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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張開了眼,鬧鐘的雞啼傳進耳內,吹走睡意環繞的霧。勝過萬有重力的意志,踢散被窩,冷空氣隨即捲走昏沈。我屈膝呆了一會,就沿著直立的梯子走下床。震動由上而下,吵醒了仍在床上的母親。鬧鐘高頻率的尖叫彷彿比不上我的走動聲巨大。她半開眼簾,眸子直直朝向我,模糊地說:「記得拿傘雨,今天很大機會下雨。」是雨傘吧。我隨意回了聲,哦。一邊更換校服,一邊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情。母親不停說話,記得穿多件衣服,數學科的回條簽好了,在桌子,記得拿回學校。嗯。拿錢的話在抽屜,自己拿吧。

 

  沒有再用單字應答,換好校服,我走出房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絲毫不覺下雨的睛天,太陽猛烈警告我不要再注視著它。彎腰拿起厚重黑色的書包放在椅子,拾起桌面擺放的回條,塞入僅有的夾縫之間,再在信封抽出幾張紙幣放進錢包。時間未到,我如舊呆坐一會,不時呵欠,像吞下幾顆迷幻藥,等待腦袋突然著燈,告訴我:今天還有什麼重要事要準備妥當。

 

  背起書包,鎖好了門,雨傘獨獨依靠鞋櫃。

 

 

  清晨無人,月台的寂寥幾可和環繞四周的寒氣相比,左右兩側偶有散落三四個學生,由我所站的那塊寫上第十三卡的平台,正可看見伴隨兩排樹蔭的林村河。我家離學校不近,故此每天也要在車站平台中等待從極目處吐出舌頭的巨蛇遊近。走念至此,突覺此句不錯。旋即放下背包,拿出紅色筆記本,寫上剛剛在腦海中浮現的句子。語言喻之於形象,更能精確表達具體的事物,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我在旁邊錄下註腳。

 

  隨無人的車卡搖晃不定,放開了雙手,貌似孩童在平衡木上嬉戲,實則不然,一旦我失去平衡必定跌得更加痛苦,我早就過去可以嚎啕大哭的年月了。百無聊賴,我坐在靠窗的銀色椅子,再次拿出筆記本翻閱。滿頁全是疏密相間的筆跡,有幾個字便佔了數行,亦有連串句子,伴著車輪輾過軌道的咔嚓咔嚓 ,我恰巧看到記述與可名老師初遇的段落,潦草勾起了我的回憶。

 

  明亮的桌面蓋著薄霧似的濕氣,陽光從窗外注視灰塵輕輕陷入薄霧,陷入地面磚頭的水痕。古舊的電線似乎是時候要更換了。水龍頭接連了膠喉,大概也是不合時宜的工具。這是我今天走進班房後第一眼的景象,然後,正和往常一樣,同學紛紛走回自己的座位。「借數學功課來抄吧,一會就是數學堂了!」「喂,今天午餐吃什麼?」諸如此類不著邊際的話以排遣自己無話可說的時間。

 

  最後步入班房,我拖拉高瘦身軀執意邁開比普通人更平庸的步代朝座位前行,這是和往常——跌倒,皮鞋急速磨擦磚頭的刺耳,手掌拍打地面的劇痛。異常平靜,我知道眾人的目光將像放大鏡聚焦的陽光,低頭俯視的恥笑,幾欲把我煎熬得成為黑炭。

 

  正當我思量該如何防禦這些箭雨,旁邊熾熱的影子竟來擋住了所有的目光。我抬頭,定睛數秒,這是陌生的成年男人,臉如刀削,灰毛衣配搭純白襯衫,伸出了瘦長的左手,關切相問:「同學,你還好嗎?」右手漸漸和左手接近,左手突然翻過來牢牢捉緊右手,溫和地說:「你的手掌都擦傷了!讓我陪你一起去一樓的護理室吧。」我一時之間不懂應答,單膝支地。雖然並沒有這必要,但為了逃避眾人目光的壓迫,我隨他離開了課室。

 

  學校樓高七屠,區內名校,純白色外牆代表著本校的校風。為顯得地位高人一等,最高年級的學生班房在六樓,亦是我身處之地。沿著棕色磚塊鋪地的走廊,他走在我的前方,空無一人卻如為我開路。有時候升降機讓我感到害怕:直到底牌揭開之前,你永遠不知曉可以有多麼陌生危險的事物隱藏其中。

 

  此刻,真正令我緊張得汗流浹背,是在尷尬的心跳加速下看著他緩緩裂開嘴唇,皓白的牙齒上下分離。不禁思疑世上是否真有所謂的動作,我只能察見一格又一格靜態的圖像,「哈哈,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李可名,是新來的文學老師,剛剛正在熟稔這間學校的環境,剛好看見你倒在地上。你叫什麼名字,會不會很痛?」聲音奪去了我的視力,他微笑說。

 

  「我……我叫,我叫希聲。不,不痛。」登。升降機的鐵門各分一半朝相反方向分開。底牌揭開了。定睛,看不出他的表情變化。難道他尚未知道我的口吃?步入升降機,四面都是明亮得足以反映事物的鐵板。

 

  他輕鬆回應,看不出一絲怪異,「這樣就好了。」好奇心是惡魔,迫使我以己身的不堪作出試探,「你,你會來……會來教我那班嗎?」這次我故意加重口吃。他非知道不可。出乎意料,他並沒有厭煩這種斷裂的談話。反而,他不斷發話,我就不斷支吾以對,像是一對熱絡的朋友,誰說一隻手掌拍不響。良心連連責備我的邪惡。到了護理室,他交代了我無意跌倒擦傷的情況,便想離開了。

 

  我坐在椅子,校工走過來指示我把褲腳拉上來,打算檢查並清理我的傷口。見狀如此,他就說幾句安慰的句子,然後就離開了這裡。傷口一如所料沒什麼要緊,但語言一直在耳邊陰魂不散:身子為重,不用急著回來,我跟老師交代就沒問題了。

 

  九月一日,開學略記。

 

  閱畢,迷惑再次雜亂湧來,互相糾纏變成了新的註腳:語言會否只是虛幻不實的夢?作為發話人和接收者間的媒介,反而是真實的絕緣體?如果真是這樣,我是否走錯了路?

 

 

  「大家好,我是新來的文學老師。雖則說是老師,但正所謂教學相長,學習是雙向的活動,因此,大家不必過於拘泥於禮節,若有問題或意見,歡迎隨時提出。」他頓了一頓,沉重的聲音調高了音量,但又像不想過於嚴肅因而笑著說,「我不知道你們以前的文學老師是如何教導你們,比較之下,你們可能會在短期內不太習慣我的教學方法。但請相信我——而且你們也沒有選擇——我會教授一些更有趣味的事情。」班房揚起一陣笑聲,他又笑了笑,隨即在黑板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以粉筆揮舞的草書,可名。

 

  「可名二字,是我後來自己改的,大家喜歡親切一點的話,也可以這樣叫我。可名,出自老子的《道德經》,開首有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意思約是說,世間的真理奧秘,是難以用言語表達出來。不能言,只能體會,達到精神領悟的境界。不過,我自己取可名二字的意思卻是相反,世間有什麼道理是不可以言表達?如果不能,那只是力有不足吧!先有意,然後再從心中造成形象,最後以言表達。由於人的不完美,有些人會說這是窮盡一生亦難以達到的目標。人當然是不完美,不完美的意象於心中成形,再以有限的言語表達,未嘗不能完整訴說予他人。村上春樹寫《挪威的森林》有言,不完美的器皿只能容納殘缺的內容。如此一來,人反而可以利用自己殘缺來表達整全。故此,如何完整表達殘缺,就是要經過反覆磨練才能以言語達到最終的目標。這大概是我們所研讀古今文人,手中所持指南針共同指著的方向吧!

 

  「對於同學而言,這可能是有些不著邊際,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幸好我們擁有的時間很多,往後我還會慢慢和大家分享自己的想法,總之——老話一句,用心讀書,自有收穫。現在,是時候讓你們重新奪回自己的自我,喚醒自己的靈魂,脫離舊有學制的功利限制。大家或許會很奇怪:到底以前所學的有什麼問題?簡單點說,教科書存有的是被閹割的知識,有系統和整全的知識系統成為碎片,知識分解化為資訊。若說知識能容納過去和未來,可以啟發思維,足以成為提煉智慧的柴木。那資訊相比之下,可謂等而下之,它不過是為了達成功利的目標,以文學科為例,為了滿足考試的要求,忽略了整全,更無視了掩卷而嘆的重要!更進一步來說,可謂是謀殺文學種子的主犯。常人會說,學生有興趣的話,自然會去深究文學。請不要把責任推給學生!學生值得更好的教育,受激發而發掘自己的興趣,找到自己人生的志向,想做的事,而不是加以重重限制。就如關進牢獄,再叫自己逃出去感受人生。如此無理,我們必須拒絕這種奴役。」

 

  鴉雀無聲,同學不知是聽不懂抑或受到震撼,卻都專注看著可名。可名似乎自覺說得太多,揮舞的雙手垂了下來,聲音斷了一會,就吸一口氣跳進結論,「語言,此刻我正在運用,你則正在理解。無時無刻,自覺或忽略,我們總在使用語言。研習語言,就是幫助我們聽懂他人所說的話,借此來使別人明瞭我們的思維情感。這甚至是最終的依歸。終其一生,人類所尋覓的靈魂伴侶,擁有共同價值伙伴,不都是藉由語言來觸摸他們,以此辨識他們的骨骼嗎?最後,我希望大家思考一下語言的重要,並多加留意自己遣詞用字的精準,通過磨練,朝遠大的目標走。」

 

  可名滿意似的點一點頭,不知是對自己抑或眾人。雖然他確實說得激昂,但對大部分人來說,不過是胡言亂語罷了。八卦新聞,熱門電玩,甚至一會去那裡吃飯也足以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不能怪責他們,畢竟他們並不如我這麼渴望重拾語言。

 

 

  十二月二十一日,寒流侵襲。我按了按鍵盤,把題目打在空位。寒風思憶往事如石。我知道她會來看,才特意寫下這篇文章。

 

  如果要說我何時失去了對語言的信心——該是無時無刻吧。從小,我就明瞭到自己天生的缺憾。不過這倒無阻我的生活,就如一出生就不良於行,和活了一段日子發生意外而殘廢,箇中感受絕對不能比擬。後者興許會得到更多人同情呢。

 

  就說故事吧。一個至今我仍深印在腦海中的回憶。

 

  風迫得樹幹彎腰,世界未日似的天色,我的情緒投進了壓縮機,濃濃化不開的愁悶,不過是五時半罷了。從圖書館走出來。寒冷。黑漆漆的陣雲慢慢漸進,雨彷彿要打中我,不宜步行回家。踏向火車站,大約五分鐘,我已經買好了票,於樹影交織的陰森月台等待車卡到來。

 

  那時候,我早就慣於獨來獨往,這原先是被迫而成,後來則如孤獨與我共生,唯獨在它的包圍下我始充實自在。遙想真正與人親近的日子,可能只有嬰孩牙牙學語之時,大家都尚未發現口吃的出現。換言之,只有「語言」還未出現,我才能和常人無異,受到大家的接納。

 

  即使我把衣襟拉得再緊,風仍然從僅餘的邊緣透進,毛孔隨之緊繃收縮。林村河失去了光線不再明媚,反成綠黑暗流不知其中底蘊,久望始驚覺這本是它原來的樣貌。正當我以雙眼沈沒至河底,突然旁邊有老邁的聲音打破了專注,嚇得我微微震抖一下。

 

  「喂,小弟弟,喂——」我急速轉頭,被世界摺皺的臉,從來沒看過這麼多血管交錯浮現,於臉龐於手臂,手持一支拐杖,腰就比風吹彎的樹更低,灰黑的絲綢鬆身套裝,「婆婆問你,知道大埔圖書館要怎樣去嗎?」這正是我剛來的地方。

 

  「我、我知知,道。」正當我意欲解釋這個對我如此簡單的問題,竟目睹本應慈祥的臉孔轉化為不耐煩的厭惡,她突然浮躁地打斷我,「行,我去找別的人問好了。」

 

  硬生生吞下這番恥辱,我吞下這些翻滾斷裂的句子。我手持的鑰匙永遠無法順利插入門孔,震抖的手腕總是對不準目標,急躁用力亦只能擦出刺耳鐵繡之聲。終於打開了門,內心早就頹喪不堪,倦意襲來,使我知道一切已經過去。

 

  就是如此簡單,同時也如此有力,我對語言徹底失去信心。陌生老人告訴我:世界遺棄了你。可能同樣事情發生過了很多次,但這是我第一次驚覺原來事情早就去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遇見可名老師,是我重燃對語言渴望的導火線。因此,才會遇上了妳。說來真是奇妙,我竟然用了語言才能和妳結識交心,是過去的我無法想像的事。如今妳終於知道真相了。

 

  如今妳終於明瞭,當妳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想和我談天的時候,我何故一言不發了吧。我絕非你所想像是個能言善道的人阿。

 

 

  我終於對這種毫不精確的語言感到煩躁。這無關倫理,尊重與否,而是她竟然可以如此輕率運用語言,彷彿一點都不在意當中的重要。曾嘗試向媽媽解釋多次,我費盡心機,依然無功而返。也許是我說話太沒魅力。但我至少嘗試了。

 

  「幫我弄這個抽獎吧。」母親以滿佈皺紋的雙手緊捉報紙兩側,攤開報紙的活動那一頁。「這裡寫,說去網上就行了。」是上網吧。我不耐煩般點一點頭,隨手抽出那張報紙,平鋪在電腦桌的一角,再把專注放回電腦閃爍之中。過了約十五分鐘,我匆匆讀過報紙,尋找相關的資料。這幾乎是謀殺我的時間。為什麼她不說得清楚一點?網海萬千,那一個網站?進入網站,登記會員。煩躁地把報紙摺得皺紋滿佈,憤而出口:「媽,妳的身分證是什麼數字?」偶而難得的順暢。

 

  拿起電話急促按了幾個數字,「喂?你、你又說,在『老地方』見?不、不見,見你。」馬路的灰塵滾滾而至,吸煙的男女夾雜香水和古龍水,像過熟水果跌落地上遭人連踩數腳,盛夏蒸籠的氣味。媽媽卻說,「什麼?我是指街頭那家餐廳阿。你快過來。」假若精確言語是能促進彼此溝通,相反,輕浮句子則會成為交流之間的牆壁,使鏡頭失去了聚焦的功能。

 

  「快到公開試了,有什麼打算?考完就升大學了嗎?」母親隨意詢問,似是關心。似是關心卻毫不用心,我回答,考完了,還要等成績公佈。等了成績公佈,還要等大學放榜。總之,還有很久,才知道有什麼出路。這個問題之後以不同的變種出現,我本來持不變應萬變的心態,最後卻連答也不答,反正答了,她也會再問。

 

 

  操場拍打籃球,同學的喧嘩,如潮水般變化不斷,我坐在涼風輕撫的一角,安靜地看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悲哀的故事。

 

  影子蓋過陽光,我看不清書頁的文字。抬起頭來,只見朦朧的臉形發出聲音:「我可以坐在這裡嗎?」默默點頭。他又再說:「《挪威的森林》,非常引人入勝的故事,打擾了你啦。真不好意思。」隨坐下的軌跡,他的臉龐迎向了光線,光線打在純白色的襯衫。可名老師。

 

  「你喜歡文學嗎?」可名注視我手中閉上了書本,綻開令人信賴的笑容,「愛看書是個很好的習慣呢。」其實我對文學並沒有太大興趣,既然他這麼熱情,我唯有再次輕輕點頭,並展示一絲假笑。

 

  正如預料之內,這場對話中他熱烈發言,彷彿就算沒有對象也能滔滔不絕。論述精妙,卻沒有首次上課的嚴謹,話題不時跳轉,諸如學制的功利、了解學子的辛苦和文學的美等等。唯唯諾諾。話音成為了深海的氣泡,我只專注看著他的熱情,凝望,然後忍不住打斷他的句子:「你,你覺得,我有機,機會重拾語言嗎?」

 

  靜寂。他再次微笑,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似的,「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你可以暢所欲言,不受自身的阻礙。你應該在那裡重新開拓自己的國土。而且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你的身分,甚至我也不會發現。語言的渠道閉塞,絕不健康。我希望你學習如何重拾語言。」

 

  十月十日。人慣於欺騙,慣於每天起床把鬚根剃去,利刃緊貼皮膚的毛髮,真相頑強的抵抗敵不過人類的整潔,細聽或可聞見他們斷首之聲。望向鏡子,滿意笑笑,拾起沾了牙膏的牙刷伸進謊言的出口,順著牙肉上下輕掃,外齒的骯髒隨之四散,不見光的內齒就鮮少有人理會,黑點如繁星滿佈天空。洗滌導我:每個人都慣於欺騙,但也輕易被他人發見。

 

  十月二十八日。憶起上次曾說的欺騙本性。人每遇上垃圾往往掩鼻而過,視之為醜惡。除了形體的惡臭,更令人厭倦的應是生活的真實。真實早就被世人拋棄了,一切曾有的滿足和快樂,都體現於食物殘渣和安全套等垃圾。垃圾滿載昔日的回憶,無人願意深究的敗壞。

 

  稱之為網絡的世界,建立了唯一供我發言的樂土,部落格。鑰匙終於對準了門孔,我積極發言,以另一個身分出發於人生大道。為了保護這個難得的世界,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書寫,在現實中一旦有話想說,我就記錄在筆記本內,最後則公佈於網絡。

 

  叮。我看見了短訊亮起了紅燈。

 

  「HI,近來留意到你的文句,欣賞你的想法,實在與眾不同!我平常喜歡在網絡隨意逛逛,偶而就會看到喜歡的地方。你更新之快,令我目不暇給,同時也感到驚訝。XD,希望和你交個朋友,可以嗎?唐突了。草此,雨晴,十月三十日。」

 

  稱之為孤獨的世界,兩條網線互相契合,進而如恆星吸引彼此,是否要比佛家語的修得三百年方能擦身而過更為難得?依賴螢幕的溫暖,徹夜詳談,斗室之中的唯一光明。

 

  「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我想和你談天。」

 

 

  學校為了爭取公開試的佳績,連番補課,我離開校門時黑夜已經來到。自從發表上次的文章,我和她很久沒有連絡,幾天感覺很久了。也許當她知道我的口吃,就不想再理會我吧。這樣也好。為何連當朋友也不行?這樣也好。

 

  厚重的衣服抵擋不了寒冷。步入車卡,暖流撲面而來,我選了靠窗的位置倚坐。這時候手機輕震一下,我從褲袋拿出來檢視,只見她傳來訊息,壓下翻滾的心,按開她的信封,只見一句話。

 

  「其實,我只想聽聽你的聲音。」

 

  車卡劃破黑潮向前航行,萬家燈火遍佈城市,山河回歸於本來的容貌,外面再大的寒風也與我無關,有如兩個世界。昏沈的睡意突襲,旁人紛紛投降,我卻堅持張眼,卻連自己也不解原因。燈火化為了一團墨跡,我垂首低目,原來我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不論語言存在與否,我就是存在了。

 

  所有的微笑,所有失準的關切,所有我的聲音,一時在我腦海中推擠成旋生旋滅的浪花。默默感受一切,我拿起了手機,撥打電話。

 

 

  背著書包,壓下升降機的按鈕,等待獅子把我吞噬,順牠的食道滑落大堂。淡黃色的光暈圈養了牆壁和地板,也包括我這個牧羊人。這種介於亮與不亮的燈光容納了我,我用手撫摸粗糙的牆面,只要定神細看,方能看清外界的真實。

 

  獅子張大了口,未幾,我的腦袋突然著燈,告訴我忘記要緊的事情。於是我急速逃離即將閉上的嘴巴,略帶狼狽走回昏黃的色彩。我一邊輕力拍拍自己的腦袋,一邊回頭以鑰匙打開家門,拿起了靠在鞋櫃的雨傘。

 

  二月二日,春至。在等待巨蛇的時候,我手持筆記本坐在石椅,閉上雙目,身體領受微風吹拂,愉快地綻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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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