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蕙快發瘋了,樓上一直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女人像擁有永不被摧毀的嗓子,死命地發出不間斷的尖叫聲。

有時,萬籟俱寂的當下,尖叫突然停止了,她如獲大赦,急著衝向床鋪,用兩件厚被將自己的頭封得嚴嚴密密準備睡覺,當連睡著都來不及,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又鑽進棉被裡,活生生將她挖起。

數日後,聽見吵雜聲的她出門一看,發現窗外站著幾個警察,一個披頭散髮化著濃妝,身形肥胖且穿著非常妖嬌的女人和警察發生揪打,最後女人被幾個穿白衣的醫護人員架進救護車裡。

在鄰居議論紛紛下,蕙蕙得知那個被強迫送醫的是樓上的女人。

經過數次的死纏爛打,她終於從房東一家的口裡斷斷續續拼出了一個故事。

女人小名娜娜,她父親退休前是警察,家裡小有資產,也有房產數間。娜娜年輕的時候很美,白如牛奶幾無瑕疵的肌膚,一雙長長睫毛的大眼睛波光漣漣,讓人看了都彷彿要被吸入那謎樣的瞳孔裡。在台北最好的研究所就讀資訊期間,甚至參加了中國小姐選美。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大公司IBM的高階工程人員。有一段時間她幾乎是日進斗金,事業步步高升,呼風喚雨,追求者個個自慚形穢,不是金字塔頂端階層絕不能接近她這樣的女人。

娜娜的家族才子輩出,卻有一個不為人知之處。娜娜母親的妹妹,曾是知名的古箏老師,有一日卻將古箏全部打碎,衝到娜娜的母親家,不僅將自己姊姊打傷了,還將看熱鬧的鄰居從樓梯口推下去。她到處去找人吵架,終於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不久後,她失蹤了。

最後娜娜的阿姨出現時,頭髮已剃度,獨居在家族分到的老房子裡。

其實,這樣的例子層出不窮,美麗又聰明的七個姊妹,一個一個出了問題。

所有的追求者都在忍受娜娜的脾氣,她陰晴不定,懷疑心很重,無所不用其極地考驗著那些男人,他們前仆後繼,傷兵無數,一個一個傷心地離開她,又一個一個被她踩在腳底,睥睨地踏個粉碎。

男人們忍受她的頤指氣使,極強的控制欲。她自認身價不凡,應得特殊的待遇,要別人往東,別人不可往西,稍微的反抗就是對自己最高的背叛,背叛自己的人,她將使盡自己的心機聰明讓對方得到意想不到的殘忍責罰。她要他們知道,背叛她的下場是很可怕的,他們不是人,是她操弄的戲偶,一個一個沒有眼睛鼻子嘴巴,只有綁在關節處的透明線,她不管人家有什麼苦衷,或者有沒有選擇的自由,她的世界說了算。

當男人們後來想起娜娜的時候,都覺得痛心,那麼美麗的女人,生來應該光華燦爛,連她的惡毒都令人心疼,他們一致認為娜娜是他們這輩子永難觸及的真愛,有如浮光雲影脆弱哀傷。不知道怎麼後悔,終生不能忘記,餘生想起她,惆悵非常,痛不欲生,因為再也碰不見那樣的女人,這樣極致癡纏的感官盛宴,他們因此體認,人生是無聊漫長的,終究要被無趣安全的妻子圍繞結束一生。

這樣說,是不是連一開始都不要遇見娜娜,波光瀲灩地走過街角,那種彷彿黑洞般吸入大海的燦爛瞬間?

最後,娜娜因為跟公司的人都處不來,一怒之下辭掉工作出國遊學。她花錢如流水,看中的東西絕不手軟,賺錢時的存款全部殆盡,老父親太疼,連自己的退休老本通通賠給這個女兒,最後她吵著要分給弟弟的房子,數次打長途電話咒罵弟弟。數年後,她在澳洲遊學時的同居男人突然暴斃,那是個唯一能忍受她脾氣的老男人,為她花了不知多少錢。按照澳洲的同居法,她和這個老男人的遺孀及兒子女兒打起爭產官司,最後卻什麼也拿不到,一個人提著兩只名牌皮箱氣沖沖回到台灣。

對於她的回歸,父母親一則以喜,更多的是擔憂。她已四十幾歲,不知節制的結果美貌盡失,肥胖醜陋的臉布滿皺紋,眼睛裡噴射出怨恨的光芒。穿金戴銀的脖頸也遮掩不住歲月的痕跡,她說話尖銳,一回家就要錢。

她天天濃妝豔抹,走出門就幾夜未歸,回家時就是大包小包,看到什麼都買。

父母當然規勸,老爸爸痛不欲生,但她什麼都聽不進去,只要要不到錢,就甩破家裡所有可以甩破的東西,直著嗓子尖叫哭喊,搥打牆壁、地面、推倒家具。鄰居紛紛上門打聽,但是兩個老人只好把她關起來,她不願被關,發起瘋來拿重物擊打老人,並且拿刀去找弟弟,勒令他把房子賣掉錢交出來,弟弟不出來,就寫恐嚇大字報貼滿弟弟的大門。

最後住在樓下的弟弟連夜搬走。

最後,她開始恐嚇親戚,認識她們家的人們紛紛搬走,沒搬走的人心驚膽戰。

隔幾天之後,鄰居盛傳娜娜從精神療養所回來了。

蕙蕙在像口撞見她,看見她面帶笑容,臉上顯得清新,不像有什麼異狀,開了公寓的大門就往樓上去了。可是沒過幾天,樓上又開始乒乒乓乓,傳出尖聲怪叫。

原來,娜娜的家族遺傳著不知原因的精神疾病。

偶然有幾個正常的,社經地位都好,生病的不是將自己暗無天日地自閉起來,就是到處找人發飆,惹人麻煩。

這樣的血,將在這樣的美人家族永不停止地流下去。美麗對女人來說終究是短暫,在人的記憶中卻是永遠的,在那些被電擊過男人的心坎裡面,美麗殘忍、永無止盡地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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