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副刊部落格

以刺殺賓拉登為題材的《00：30凌晨密令》，拍攝時適逢美軍成功狙擊賓拉登，而廣獲矚目，直至上個月奧斯卡將之排擠於導演獎提名之外，再引起刑求爭議、性別歧視等連鎖解讀，本片的「個案性」註定要留名影史。

這部槍林彈雨片也很弔詭而獨特地成為一部女性電影——它由凱薩琳畢格羅執導（前幾年憑《危機倒數》成為首位奧斯卡鍍金女導演），女主角則是被喻為選片眼光神準的女星潔西卡雀絲坦。

這兩年崛起的潔西卡，身上確帶有不尋常的光澤，《永生樹》、《姊妹》、《歷劫重生》幾部風格迥異的佳片，讓她揮灑出截然不同的形象，引人讚嘆不已。《00：30凌晨密令》她演出CIA女探員瑪亞一角，這位秘密參與行動的瑪亞真有其人，劇情中長達十多年的心路歷程，也的確經營出可觀的心理層次。不過，潔西卡角逐奧斯卡女主角，還要迎戰勁敵珍妮佛勞倫斯，前些日子演員工會獎將影后頒給珍妮佛，顯示出潔西卡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這個角色，其實很容易被拿來跟《沉默的羔羊》的FBI女探員克蕾莉絲（茱蒂福斯特飾演）相較，大家也觀望著潔西卡會不會成為第二位以女探員角色在奧斯卡封后的女星。

眾所皆知1991年《沉默的羔羊》是一場偉大的勝利，它除了掄下五項最重要的奧斯卡大獎（影片、導演、男女主角、編劇），更開創了驚悚片新格局。

不過，我對茱蒂福斯特的演出頗有微詞，這位童星起家的女星，我總認為她14歲在《計程車司機》生動、剔透、無雜質的光芒，才是畢生難再超越的演技巔峰；成年後，她刻意接演一些「很用力」的角色以劃清童星界線，《控訴》中聲嘶力竭、擠弄臉部奇觀，順利奪下影后。《沉默的羔羊》則將她事業推上最高峰，她與殺人魔漢尼拔幾場劍拔弩張的精彩對手戲，至今令人難忘，以致影迷很容易對本片各個環節照單全收，而忽略心理邏輯的問題。

我個人覺得，茱蒂福斯特詮釋克蕾莉絲一角，「滿溢」的表情細節，固然有效牽動角色潛在的「羔羊夢魘」，但問題也在這裡，茱蒂太刻意去製造「線索」來誘引觀眾觸探她的過往，相對稍嫌鬆綁了現在式的邏輯：「女探員身分」。如果一個探員講個電話、敲個門，都要佈下「一望即知」的顫抖線索，那她當初是怎麼通過重重考驗，以挺上這個位置的？

茱蒂在「使用」表情時，有一套很眼熟的公式：微鎖眉頭、嘴唇微啟、視線聚向一個好使力的地帶。這套招式，延伸到《大地的女兒》、《接觸未來》，很容易就讓人感到疲乏。個人倒不覺得這是種「必然」的演員特質（導演何以找妳演她？有些妳身上的辨識度勢必要帶入電影），我傾向視之為：安於既存演繹面向，以致掙脫不出表演框限。《沉默的羔羊》有其精彩片刻，但邏輯瑕疵我無法忽視。

回到《00：30凌晨密令》，瑪亞一角嚴格來說，因非戰之罪而稱不上盡善盡美，因為，作為一部劇情縱深橫跨十數年的電影，除了演員肩上重擔奇大，梳化造型的稱職與否格外重要。當片中潔西卡雀絲坦提到自己高中時代就被CIA收編，但第一場目睹刑求的戲，卻無有效的「歲月妝」予以支撐，相對沉澱在影迷心中的，就是一個逐漸擴大的問號，這不是強不強人所難的問題，1980年西西史派克以31之齡在《礦工的女兒》從13歲演到中年，她由內而發的稚氣特質，就讓角色的「傳記身段」十足可觀。

《00：30凌晨密令》並非傳記，它貼近一種心靈變奏，一個女性個體在男性為主的秘密機制裡，如何掙竄出一點點發聲空間。潔西卡「得獎場」飆罵的一幕，的確令人大呼過癮，但是，當我們提到所謂「心理層次」，除了施力「大小」，更難拿捏的氣質「軟硬」格外重要。《00：30凌晨密令》片長達157分鐘，導演凱薩琳採取了較安全的方式來塑造角色，她用繁多的細節，來堆疊觀眾對角色的印象，發飆戲不必多，但一出來，反差立竿見影。不知算不算潔西卡先天條件問題，我總覺得她娃娃臉，兩眼圓亮，眼妝較難修飾到一個「演員狀態」，來到「表演」這檔事上，有賴更技巧的眼神細節來稍加補強，舉個例：反觀茱莉安摩兒輕鬆瞇個眼，都意味深長。

這使得潔西卡素顏演出《永生樹》如魚得水，豔抹演出《姊妹》也笑果十足。對我來說，《00：30凌晨密令》咄咄逼人稍嫌多了點，當她忿忿對長官辦公室玻璃大手寫下數字，我無法不分神，去想像梅莉史翠普會用什麼方式來詮釋這一幕。潔西卡本片中的表演質地，對我來說，似由多塊馬賽克般的小正方形組成，路線和動機過於分明。也或許，她亟於「睜破」那雙晶亮大眼……層次與層次之間，少了點「謎樣」。

適不適得其所，連繫著觀眾對演出的認同度，貌美而輪廓鮮明的潔西卡雀絲坦，似乎削弱了本片的紀實性，她讓人想起80年代打破花瓶形象的潔西卡蘭芝，也或許，登峰造極之作還不是這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