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副刊部落格

    我剛到台南的那一天，和朋友從宿舍出來到大馬路上，徒步走去成大光復校區附近吃晚餐。我們都是第一次離家，特別是傍晚的天空令人思念厝裡，朋友和我看著晚霞想走去，回到家裡吃媽媽煮的飯菜。但我們只是朝著看似無止盡的馬路走去。過一會朋友突然對我說，他覺得害怕，我才知道原來這種感覺是害怕。當時我對他說，我覺得不會啊，你不感覺到自由的空氣嗎？

    他遙遙頭，然後我們默默繼續走著。我對於沒有提振我倆的士氣有點失望。

    後來我們走過的那條馬路就愈來愈短了。趕課時匆匆騎過，而傍晚的時候也少想到家了。我和朋友為自己系上的事而忙碌，整個學期沒有多少聯絡。有時我在路上看見他，發現他還是和高中一樣─而我留長了金髮，換了衣著，已經不是剛上大學的新生。

    那時我喜歡騎著腳踏車四處亂逛，四處都覺得新鮮，順便也尋找一些好吃的店家，畢竟台南是美食之都，而且我也受夠學校餐廳和附近的店家了。

    有次我在醫學院不遠的地方發現一家叫吃飽飽的店，裡面空間不大，三張四人桌，還有一排面對牆壁的吧台，整間店不會容納超過十五個客人和一隻貓。

    老闆娘和她的媽媽經營這家小吃店，賣鍋燒意麵、鯛魚飯、豬排飯和小火鍋之類的簡餐，價格便宜，份量又多，很適合學生。

    我記得第一次走進去時，看見對面牆壁上整面的鏡子點了乾意麵。那碗乾意麵拌的太鹹，我幾乎是忍住才吃完。結帳的時候我告訴老闆娘，她說，你怎麼不早說啊。顯得快要暈倒的樣子，而我也不太好意思。

    就在那段期間我和一個女孩走的很近，有次我和她出去吃飯。我告訴她，我最近發現一家店，不錯。那是我騎車亂逛發現的，有點隱密，所以我滿自豪的。但是那一天卻沒有營業，我帶著女孩繞了好多路都沒發現其他好吃的店家。那時我很苦惱，突然想到那家店，於是我就帶她去。

    後來我和那女孩根本沒有在一起。可是我越來越常去那家店吃飯。我幾乎都是獨自吃飯，雖然我也會找人一起吃飯，不過一個人吃就是方便又快速。闆娘給我的份量也越來越多，把餐盒都給塞爆，以至於我要她不要再多放飯了。有次我少給了錢，要再從錢包裡掏出錢來，卻被老闆娘趕了出去，揮手說算了。有時我覺得她還記得那碗太鹹的意麵覺得對我有點虧欠。

    所以每當我的好朋友來台南找我時，我就會帶他們去那家店。老闆娘已經和我混得很熟了，即使我並不熱愛聊天，可是每次買飯我們還是會多聊幾句。我們聊幼稚園公立和私立的收費，聊豬肉價格的黑幕，聽她抱怨她媽媽，也聊一些客人的八卦。從她那邊我知道一個開店的媽媽是如何生活的，對我而言那是個寶窟，我總是把聽來的寫進筆記本，做為未來小說的素材。

    四年後要畢業的那段時間，我沒有如期畢業，延畢一年。我的朋友走了，他考上台北的研究所。我們幾個好友決定吃個惜別宴，我負責決定地點。腦子裡第一個店就是吃飽飽，但我沒有選擇因為惜別宴畢竟還是要吃點昂貴的東西。然後他們畢業，他們走了。

    我留在學校幾乎把心思都放在實驗室裏頭。我也想考去台北。而我更常去吃飽飽吃飯了。在那裡有人說說話是挺好的，而且那邊的仙草不用錢，喝起來解渴又清涼。那裏很像是我的另一個家了。

    當我想起當年我和朋友站在馬路上想家的時候，其實我想告訴他我也滿害怕的，還有，突然想起四年來我居然都沒有帶他來吃飽飽吃頓飯。這個遺憾有了填補機會，朋友某日突然告訴我，他要帶一些晶片來成大鑑定，希望可以在我那邊借住一晚。

    於是我帶他去吃飽飽。看著那面鏡子，我發現去北部半年他變得更沉穩了，而我，也許也是吧。我告訴他這是我最常吃的店，每一樣都好吃，隨便點吧。

他看著菜單點了跟我一樣的。我們聊起他在北部的生活，我也告訴他，我有意考去台北和他繼續當同學。他給了我些建議，像以前那樣為彼此打打氣，那時我有點懷念從前了。然後老闆娘把飯端上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說快吃吧，我也好餓了。然後我們繼續聊，話題圍繞在未來。

    他突然想起什麼，提起惜別宴時我寫給大夥的詩，內容依稀記得如下：

〈記鳳中十七班最後的晚餐─給最好的朋友〉

我們來談談文慶的腳踏車

來談談傑宇的當兵頭

來談談育名的入伍日期

還是岳宏要去實習的八卦

或者談談崧貿的台大之旅

然後再把話題轉到小向的酒量

我們談心中那個理想的家、心靈的豪宅

來談談未來、期許、心願和四十年後都要健健康康的

我們四十年後還要再談〈巨人〉、再談人生

或者拿手機出來比遊戲分數

背出十七班四十一個人的電話號碼

也可以打莫命名其妙的手機給遠方的朋友

讓他們猜猜我們的名字─四十年後我們都還記得

也可能不會

談過很多屁話，遙遠路上的回憶，風颳起的灰塵

還有很多嘿嘿，難以啟齒的話題

那些珍重再見，害羞的眼神 

都屬於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們不要談傷感，不要談過去不好的事

不要談起難以實現的夢

不要談各自路上遇到的挫折

當聚會結束，站在屬於彼此的家門口

約好未來再相見

    他說，不知道其他人過得怎麼樣。我搖搖頭，半年來各自雖然偶有連絡，可是感傷還是避免不了。我轉了個話題，講起高中以前的事，緩和著氣氛。我還告訴他，記不記得當年我們兩個屁孩從宿舍走了好遠的路要去吃晚餐，他聽見笑了笑，我沒有問他去台北有沒有當時一樣的感受。我繼續說，還有約定每天下午都在地下室一起打羽毛球，周末去練習游泳，去參加團康類的社團活動等等云云。我們都笑了，以上的事卻一件也沒有做到。

    吃飽我們走出那家店，我帶他回住屋處。我把燈關了，把床讓給他睡，而我睡在地上。他把棉被丟給我鋪，說他不需要。

    過一會我想起什麼問他，今天那家店你覺得好吃嗎？

    漆黑的房間裡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捏著枕頭希望能夠好睡一點。

    他想了想才說，菜都是涼的。然後就沒多說什麼。

    我感覺到他在黑暗中搖了搖頭。然後我們就睡著了。那時我覺得有些路即使時間過得再怎麼久，都不會有盡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