有任何實際用途,純用來欣賞或表示身分地位,例如鑽石。文金覺得玉麟是一顆閃耀的鑽石,和自己擺在同一個展示特區中,看看誰比較受到女性的愛慕,他把這樣的相處當作是一場良性的競爭,永遠都沒有勝利或輸贏,只有不斷閃閃發光而已。

 

4.

  籃球場上,天空不理會球員與觀眾的期待,有如竊笑一般的細雨落了下來。

  法律系籃的競賽不會因為小雨終止,比賽已來到第四節最後三分鐘,一方落後兩分的白熱殊死戰。十位男孩為了一顆充滿榮譽與熱血的籃球拼個你死我活,燙手的球在球員手上傳來飛去,等待投入框內的機會。一個轉身,以為是上籃,切換右手往後妙傳。隊員出手,空心球,拉成平手。全場歡聲雷動。

  佳倩穿著短褲露出細白的雙腿,在雨中為高大幽默的學長們加油,只要她的加油聲傳到球員耳中,彷彿注射了藥劑,速度又再快了半秒。她身旁站著幾個法律系的知心朋友,來為心儀的球員打氣,尖叫聲躲過了細雨直到帥氣學長耳中,刷刷刷,又進了一球。

  「不知道今天的校內聯誼怎麼辦。」佳倩的好友怡心擔心雨勢變大。

  「也許就不出去,改在校園內活動了吧,看化工系的那群男生怎麼辦。」佳倩樂觀以待,反正她知道男孩子不會輕易取消早約好的聯誼,替代方案可多的跟什麼鬼一樣。

  「妳男朋友不擔心呀?」怡心問,雨直下,籃球飛躍於兩邊的籃框不曾閒過。

  「我才不告訴他勒!」佳倩的目光盯著喘氣的帥氣學長,汗水晶瑩剔透的落了下來,敲響了她心裡曖昧的鐘。

  「怎麼辦呢?」佳倩說。

  「妳說球賽?」怡心會錯意了。

 

  佳倩想起上個月回去南部,文金開車帶著玉麟的朋友芳淇四個人一同上阿里山,尋找失落在都市的新鮮空氣。經過奮起湖,買了麻糬後就往森林遊樂園入宿小木屋。春天的山頂微冷,十度左右的氣溫像空氣中飄著冰雪花,但太陽還是很迷人的透了光下來。穿越步道,與巨大神木們合照留影,享受擁抱大自然的樂趣。

  「妳都不常回來,我看文金沉默的臉總是滿滿思念。」玉麟牽著不知道是不是女朋友的芳淇。

  「亂說。」

  「你都有人陪唷?我乾脆都不回來好了。」佳倩想,那這樣都不用回家了呀。

  文金從背後抱著佳倩,指著遠方的樹叢中有條溪水,大家都看到了,嘩啦嘩啦的流過去,像年少無知的夢。

  「玉麟,幫我看好文金,有狀況跟我說。」

  「妳覺得我是幫哥兒們還是女人?」玉麟拿起手機亂拍風景。

  「看我打你!」佳倩作勢要揍。

  「沒關係,女人幫女人,我挺妳。」第一次一起出來的芳淇說,「如果我有消息的話。」

  「別鬧了,不會好不好。」文金為這個話題簡單收尾。

  綠油油的空氣,聞起來一如日出那般驚詫。

 

  「晚上幾點見?」怡心問,將她拉回雨中球賽。

  「八點半,學生餐廳外的樹林等。」佳倩又看見帥氣學長投進了一顆三分球,「不知道今天碰見帥哥的運氣怎麼樣。」

  「有帥哥也是我的,讓一讓吧,我單身耶小姐!」怡心側撞了她一下。

 

5.

  「你覺得我這樣對嗎?」下了班後,文金買了半打啤酒找玉麟到海邊吹風。

  玉麟本來要和芳淇逛百貨公司,不過芳淇覺得文金會選擇到海邊聊天,應該代表一個人內心的徬徨寂寞,於是叫他去陪文金。

  「我看也沒什麼不好的。」玉麟從投資顧問變成了愛情諮詢分析師,「你很愛在北部的佳倩,畢竟交往三年的感情放不下;又不得不和身邊的思柔搞曖昧,覺得好像對不起佳倩?」

  玉麟看文金沒有反應:「我看,還是早早和佳倩分了,你們的緣分已經快要超出邊界,也不一定要去追思柔。我只是覺得,幾個星期才回來一次的女友,有跟沒有已經快要差不多了。」玉麟說話是非常不負責任的,這錯誤的話當中卻又帶幾分中肯。

  海潮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她真的很好,很多人追,課業上也很認真。」文金的眼睛透露著追憶美麗的神情,好像海邊遠方的星,「我們一起熱戀的時光就像初夜,只是最近發現,已經快要走過熱戀了,像一盆快燒盡的水。」

  「燒光了,還可以再倒一盆新的。」玉麟說,「也許愛情的本質就是這樣吧。」

  「我怕她捨不得,我怕她難過。」文金幻想中的佳倩哭得很慘。

  「會嗎?是誰會比較難過呢?」玉麟覺得他認識的佳倩感覺比較像是女王,有律師的氣息,可以理性的判決一場愛情的生死。就他所了解的,文金其實只是寂寞而已,都是距離搞的鬼。

  「試試看好了。」文金喝了一口酒,把剩下的倒進海裡,瓶子捏扁。

  夜晚的海風鹹鹹的,而啤酒則是酸酸的。

 

6.

  上午和男友從誠品書店走出來,思柔的皮膚和衣料上還殘留著些許寒氣,那裡的冷氣總不令人失望。

  兩個人吃過三商巧福的牛肉麵之後,到愛河河畔手牽著手享受樹葉一片一片篩落的細碎陽光。思柔的神思卻隨意亂飛,有時候想著待會上班的事,想著還沒有讀完的行政學,偶爾會偷偷想想文金,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不經意的想起自己?

  和男友也默默度過了幾經年頭,愛著愛著,漸漸忘了當初熱戀是什麼滋味。

  陌生不識的時候,兩人就連手不小心觸碰在一起都會心底一縮,現在連嘴唇的觸撫都習以為常。

  愛情的開始,難道就為了一場莫名奇妙的倒數,冷靜與理性漸漸湧上心頭之後,好像也並非非愛不可,只是想要有個人陪,逛街、看電影、喝下午茶的時候都有個人找,就好了嗎?

  對文金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難不成現在的自己一邊是同床異夢,一邊是異夢同床?也許青春洋溢的自己,正缺乏一種新的愛戀刺激,需要吸引其他異性的眼光來滿足自己在情場上的高額價位,握有著愛情的選擇權與決定權。

  「我今天想早點去上班,先走了。」思柔迫不及待到洛布特招呼客人,端上香濃的茶點與料理,賺取些微的生活費與踏實生活的體驗,然後偷偷的、輕輕的,讓眼角餘光不小心飄到文金那兒去。

 

7.

  在公司的辦公室內,玉麟用電腦製作著廣告模組,縮小的股市走勢視窗裡面,暗藏著比他臉色還要綠的顏色。對於文金的事,他是一點都感覺不到任何的遺憾或是可惜,早就在認識佳倩之前,玉麟就存有著一種預知的直覺──註定要分的。

  晚上約了芳淇到洛布特用餐,順便想要啃一啃這樣的戀愛新聞。

  八點的夜色頗適合連同白酒蚵蠣一同下肚。思柔為他們點餐,他們彼此也熟識一陣子了,不過芳淇就算隱約知道思柔與文金之間的情愫,也不可能會像當時在阿里山說的,找佳倩報備。這好比一對夫妻,妻子的朋友發現她丈夫外遇而告訴了她,結果夫妻大吵一架後合好如初,倒楣的就是暗地捅人的告密者。有時候隱瞞事實,實在是不得不呀。

  思柔說,文金已經好幾天沒有來洛布特了。

  「我想也是。」玉麟了解他的個性,會自動搞失蹤一陣子,不過還不至於到想不開的地步,可能去找哪個女孩子哭訴苦衷了吧。思柔最近和男友相處的不錯,玉麟推想文金還不會和她說這件事,至少詳情不會。

 

  自從文金早一步發現佳倩有了交往對象,連開口提分手的資格都瞬間反客為主,混上了愛、背叛與自尊種種複雜的情感,他簡直氣到說不出話來。

  「我對妳不好嗎,妳怎麼這樣對我,妳愛過我嗎。」對於佳倩悄悄和他人同居之事,文金的表情沒有多餘的動作,眨眼,皺眉,該做才做,他已經不確定自己究竟是生氣、吃醋還是什麼不滿的情緒,是酸的還是苦的,現在還分不出來,只能克制自己不要太衝動,以免誤事,他告訴自己,平常心就好,冷靜,冷靜。

  其實也沒有愛不愛的問題,是愛「過」了沒錯。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身邊也有人陪了嗎?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佳倩沒什麼情緒,只是要把話說清楚,她不是不愛文金,也怕不小心傷害了彼此,於是小心翼翼的,謹慎的說。而且給了自己一個藉口,對方也犯錯了。

  「我沒有。」文金想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總之沒有交往對象就不算是劈腿。

  「可我有!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好了,我們到這裡就好。」佳倩哀求,落下了難過的眼淚。

  「什麼就算,妳是對不起我。」文金開始不捨了。

  他的心在搖動,看著地上閃爍的影子晃呀晃的,覺得腦中反覆想了一大堆很複雜的畫面,一下子是兩人甜蜜的照片,又閃到佳倩時時刻刻的背影,一下子又跳到吵架的情節,然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一些習以為常的報備,並反覆想過彼此之間已經不算了的承諾,最後是模糊男子脫光後的樣子。

  他的腦子塞滿了猜不透的情緒,轉身上了車,轟轟一聲疾走如電掣。

  失戀其實就是發現那個自以為是最了解自己也最親密的人,一下子空了下來。

 

  「電話打不通我也沒辦法,誰知道他消失到哪裡去了。」玉麟吃掉最後一口甜點。

  「不會想不開吧?」芳淇擔心。

  「我可不敢保證。」玉麟也莫名擔心起來,畢竟沒有人可以完全預測一支股票的走勢。

  思柔將客人們油膩的餐盤收進廚房,一心想要到文金身邊說些什麼,說什麼都好,她知道他真的不壞,不該受到失戀的太多折磨。

 

8.

  偶像劇如果是上演著有錢公子哥的戀愛故事,玉麟都覺得實在太不真實又太假了,好像他們只要談戀愛就可以餵飽肚子,完全不用擔心錢賺得夠不夠的問題。

  被通知留下來加班的玉麟,心情就像這兩天的股票平淡無味,沒有任何的刺激,好像這樣的日子可以不必一秒一秒過,就像電影《命運好好玩》那樣快轉比較好。

  原來有時候股票不賠點錢,還會忘記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要那麼努力賺錢。

  芳淇今晚又跟同事去夜店了嗎?玉麟有些不是滋味,雖然說兩個人並沒有交往,不過當一個女人集許多寵愛於一身的時候,古代皇帝的位子好像換了人坐一般。他想著老闆交代下來的鑽石廣告,首先是要有創意的簡短文宣。

  「不只曾經擁有,如果妳想要,也可以天長地久。」打完之後,滿意不到三秒,隨即就被玉麟刪除了,並陷入沉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鑽綿綿無絕期。」太古雅,不夠現代感,但還不錯。

  「有了。」玉麟戲謔的笑了一下:「鑽石不能代表真心,但如果沒有它,怎麼知道他一半的用心?」

  「現在還有哪個女人不考慮經濟的因素?這是個消費的時代呀!」扣掉生活中的工作、戀愛、家務與種種其他,玉麟現在只想換上運動服,到球場上盡情流流汗水,這才是男兒本色!女孩子很難懂男人不斷在體能上消耗一些什麼,其實反而可以得到一些什麼。就像一道哲學命題,一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就在途中想通了。也許這也像男人不懂女人非要一直講些什麼,講著講著,好像就得到了什麼似的。上天造人恐怕還是非常公平的。

  「我應該和芳淇討論一下交往的事情了,反正也還沒有新對象出現。」玉麟心想,最近的女同事好像除了上妝之外,沒有什麼特別可看的,漂亮的又都並非單身。出手搶?太傷情面,有的是同事,有的是別公司的高階主管,還是別沒事找事做。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思柔傳了一封簡訊問他某件關於文金的事情,玉麟想了想,還是不要由自己告知她會比較好,時間到了這件事情也很快就會傳開。鍵入「我也不清楚,妳可以找文金談談」發出。

  「這麼可愛!」玉麟覺得這樣你追我藏的遊戲,有時甚至敵過熱戀期的許多時刻,各有各的滋味蘊藏其中。

  不過他決定將籌碼全數推出,準備直接和芳淇攤牌示愛。

  「哎呀呀,這表示要放棄愛慕自己許久的萍萍了呀!」玉麟縱使覺得惋惜,也只好暫時放棄森林,投奔一棵充滿甜美果實的大樹懷抱當中。

 

 

9.

  文金起了週六一大早,要陪玉麟到球場上,把汗水暢快排出體內,他們兩個又有一個共同點,只要是會讓自己更健康的事,就會奮不顧身的參與,尤其是運動,是防止衰老的最佳方法,有時候他們也會找一些朋友去登山健行,基本上各種運動他們都曾經嘗試過的,除了玩命的高空彈跳。想不透是不是這個世界已經無聊到非要靠近死亡邊緣,才能得到最大的刺激來滋潤生命,還是純粹要證明人類可以正面去對抗死亡,並從其間擦身而過,得到無限的勇氣。總之,高空彈跳他們敬而遠之。

  「也許玉麟會覺得,股票崩盤才是最刺激的,大概像是用一把大火去燒光滿滿一箱的錢吧。」文金整理好拎著運動包包出門了。

  七點半的陽光適合蒸發汗水,球場上的九個人照常分成三隊,文金、玉麟和一個國中生阿成一隊,其他的是熟面孔了,像是大學生金剛、籃球小子和啤酒伯一隊,高中女籃隊隊長綽號阿壯、公司同事小易和小內雙人瘦弱男子組一隊。基本上分隊問題,文金和玉麟、小易和小內、金剛和籃球小子是固定要同一隊的。

  輪流PLAY,幾場下來其實彼此輸贏都差不多,文金和玉麟的默契最好,從底線切入妙傳的成功得分率高過六成。啤酒伯的三分球很準,其他兩個大學生其實只是綽號好聽而已。整體球技最好的還是阿壯,如果小易和小內能夠完全服從她的指示,是當中最有贏面的一隊。

  文金已經喘得不能自己,正要將球傳出時,一個手滑失誤。

  「靠。」文金連一聲靠字都軟弱無力。

  這時玉麟如風飛過,給了他一個「我來」的眼神示意,像颱風切入,手一伸抄回籃球,傳了出去又回來,跳投得分。拉平了。

  洗完了球,玉麟正想要直接投出卻被啤酒阿伯蓋了火鍋,手一陣酥麻。

  「糟了!」球落到金剛那裡,回線,內傳籃球小子,一個假動作後誰都知道要傳給啤酒伯,卻已經沒有力氣去追,一個輕鬆的跳投。拿下連勝。

  「不會三連勝了。」上場的阿壯說。

  運動服沒有一絲乾燥處,文金不打算繼續打,喘氣喝口水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看來你恢復的很快。」玉麟是指上次的佳倩事件。

  「新女友很溫柔。」文金算是回答良藥秘方。

  「啐,昨晚打你家電話不在,看來是很不錯啦,還好約打球的簡訊你有看到,不過我看你今天體力比較差喔!」玉麟看著阿壯換手上籃得分。

  文金笑了一下。小易與小內只會不斷傳來傳去,出手還是都交給阿壯,她已經連續進了三球,啤酒伯那一組的體力也到達極限了,尚未拿下半分。接下來就算都交給小易小內進攻,得分獲勝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其實我發現思柔好像滿喜歡你的,看她這陣子只要你帶新女友去店裡光顧,她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塊放太久的蛋糕,都快要賣不出去了。」玉麟調侃,已經五比零了,勝利在望。

  「搞不懂女人在想什麼,如果是這樣也不用再跟男友拉扯,分一分不就好了。」文金想到自己曾經不理性的時刻。

  「也許,她是怕分手之後,中間寂寞的過度期吧。」玉麟說。

 

10.

  一輛車子像是一頭盲目的犀牛撞進了洛布特,有些客人被飛噴的玻璃刺傷,有一些被木削碎片噴傷。

  餐廳外面的三色柵欄全毀,灌木叢也倒了好幾株,車頭就卡在凹毀的正門,喝醉的駕駛一時間還以為是在作夢。唯一慶幸的是沒有什麼重大傷亡。警車、救護車、新聞記者一時擠滿了洛布特,駕駛這一次責任難逃,店長氣沖沖要他賠所有的款項,駕駛則哭說有老母親、老婆和三個兒女要養。

  洛布特需要一些時間整修,文金暫時失業了,而思柔受了一些傷,躺在醫院休養觀察,酷酷的醫生說大約幾天就可以出院,皮外傷而已。這些日子思柔的男友慇勤了起來,每天就像照顧受傷的小兔子,呵護至極,無所不滿,讓思柔呵呵呵笑個不停,直到文金不來了,她才又有些失落。

  「需要的時候,才會知道它的重要。」玉麟說著自己最新的刮鬍刀構想,男孩子深情款款的吻了女孩,乾乾淨淨。

  玉麟和芳淇在客廳轉著廣告看。這一台電視是玉麟專門為了要看廣告買的,否則他覺得很多節目根本都爛到爆炸。文金吃著桌上的水果,說自己要到女友家住一陣子,之前想說還沒有必要這麼親密,現在失業了,自己租一間也浪費。

  「以後有事情,儘管開口,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玉麟認真說。

  又過了一陣沒有動力的日子,高中畢業的文金求職屢遭失敗,又被女友趕出了門,心酸許久,人生頓時像一艘迷航在冰原大海的戰艦,槍砲完全派不上用場。

  「不如去念大學,半工半讀。」玉麟提議,他知道文金自己還有約可買一部汽車的存款,總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去念會計系怎麼樣?」

  「可以考慮。」文金現在的生活好像被那台車撞個七零八落,心情也大受影響。

  「你陪文金去走透透氣嘛!」芳淇說,「哥們一定要挺一下囉!」

  「嗯,那今晚我會晚點回來。」玉麟開始收拾錢包、鑰匙。

  「待會我也和朋友有約,Mary說她們在Joe那邊要聚會打牌,送別一些將要出國和服役的朋友,說不定會比你晚回來。」芳淇包包裡的手機收到簡訊震動,顯示為陳教授。

 

11

  文金考上了中部一家頗知名的私立大學,離開南部之前,玉麟給了他一封信,要他到中部之後拆,原來是鼓勵信和贈別金。思柔一聽說文金的事,很快就和男友分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跟上去,不過被拒絕了。

  「真是的……」文金心想這個女孩子真是可愛,就可憐了她的男友。

  時間就像一陣煙,飄一飄就過去了,會想不起來這陣煙到底應該是什麼味道,什麼顏色,好像一杯綜合果汁和一道晦暗不明的彩虹。

 

12

  等到玉麟告訴文金,芳淇和別人訂婚的消息,已經是等到會計系畢業之後的事情了。

  文金南下回到洛布特看看。洛布特的員工都已經換了人,重新裝潢過的餐廳外面是藍天白雲輕淡的顏色,店內的女員工一律女僕裝扮,頭上戴著蕾絲邊白棉環巾,親切的態度讓店裡的生意要比當年好上許多。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現在才說!兩年多前就分手了嗎?」文金簡直氣到掄起拳頭往玉麟手臂上砸。

  「沒辦法,當時我哭得太難看了。」

  玉麟想起那時候因為創意總監換人,自己在職場上保不住飯碗,又恰逢情敵死命追著芳淇不放,是一個數學系的年輕教授,說:「舊的曲線不擦掉,怎麼畫上新的?」

  被淘汰的滋味,就像後宮佳麗不再得君主臨幸。芳淇走之前也說了一堆廢話,什麼把我忘記啦,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啦,緣份已盡啦,全都是一些狗屎的。讓玉麟還傻傻寫了一篇自言自語長達一萬多字的失戀文,拿去影印店複印了一千份,想到的時候就燒個幾份,不然就只是哭,臉皺在一團,沒想過要找誰講這件事。還長達兩星期聽了一整晚的情歌沒睡,這還是每天要睡美容覺的他從未犯過的禁忌。

  熱戀的愛情褪去之後,所剩下的果然只有條件。

  等到玉麟爬起來的時候,是設計了一部保險套的廣告,不同於菸酒,不可能打上「未滿十八歲請勿使用」,否則一大堆未成年父母等著排隊生產或人工流產,是個棘手而具挑戰的問題,一不小心就吃罰單禁播。

  畫面上,某牌子的保險套盒子站在演講台上鞠躬敬禮,對另一群它牌保險套發起演說,很清楚可以看見盒子上品牌的符號,它有點奸笑呵呵,威風的對底下它牌保險套說:「祝你們,父親節快樂!」

  實至名歸的創意總監又回到了玉麟身上。

  「現在和思柔在一起了嗎?」玉麟早就猜到了,原來遠距離三年是可以成立的,看來要在一起的時候,也不需要什麼理由,距離只能靠堅定消弭。即是分開亦然。

  「以後財務報表分析就聽我的了。」文金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隨手寫下一些字,「最近聽到的歌曲,叫做〈告別的時代〉,很不錯。」

  「愛在當下/何來後來/多久才能盲目開懷/在這個/輕易告別的時代/愛得像/置身事外。」玉麟仔細的咀嚼其中涵義,覺得大致上似乎不會有錯,「要準備進入股市了嗎?」

  「沒有,想先還你一些錢。」文金北上求學後來又陸續收到了匯款。

  「不急,賺到再還我吧。」玉麟說。

  「不知不覺,我們好像都快要三十歲了,進入男人的黃金時代。」文金想起以前兩個人曾經爭論過的問題:「如果現在我們都去當牛郎,誰的價碼會比較高?」

  「我們外貌差不多,你的身材要壯一些,但我較攻於女人的心計,看似五五波,不過情話和眼神攻勢你是不可能贏的了我。」玉麟每一次都在一剛開始就把女人哄得團團轉,像走不出一場迷宮似的。

  「這點我承認。」文金心想只好努力賺一些錢,畢竟一個男人的身價是存款和所擁有的股票。

  像是市場機制,什麼樣的商品總是會有固定的買家,而如何增加商品優勢,一直是團隊所要努力改進的目標。文金要讓所有女人都認為自己是好到吃不到而痛苦的那一型,並妒忌自己身邊的那一位專屬擁有的女性,而玉麟只是單純要做到把妹的時候無往不利,勝券在握,就像可以預測一隻股票的走勢圖,把這件事變得更容易。

  「是在談生意經,還是女人經?」一身翠綠小可愛白色上衣和粉紅窄裙,思柔親了文金的臉,坐下並招手要菜單點餐。

  「我有個提議,」玉麟最近規劃要到桃園復興的大漢橋去,「不如大家趁著年輕還沒什麼疾病的時候,一起去玩高空彈跳吧!」

  思柔驚詫的把「什麼」兩個字表現在大大外凸的眼睛上,啞口無言。

  「相信我,跳過之後會有一種重新活過的體悟。」玉麟心想,上次一跳把廣告創意全都跳出來了。

  「有何不可?」文金挺他,思柔只好也陪著去,但不保證要跳。

  「體會過死亡的邊緣,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跳一跳對身體很好!」玉麟想上次心跳應該破表了:「什麼時候再去打籃球?」

  「吃飽回家睡個午覺,下午去吧?」文金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有點小得意:「除了唸書和工作之餘,我還是校隊選手。」

  「真的假的!下午靠你了!」玉麟心想,天哪,快要變成把妹達人了。

  優雅的午餐時間,隨著播放著〈告別的時代〉悄悄過去了,有的人聽過,有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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