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鐫是個剛從美國回來的華裔美國人,每年他會有幾個月回到台灣與家人同住,就算人在美國,也時不時收到來自台灣的包裹或信件,包裹不外乎他可以自行打理的日用品,也包括期刊之類的書籍。

這次林鐫回來過農曆新年的。

他的母親是個虔誠的宗教信徒,皈依之後,法器經書之類的東西在短時間內也一一購齊,也許是母親太過前虔誠,林鐫與母親說話時,十分不喜歡母親說沒二句就開始引經據典。

「小鐫,你怎麼可以對朋友開這種玩笑?」母親立刻繃起一張臉,「你知道你在做的事『祂們』都看得到,這會影響你下輩子……」

「噢,天吶!」林鐫忍不住抱怨,「媽,你太認真了!」不就是開了在美國的朋友玩笑罷了,根本無傷大雅,何必又拿經書之類的東西來教訓他?他又不懂!

「這不是認真,是真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母親說。

林鐫簡直要暈倒,「媽,你太迷信!」

「迷信,什麼叫做迷信?」母親搖了搖頭,露出一附『你根本不懂』的表情,「迷信就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信什麼,盲目從眾,這叫做迷!」

「那麼,你知道你在信什麼?」林鐫反問。

林鐫在美國的工作需要極大量的思考及創作能力,上司跟顧客寧可要天馬行空到幾乎不可行的企劃,也不要受過多理性干擾而可執行的成果。

對林鐫來說,只要是足以束縛心思自由的東西,他一概不碰。

這不代表他不會有信仰,因為信仰可以是某個人事物,可以是某個抽象的理念,但要忠於任何宗教,那是不可能的。

否則,他就飛不起來了。

「怎麼不知道?」她當然知道自己信的是什麼宗教!母親說著,掏出包包裡隨身攜帶的經書,小心翼翼翻開其中一頁,「經書上還有很多祂們的形象圖。」

「……」林鐫眼睛都疼了。

看過圖,這就不盲目?

圖片不也是人杜撰出來的東西?

知道多說也沒結果,林鐫已經不想再說,逕自轉了話題:「爸呢?」

「他在廚房抽菸。」母親哼了一聲,「就愛抽,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身體狀況,還只顧著抽!」

林鐫嘆氣,沒有回話。

父親的身體狀況,也許就是母親接觸宗教的契機吧。

十年前,父親檢查出口腔癌,由於是早期症狀,開過刀,進行過臉部重整,住院月餘也就熬過來了,只是那一大筆醫藥費確實是個不小的負擔。而不久前父親回院複診,發現惡化,又開過第二次刀,雖然命撿回來了,但體能早大不如前。

十年間,母親從悲傷到不知所措,又從不知所措到有所依藉。

然後,母親會笑了。

宗教,確實發揮了強大的、堅定人心的力量。

不過這個力量,不適合林鐫,他的信仰便是自己。

母親還在喋喋不休,「你看他那個樣子,遲早扛去種!」

林鐫苦笑,有哪個修身養性的人會這樣咒自己的丈夫?

但這話他沒敢說出口,起身也去了廚房。

廚房的抽油煙機正在運轉,父親在『轟轟』吵的機器下面叼著菸,一臉淡定,看到林鐫,把菸熄了,扔到垃圾桶去。

「爸,抽菸傷身,戒了吧。」

父親不語,而機器還在運轉,把飄散在空氣中的煙往外抽吸。

林鐫曾不只一次勸父親戒菸,父親總說:戒不掉。

父親雖然沒有嚴重的煙癮,但煙抽了幾十年早抽成了習慣,一天不來二根就不痛快。

林鐫實在不能理解,問了父親,父親說:這抽菸其實沒什麼,只有第一口有放鬆的感覺,之後的幾口根本是耗著等它燒完,現在抽到了習慣,習慣到閒著就想抽,就像沒事也要找事做一樣。

說著,父親一臉『你應該能理解吧』的表情,說:你應該明白吧?

糟糕的習慣,林鐫撇嘴,也不明白,但沒有再問。

現在父親當面把菸熄了,林鐫居然覺得有些欣慰。

啊,戒菸有望。

林鐫跟父親雙雙沉默,父親突然道:「你又受不了你媽了喔?」

「還好,這又不能勉強,如果皈依後照樣大魚大肉,不守戒規,那就沒意義了。」林鐫聳肩,「就像你。」

「我也是被逼的嘛。」

那時情緒盪到谷底的人不只有母親,父親也是。

生命隨時可能終結在手術台上,這種壓力不是一般大,宗教的力量的確幫了不少忙。甚至父親還說,他在手術中的昏迷裡,聽到耳畔傳來源源不絕的經文唱誦聲,所以康復後,才在母親半強迫下做了皈依。

父親還是有他的理由,「你媽總是說我抽菸喝酒、不守戒規會受報應之類,但我做消防員快三十年,捨生忘死,救人無數,這樣還給我報應也太奇怪了吧!」

林鐫想了想,道:「你的報應早就來了!」

「你說生病?」

「不是。」林鐫說:「生病是你行為不良的報應,而救人的報應,是讓你在發病初期就發現症狀,早期治療!」

父親愣了愣,失笑:「你哪時這麼會說話了。」

「哪裡哪裡,還不是老爹的基因優良……」

「少來!」

這時,廚房的菸味已經散盡,林鐫隨父親走了出來。

母親正拿著法器在神像前敲敲打打,規律的節奏不斷重複,間而有些快慢,且十分大聲,電視開了也聽不到聲音。

父親正要發難,聲音彷彿到了嗓子眼又嚥了下去,「算了。」

為了這信仰的力量,就由著母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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