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麥當勞遊戲室有兩三層樓高，看起來挺豪華，像超大型樂高積木組合。滑梯是孩子們的最愛，這間遊戲室裡共有三道，大約是配合各年齡層，但孩子的眼光都在那最高的螺旋滑梯。
兩歲多的時候，小虎上不去，只能在低處仰望哥哥半空鑽進鑽出，表演蜘蛛人、蝙蝠俠、鋼鐵人或任何一個從沒在現實世界出現過的超級英雄。
當然還有其他小朋友，像猴一樣玩得不亦樂乎。
「爸比，抱我上去！」他轉頭向我求助。
我非常願意，但只能搖頭，遊樂器具狹窄脆弱，像我這樣龐然大物進去，可是拔山倒樹，更何況我根本也鑽不進去。
我教他踩著其他點借力上去，他小肌肉還弱，像柯國隆指揮艇剛逗上鐵金剛，連踩都不準。
幾次不成，他悻悻然，低頭失落，你以為這個負面經驗要造成他人生陰影了，沒幾秒，他又抬起那可愛的側臉，望向哥哥與其他小孩，舉起手，指這個指那個像教練引導運動員，自己找到玩法，咧開嘴融入一室笑聲裡。
前兩天，我們又去那家麥當勞，已經滿三歲的小虎不畏險阻，衝進遊戲室再戰那座大山。試了兩試，好像還是不行。我有點氣餒，怎麼多養了這麼好幾個月，都沒有一點長進呢？
「來，小虎，你試試像哥哥一樣，踩旁邊這個網子看看。」
「嗯。」
這一試，倒成。
孩子小腳趾緊抓網繩，兩手艱難上攀，很吃力終於爬上一格，遊樂器具是一格一格往上，造型沒有其他變化，能爬一格就是全部；就是腳踏車輪往前滾，路就開了。
「爸比，我爬上來了！」小虎興奮得緊抓網子對我大叫，「矮油～好高哦！」
「加油，繼續往上爬，爬去溜滑梯那裡。」
「好！」
越往上，小虎越小隻，整個遊樂器具就越巨大，但小虎正在征服它，很吃力的，一步一步征服它。征服了它，小虎就會去征服其他東西，沒有簡單的，都很吃力，一直吃力，吃很多力，他就會一點一滴長大，直到比我巨大。
上到頂，因為網格與柱子的關係，我看不到小虎，只聽見聲音。
「爸比，沒有路了。」
「往前走，從繩子那邊走過去！」我聽聲辨位，抬頭指著網狀通道教他走。
「哦，好！」
「走過了嗎？」
「快要了，」他聲音稚嫩顫抖，那是很小心的興奮，「走過了！」
「好，」我再伸手指著高空水管，「現在爬進去那個洞，然後轉彎，轉彎就會看到溜滑梯了哦！」
「……」一陣窸窸窣窣，沒有回應。
「看到了嗎？」
「看到了，我看到溜滑梯了！」聲音尖銳高亢。
「太好了，」我也高聲讚賞他，「溜下來吧！」
「好！」
我低下頭準備到溜滑梯口等他。就是低下頭這一瞬，我才感覺到我剛剛是抬著頭，我才感受到小虎在這裡向上望的感覺，我也像小虎一樣，羨慕能爬上去的孩子。
我羨慕小虎。
某一種感覺高速撞上來，爆開一些亮點，像轉彎看見風景；像照鏡看見自己；像知道時光祕密。
我長大了，有些事我已經再也不能。
然後，小虎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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