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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從沒搭過火車。
  這事發生在大一的時候,那時我剛上大學,一張私立大學的學費單寄來家中,父親沒辦法年年支付這龐大的學費,又不願我半工半讀,遂決定母親帶我去辦助學貸款。
  「我們坐火車去好不好?」那天是母親難得的假日,她備妥辦理貸款的證件,一臉欣喜的問我。
  我們所要辦理的那間銀行離家有一小段路程,但騎機車過去和坐火車相比,相對火車是更費時費力,當下,我毅然回絕母親這任性的請求。
  畢竟,只是辦個學貸,真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
  我當時是這麼跟她說的。
  她聽完,起初還鬧了一下脾氣,說自己很想看火車內部的裝潢。我聽她這麼講,不禁笑了一聲,火車我自高中起就搭了三年,這有什麼令人期待的?裡頭只有不合人體工學的座椅,和時常令人失溫的冷氣。
  搭火車根本不是件令人雀躍的事,我潑了她這場冷水。說完,她她只失望地說:「我都沒搭過火車……」隨後拎著一張失落的背影催熱機車的油門。
  「我們還是騎車去吧。」她收拾好失望的心情,勉強笑了一聲,催了一聲引擎招呼我上車。
  忽然,我才意識到母親的人生,每張撕下的日曆都在忙。
  忙,這輩子她都在忙。
  自我有記憶開始,母親總是不在家。上幼稚園時,她沒有卡通中畫的那樣等候娃娃車的到來,然後和老師打聲招呼再去上班。她是隨便塞個奶瓶或幫我套好衣服,就騎了車匆匆出門,再任幼稚園的班車來接我走、送我回來。上小學的時候她也無暇準備早餐,每天隨便給個一二十塊,方便一頓外食就外食。更別論天天上補習班的國高中了。
  母親永遠不在家,她早出晚歸,換得的是務農的父親天天守燈看家。父親什麼都會,會煮晚餐,會倒垃圾,甚至連母親回家,他也願癡癡等待。
  忘了是何時,一個偶然的機緣聽她說起自己這麼忙的原因,說是她小時候家裡環境不好,外婆的生了四個孩子,她是大姐,一個小弟養不起送別人養,自己讀完高中就被外婆推去工作。轉眼十八二十歲的青春就換得工廠女工的虛名,之後幾年,她攀上了品管的位置,卻還是不見青春與自由的天日。
  那是我第一次聽她抱怨,她一直嫌棄外婆的勢利,從高中進入大公司當女工開始,每次回家都伸手跟她要錢。
  在當了品管幾年後,藉由其他同事的介紹,認識了父親,之後很快就結了婚,告別她厭惡的娘家。
  「你爸那時候跟我說:『剛嫁給我的這十年會很辛苦,但我一定會給妳幸福的。』」每每說到這甜蜜的開始,母親總會說上這段,從她嫁來這個家開始,她的確是個一邊出外工作的女強人,一回家就是個體貼知心的好媳婦,一面扶持生病的奶奶、服侍固執的爺爺,豆蔻年華就在這個家慢慢的枯萎凋謝。
  輾轉婚後十年,奶奶病逝了,彷彿整個家的牽掛就少了一半,之後母親便考了駕照、買了車,整個人更陷進工作中,只為整個家。  
  就為了一個家,母親一半的日子都必須離家。
  那天,我問了母親:「外婆家不是離火車站很近?」她一邊騎車,一邊笑著說:「那時哪有閒錢閒時間可以坐火車出去玩,我在你這個年紀就都出來打工了。」
  考到駕照後的母親,機車也鮮少騎了,開車舒適,不用再受風吹日曬之苦。學會開車,她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再侷限交通工具的限制,和同事去外縣市的聚餐,或帶著全家老小一起出外吃飯,她總是拿了鑰匙,說走就走的人。
  學會開車,她更忙了,忙到連火車都沒搭過。
  那天下午,我們母子倆騎著機車吹著風,穿越大林鄉間的純樸,看過民雄稻田的青翠,我們一路沿著鐵軌往下走,我坐在母親的背後,從照後鏡中看見她沿途望著鐵軌的那股既期盼又興奮的神態,想著母親這些故事,突然聯想起幾年前風靡一時的偶像劇-敗犬女王。
  忙,現代女性都忙,似乎這已是女人一種美德了。
  我想母親也有這樣的美德,而她更幸運的,是早早遇上愛自己的人,並結為夫妻,共度終生。
  只是這樣的美德,卻在她年過半百的人生中,在離鐵軌最近的地方,張著一張雀躍的神情,嗚噎成一種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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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