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許是因為身處在這個性質上與外界極度隔絕的特殊場所使我突然想在此跟在座的各位說說。

對了,都忘了自我介紹囉,嗯‧‧‧‧‧‧就叫我K吧!

該從哪裡說起呢?呵呵,我的表達能力一直都很糟,我想還是循序漸進慢慢說起比較不會混亂。

我記那天是我們交往兩年的紀念日,差不多是兩個月前吧。

那天我送她George Jason的項鍊,向下垂的墜子部份是立體的玫瑰花造型,在花蕊的地方點綴著一顆石榴石喔,不過不把向下垂的銀色玫瑰花翻過來是看不到中間的寶石設計的,我還滿喜歡這種有些低調的設計風格。

而她則難得的用她住處的小小廚房煮了一頓美味的晚餐給我吃,雖然不是什麼豐盛的菜色啦。

那天的菜色清一色是西餐,有義大利肉醬麵、蘑菇奶油濃湯及澆上橄欖油與紅酒醋並且搭配生魚塊的生菜沙拉,佐餐的法國麵包是從Costco買的,塗上了她Homemade的大蒜奶油後,用高溫快速將外表烤得焦脆但內部卻還是保持綿密柔軟帶有一些水氣。

說真的,這是我第一次吃她煮的菜。不是我自誇,真的是美味得令人難以忘懷喔!

    肉醬麵的紅色醬汁上灑著金黃色的起司粉。吃下一口,濃厚的蕃茄香氣夾帶著酸中帶甜的滋味瞬間刺激著味蕾,然後隨之而來的是月桂葉及奧勒岡葉等香料的氣息烘托著牛肉末若隱若現的肉鮮味與口感一層層的纏繞在舌尖並且迴盪在鼻腔。

麵條也煮得很講究喔,時間上的掌握非常的精確。每一根沾滿紅醬汁的麵中間都有一條髮絲粗細的略微生的蕊喔,除了加強了杜蘭小麥的香氣外也為麵條增加富有彈性的口感,跟本地習慣吃的過熟軟麵是大不相同的喔!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不知名的芬芳香氣暗藏在經過長時間燉煮的蕃茄與牛肉及各樣香料架構的層次分明的濃郁醬料中所完美呈現的繁複厚重味覺中喔!那似曾相識的淡淡氣味有著極有存在感的個性及深度,卻又以柔軟的姿態統合了所有食材的味道使其緊密而美妙的融合為一體。

自認為還算得上業餘美食家的我怎麼吃都猜不到那一絲如同明亮的流星般快速劃過口腔留下閃亮殘像的優雅氣息到底是什麼材料所構成的。

我一面快速地用銀色叉子將裝在象牙白的Wedgwood瓷盤上的鮮紅義大利麵大口送入口中,一面用因咀嚼而含糊不清的聲音問她那是什麼秘方。

「呵呵,是核桃和腰果啦!我把烤過的核桃跟腰果用食物調理機打成細末後加到醬裡面做隱藏味道喔,不錯吧?」

她一邊用叉子將她那份至少份量小我百分之五十的麵小口小口地送入擦了泛著金屬光澤粉色口紅的口中,一邊再仔細的咀嚼吞下後對我說。

我與她相對坐在小小地長方形檜木餐桌的兩邊,柔和的燈光從正上方照亮了滿桌的菜餚,客廳的CD音響正以不大不小的絕佳音量播放著小野麗莎的新專輯。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的一切彷彿就像是經過精心編排的電影場景般美好卻又不實在,但不知為什麼我卻異常清楚記得所有的一切細節。

呵呵,我似乎離題了,想說要循序漸進的談的,似乎有點難耶,傷腦筋啊。我本來是要說說蘑菇的事,對吧!

那天我比預定的早了一小時到位於郊區她所住的地方,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後一陣香味及涼爽的空調輕柔的迎面而來。

而似乎本來靠在門邊的『紫鵑』似乎被我下了一跳,「喵」地一聲就跑開了,只聽到它項圈上的鈴鐺發出的清脆聲響逐漸消失在屋內。

紫鵑是未婚妻養的母暹羅貓,有些過度的神經質且非常難以親近,下巴總是高高上揚著。除了未婚妻之外的人都毫不搭理,不過就客觀而言,它的確是一隻很漂亮的貓喔。

身體的每一個端點,鼻尖、耳尖,腳尖到尾巴的末端都有著介於深紫與深藍的深色,然後在某個地方慢慢與軀體上主要的灰白色巧妙地相連,好像是在身上畫著什麼有意義的重點一樣。眼睛則是寶藍色的,毛色隨時閃爍著光澤,有些骨感的身形也突顯著某種驕傲氣質般的冷酷弧線。

我一直不怎麼喜歡它那總是高高揚起的下巴及看著人時沒有溫度的眼神,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它的確算是很美麗地一隻貓。

    然後,一進門就看到未婚妻正在流理臺上切著東西,喀咚喀咚喀咚喀咚的聲音配合著她手上的菜刀與身體的擺動聽來非常悅耳。

   「你怎麼提早到了,晚餐還沒好耶!」額頭閃爍著少許汗水的她微笑著說。

她住的單位是個位於三樓的樓中樓,一進去是廚房與飯廳,然後是客廳,二樓則有一間和式小房間與浴室。

那天她穿著一件帶有村上隆風格圖案的貼身圓領短T及灰色棉褲。衣服黑色的底上畫著一隻Q版的白色獨角獸,占據頭部四分之三的藍色眼睛上有著長而濃密的睫毛,瞳孔中如同少女漫畫有著許多大小不一星星狀的光輝,頭頂中央由線條柔軟的粉紅色鬃毛伸出的金黃色獨角令我想到包著鮮奶油並點綴著葡萄乾的海螺麵包,在四隻沒有關節般的圓柱狀腿下用花俏的古英文燙金字體勾勒出『LOST UNICORN』兩個單字。

我那時還想著那是不是拼錯了,應該是『LAST』吧?

結果,那也許就是容格說的共時性喔!或許,也可以稱為啟示啦,是某種命運的啟示喔。

我進門時她正在切著濃湯用的蘑菇,大小經過挑選後放在藍色保麗龍盒出售的淺灰色新鮮蘑菇被她用隨性的方式擺著,然後在利落的喀咚喀咚喀咚喀咚音效中被切成了無數可以透光的薄片。

    當我輕輕從後背抱住她時,除了她身上的香奈兒香水味與瓦斯爐上那鍋紅醬的味道外,一陣非常奇妙卻又熟悉的氣味被我忙碌著的嗅覺氣官捕獲‧‧‧‧‧‧

怎麼說呢?

那對我來說真的是極度─不,可以說是超越感官經驗這種範圍的感受喔!

說穿了那其實只不過是蘑菇的氣味。不知各位有沒有聞過生蘑菇的氣味,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聞到喔,生蘑菇的氣味。

被刀子喀咚喀咚喀咚喀咚切成薄片後的蘑菇似乎散發了比完整時更濃烈的氣味。

那氣味跟是臭啊、香啊這種共同性的主觀意識毫無認知上的關係,對我而言那氣味彷彿是一種類似觸角般的東西,混雜了某些賀爾蒙材質的光滑觸角咕嚕咕嚕地從鼻孔伸了進去後,在頭腦深處咻嗚咻嗚地用力翻攪著。

當然,也許是我的記憶將那晚的一切事物做了某些程度上的修改,所以我現在才會用『觸角』這樣的形容詞來表達。

在我的腦中,與其說蘑菇的氣味那強烈而鮮明的印象被包含在那晚的回憶之中,不如說那一切因為被蘑菇的氣味薰染包圍而變得有重量與形狀。

事後,我終於瞭解那個跟臭啊、香啊這種共同性的主觀意識毫無認知上的關係;直達身體的深處甚至鑽入內心的奇妙味道為什麼讓我倍感熟悉了。

因為它在無形中與我大學時代的女朋友的形像重疊了,但就像那晚一樣,那個大學時代的女朋友最後只是變成某個存在記憶中鮮明的銘刻點那樣的東西而已。

大學時代的女朋友就叫她Doris吧,是小我一屆的學妹。

我們在交往的第七天上了床。

那是一個非常炎熱,充滿令人煩躁的知了叫聲的假日午後。

她帶了兩杯飲料與自己做的餅乾來到我住的狹窄套房來,我們兩個默默吃著那味道真的有點詭異的乾一巧克力餅面看著《2001太空漫遊》。

雖然有著一台小小、長滿蜘蛛網的電風在吹著,但我身上的薄背心還是被汗水浸溼得進乎透明,而她身上的無袖白襯衫也差不多,我不時地偷看著浮現在衣物下的肉色內衣輪廓。

在宏偉的配樂響起,鏡頭特寫著誕生於星光中的嬰兒的畫面時,我們被汗水覆蓋的身體已經在西斜的陽光中赤裸裸地貼在了一起。

說來也許感覺有些變態,但在那過程中我瘋狂的舔著她不太光滑的腋下喔,她也似乎不排斥。我也不知為什麼那裡在那時間點深深的吸引著我,即使之前有過少得可憐的性經驗,卻不曾那麼樣的用舌頭在那個部位滑行著。

怎麼說呢?

也許是那股味道吧,不是狐臭或體味那樣膚淺層面的東西喔。

那是一種本質上非常原始的無形氣味。是某種女人特有的味道,本能的味道,並不是藉由嗅覺就能感受到的粗糙訊息,那是種直達身體的深處甚至鑽入靈魂然後用力挖掘其中的原形並且引發共鳴的味道喔。

我之後再也沒在其他女人身上感受過那種令我難忘的氣味囉。之後認識的女人的身體總是被一堆化妝品、香水、乳液等東西的人工香氣一層層複雜而結實的包裹著,那也許也是『消費行為』的味道喔,呵呵。

這麼說可能會讓大部份的人不舒服,但在紀念日中被未婚妻切著的蘑菇發出的味道令我聯想到在Doris身上感受過的味道喔。

聽說那個女朋友現在已經結婚還生了兩個小孩囉,我們在一起不到三個月她就因為籃球隊學長的介入跟我分手了。

而未婚妻在紀念日後的第二天,也以冰冷的姿態離我遠去,就某些層面而言,我這個人的某些部份其實已經因為她的離去而毀滅了。

那時接到消息匆匆到達時,,瞬間映入眼廉的是已經被放入深色屍袋的人型輪廓與被染上強烈紅色的白色浴缸。

淡淡的鐵鏽味迷漫在那個有些像是日本出品的Cult Film場景的空間中,鑑識人員跟警察帶著冷淡的臉孔拿著各樣不知名的器材小心翼翼地在其中來回走著。閃光燈像是劇烈風暴中的雷電般不斷閃爍。

那一剎那我的耳朵確實聽到了體內某種東西裂開、毀損的聲音。

半滿的浴缸裡的水倒映著月曆上那種在高緯度國家的深山才會有的秋季楓樹的腥紅色。

西洋棋盤般黑白相間的瓷磚地板上零星散落著未婚妻平常在把玩的塔羅牌,牌面上鮮豔的圖案非常惹眼,那幅畫面事後回想起來,感覺就像是‧‧‧‧‧‧那叫什麼去了?曼陀羅?

對,曼陀羅!那座裝著未婚妻動脈中的血液的浴缸是宇宙的中心,圍繞著它的塔羅牌就是表達出萬物的構造與命運的型態的啟示喔,我至今還是一直這麼覺得。

那副牌有個名字,叫做『尼祿』!

是觸怒了神的巴別塔的建造者的名字。把占卜用具取這樣一個名字實在很妙,至少我是這樣覺得的啦!未婚妻的某些個性上跟她養的貓很類似,只是表現得比較內斂。

但我跟所有故事中的人一樣猜不透那預言般的意象其中表達的含意。

最後與未婚妻共渡的那晚我曾經用非常避重就輕的迂迴的方式向她訴說著關於蘑菇的氣味帶給我一種難以表達的感受的心情。

她是這麼回答的:「我還在英國寄住家庭的後院看過仙女環喔!早上起床時在綠色的草地上突然出現一個直徑一公尺左右的白色圓圈,那是個很神奇的經驗。隔壁的獨居Fairy老太太跟我說那是妖精舞會的痕跡耶。在人們熟睡的夜晚,長得像是人類但跟人類完全無關的生物從人類的夢境中跑了出來,就著月光大家手拉手圍成一圈唱著美妙的歌曲並跳著快樂的舞蹈,然後天亮時那被精靈踏過的草皮上所留下的腳印在陽光的照射下就會長成蘑菇喔。」

她用有點似是而非的答案回應我。

而關於未婚妻的死因,雖然沒有遺書,警方最後毫無疑問的判定是自殺的喔。

雖然他們一開始似乎對我有所懷疑啦,那段時間他們的態度讓我真的再度對執法人員感到厭惡。

對於現場滿地的塔羅牌,警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查出本來應該有七十八張的牌少了一張王牌。

她連紫鵑;也就是那隻高傲的貓她也帶走囉。

吃檳榔吃到滿嘴通紅的警察說貓的食物中查出被加了大量的洋蔥與高純度的巧克力。瘦小的屍體就倒在浴室門口,上揚的下巴再也抬不起來了。

但‧‧‧‧‧‧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解剖報告中提到妻子懷孕三星期了。

我的世界應該在知道這件事時徹徹底底的崩潰了吧,不被哥哥送進來這裡的話,我早晚也會‧‧‧‧‧‧。

呵呵。

親朋好友似乎都以為我是因為未婚妻及來不及出世的小孩傷心不已而變得對人生消極;甚至半放棄的過著日子。

人總是自以為是的用多餘而虛委的同情心壓迫著別人阿,就算裝出一臉『我瞭解喔』的樣子,還是藏不住眼睛裡透出的低級想法。

我是於一年前,在某種因緣際會下到醫院體檢時才知道的。

其實啊,我根本不可能讓任何女人受孕的喔,我的精子有著天生的基因缺陷。

當然完完全全人知道這件事,連未婚妻也不可能知道。

她的死及自殺的原因現在對我來說其實不重要了。

真要比較起來,她死了對我反而應該有一定程度的救贖。

在處理喪事那陣子我每天都做著同一個夢喔。

穿著婚紗的未婚妻在教堂前當著我與所有人的面歡天喜地的宣佈她懷孕的同時,我向她大喊著「妳說謊!」並將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掌迅速的崁入她透著血色的白晰脖子,然後用力地將她的頸骨捏碎,她歪斜的臉上的凸出的眼中反射出露出了微笑的我的臉。

即使再醒來後,我還是時時刻刻不斷聽到在夢境中那聲『咖喇』的頸骨碎裂聲喔。

那是某種東西裂開、毀損的聲音。

以上。

 

 

第四章

 

 

雖然已經過了超過十個小時,但他說的話依然緊緊纏繞在我身體的中央。

一片黑暗中,我可以感覺到壓在枕頭下,平時習慣在睡前閱讀的書所傳來的硬質感,

也許這世界真的是以莫非定律;或者類似的機制在運轉的。

望著黑暗中亮著青綠光芒的逃生指示,我想像著那是某個正在窺探著我們的什麼的巨大眼睛。

壓在枕頭下的書中依然夾著那張我用來做為書籤的聖杯王牌。

那張塔羅牌是從報紙上得知女人的死訊後的第四天匿名寄到我的工作場所,我很肯定這是屬於那女人的東西,也許在我不注意或洗澡的時候她曾翻過我的私人物品,順便將印有我的大頭照的名片上的地址記了下來。

「我懷孕了。」那天,那個一星期見一次面並上床的女人打了電話給我劈頭就這麼說。

「怎麼可能?不是都有戴套子嗎?」沉默了十四秒後,我這麼回答。

「有幾次沒戴,是射在外面的。」女人的聲音毫無起伏。

「‧‧‧‧‧‧你確定是我的嗎?你想怎樣,是要我負起責任嗎?」

半分鐘的空白中,在渾濁的思緒中我後悔著說出口的話。

「你怎麼想我無所謂,也沒要你負責的打算,但我百分百確定是你的。我要結婚了,不要跟我聯絡了。」

    然後她就死了。

而衝擊她的未婚夫的身心的餘波的事物毫無遲疑地捲到了我所躲藏的避難所並襲擊我。

我一如已往沉默地看著青綠光芒下看到那有些纖細的女人身影緩緩的浮現,聽著她懷裡的東西傳來如同火山爆發前的驚人地鳴的心跳聲。

還有,那沿著各式管線穿過水泥牆壁,蛇一般地四處滑行如同小孩們聚在一起呢喃著的細語聲,時而凝聚時而擴散地迷漫著。

也許那就是從人們夢鄉中跑出來的妖精所發出來的聲音吧。

於是,我一面想像著月光下跳著舞的妖精的樣子,一面回億著關於女人的一切。

這將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我知道。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